梁储和屠滽顿时有些下不来台了,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人,咱们是政敌关系好不啦?没有半夜派人给你家大门泼粪已经称得上长者之风了,你居然有脸要贺礼?
梁储尴尬咳了两声,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在身上左掏右摸,终于在腰侧摸出一块随身的玉佩,玉佩雪白剔透,晶莹可鉴,显然价值不菲,这年头的读书人喜欢以浩然之气盘养玉器,一时谓为时尚,梁储的这块玉佩一看便知是个老物件,盘了有些年头了。
咬了咬牙,梁储暗叹一声,忍着心头痛意将玉佩迟疑地递上前,齿缝里迸出毫无诚意的贺词:“恭喜恭喜……”
秦堪很不老实地将玉佩接过,随手塞进自己的袖袋里,然后……转过头无比期待地看着屠滽。
屠滽运气不大好,都察院右都御史嘛,讲究的就是一个清贫如洗,身上哪有值钱的物事?左掏右摸,只摸出了几两散碎银子,这点东西送出去显然会大大得罪人,而且传出去他也不占理,于是屠滽铁青着脸,重重咳了几声,带着几分尴尬和羞恼摆手道:“回府必有贺仪送上……”
说完还不得不和梁储一样从齿缝里迸出一句毫无诚意的贺词:“恭喜恭喜……”
秦堪放心地笑了,抱拳行了个揖,笑道:“两位大人太客气了,秦某刚才只是随口一说,你们真的不必这么客气的,真的真的……”
噗嗤!
朱厚照终于忍不住喷笑出声,笑点低的孩子经常坏事。
随着他的笑声刚起,梁储和屠滽的脸色愈发难看,一脸刚被响马抢了的羞怒,爆脾气的屠滽眉宇跳动不已,有发飙的征兆。
秦堪急忙朝朱厚照扔了个眼色,用眼神告诉他不要挡自己发财,朱厚照笑声立歇,表情却无比酣畅。
第693章 驻兵之争(下)
没招谁没惹谁的商议个国事,无端端被打劫了一道,梁储和屠滽的心情很不好,累了,感觉不想再商议国事了。
秦堪却像偷了一百只鸡的小狐狸似的,心情非常愉悦,朱厚照也很高兴,他不在乎钱财,但能把几位老臣逼到墙角打劫一通而且不惹人非议,这样的画面他还是非常喜欢看到的。
张升和杨廷和面面相觑,一脸哭笑不得,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当初已送过贺仪,否则今日难免如梁储和屠滽一样被弄得下不来台。
殿内众人各怀心思,气氛一度陷入尴尬的沉默。
许久之后,杨廷和咳了两声,道:“宁国公既然来了,好歹也说说你的意思吧,毕竟这事儿是天津水师引出来的,跟你也有干系,当着众位大人的面拿个说法,省得日后金殿朝会上吵闹不休。”
朱厚照也点头道:“对,秦堪,这事儿你也说说。”
秦堪眼下心情正好,于是笑道:“既然让臣说话,那臣就不虚礼了……”
顿了顿,秦堪脸色渐渐严肃,道:“臣以为,向日本皇室驻兵是必须之举,此举,关乎大明儒家正统存亡,陛下和诸位大人不可不察也。”
言惊四座,梁储和屠滽顿时怒从心头起,本来一肚子的不爽,终于借着由头翻脸了。
“你胡说!区区驻兵小事,与我儒家正统存亡有何关系?你分明是小题大做危言耸听!”梁储指着秦堪怒道。
秦堪不恼也不怒,鉴于刚刚打劫过梁大人的美好心情犹在。秦堪甚至很谦逊地朝梁储拱了拱手,笑道:“敢问梁老大人,日本国中,谁为大道正统?”
梁储一呆,老脸却迅速浮上一层潮红。
这句话顿时将梁储的气焰打压下去,一时间竟讷讷说不出话来。
杨廷和叹了口气,不得不将话题接下去:“自然是日本皇室为正统。”
这是无法回避而且无法更改的答案,谁是皇帝谁即为正统,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秦堪笑道:“既然我大明承认日本后柏原皇室为正统,那么如今皇室正统势微,诸侯征战纷起,如此君不君,臣不臣的,敢问梁大人,何以竟言称视而不见,甚至说什么就算驻兵也该选择大内氏或细川氏,而置日本正统皇室于险地。皇室危如累卵,乱臣频兴不义之兵,身为大明宗主国,视使臣求告哀请而不见,反而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打算生生将正统皇室逼上绝路……”
不怀好意地朝梁储龇牙一笑,秦堪悠悠地道:“若我大明真做出此举,日本皇室会如何看待咱们?别的藩属臣国会不会寒心离德?咱们大明有何颜面以‘宗主’自居?由此可见,梁老大人的人品很值得怀疑。若万一有天敌军兵临我大明城下,真不知梁大人那时站哪一头,臣实在忧虑得很呐!”
最后一句话可谓诛心之至,梁储气得老脸都绿了,心中暗自懊悔失言,悔不该刚才思虑不周,被这竖子拿住了话柄……
屠滽和杨廷和等人则冷汗直冒,庆幸刚才说话的不是自己,这番话若传到外面去,真不知那些没事都喜欢找事的言官们会怎生痛骂了。
“你,你……兵者,国器也,死生大事,皆以时势时利为重,你分明是强词夺理……”梁储气得身躯摇摇欲坠,连争辩也显得那么的软弱无力。
毕竟人家刚送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秦堪很谦逊地放了他一马,摊着手苦笑道:“既然梁大人说我强词夺理,刚才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进殿时我便说过,待产之臣不便参与国事,我今日其实只是来讨贺礼的……”
梁储快气炸了,这什么人呐!占足了便宜又卖乖,刚刚蒙着脸打劫,现在又一副谦谦君子假模假样,这些年朝堂剿贼不力,留下这孽畜祸害忠良……
秦堪假谦逊了一阵,忽然又道:“不过我还想说一句……”
见梁储一副当场死给他看的表情,秦堪急忙道:“最后一句,说完这句我回家待产……”
“你说!”梁储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
秦堪揉了揉鼻子,道:“秦某忝为锦衣卫指挥使,天下臣民和外藩使节皆在锦衣卫监察之内,昨日锦衣卫属下禀报,日本皇室使节知仁亲王自进京以后非常本分,平日独居驿馆闭不出户,而大内氏和细川氏两位使节和其随从却颇不安分,京中市井坊间皆有非议,说这些使节在京中飞扬跋扈,目无余子,对商铺多有抢掠欺凌之事……”
话没说完,一名小宦官恰是时机地出现在豹房殿门外,跪地恭声道:“禀陛下,豹房门前有百姓闹起来了,禁中武士喝骂仍不肯退去,只求陛下为百姓主持公道……”
朱厚照见有热闹上门,不由精神一振,急忙道:“百姓何事求公道?”
小宦官低声道:“日本大内氏和细川氏使节及其随从入京后言行跋扈放浪,这几日在京中共计抢掠商铺五家,抢掠的物件共计越窑秘瓷十一件,今年新市雨前龙井茶五担,酒楼霸王餐四顿计银二十两,并打伤店家二人,昨夜犹为过分,三五人相邀进了京中最贵的青楼燕来楼,每人叫了两位姑娘相陪,后来嫖过之后,竟……竟不付分文,扬长而去,京中诸商户掌柜不忿,但由于事涉藩国外事,顺天知府不敢相问,众人只好长跪于豹房前,请陛下主持公道……”
朱厚照愣了半晌,忽然狠狠一拍案几,怒道:“这帮混帐东西!欺我大明无人耶?”
殿内梁储和屠滽二人脸色时青时红,分外精彩。
秦堪目光不善地朝二人脸上扫过,皮笑肉不笑地道:“二位大人支持的使节都是些什么货色,嫖妓不给钱,人品差得没边儿啦……”
说着秦堪面露狐疑,正色道:“二位大人如此抬举他们,该不会日本使臣也请二位白嫖了吧?屠大人,刚才你掏了半天只掏出几两散碎银子,行迹十分可疑……”
第694章 面授机宜(上)
朱厚照又绷不住了,豹房大殿内只听到他一人肆无忌惮的哈哈狂笑声。
一盆脏水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泼到梁储和屠滽身上,这盆水不仅脏,而且臭,堂堂内阁大学士和右都御史嫖妓当然不算什么,只会在如今的士林里留下一段风流趣话,说不定还会被当时不得志的文人写进自己的笔记里,和史书一同流传百世。但是嫖妓不给钱的话,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如今大明民风纯朴,哪怕是市井坊间的闲汉泼皮,半夜摸黑进半掩门解决一下需要也得给钱的,否则便是下三滥了。
梁储和屠滽气得脸都青了,看着秦堪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感觉到这世界满满的恶意,这话若传到外面去,不论是真是假都够他们二位恶心大半年的。
“秦堪!老夫跟你拼了!”屠滽眼珠通红,开启暴走模式,这就是明朝文官最幸福的福利了,想动手就动手,一言不合血溅五步,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拳架子一拉开便是一番浴血厮杀。
秦堪笑着退后两步,朝屠滽摆了摆手:“圣驾当前,屠大人万莫失仪,还是商议正事要紧,再说,秦某二十出头正富壮年,屠大人已快七十,把你揍出个好歹来,我得赔你多少钱?”
见屠滽已彻底燃了起来,朱厚照也觉得自己的狂笑不厚道,急忙道:“对对,说正事,别动手,关于向日本驻兵一事,各位先生的意思是……”
殿内一片寂然。
刚刚秦堪看似一通乱拳,实则却一针见血。若不与日本皇室驻兵,转而将大明的将士驻予其他大名,首先大义上便站不住脚,诚如秦堪所言,大家都是读了一辈子孔孟圣贤书的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种最基本的儒家思想总不能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藩国皇室势微,身为宗主上国,不派兵襄助正统皇室,反而助纣为虐向乱臣驻兵,从利益上说,自然是符合大明君臣们的利益,但从儒家正统思想上来说,根本就是大逆不道。
再从日本三位使者的私德来说,皇室亲王整日在驿馆足不出户,待人接物有礼有节,无可挑剔,而另两位大名的使者却飞扬跋扈,将大明的京师当成了他们自家的后花园,予取予夺,白吃白嫖,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梁储和屠滽对视一眼,二人眼中既愤怒又无奈,却再也不敢说半个字。
这根本就是个陷阱,秦堪从进殿便开始铺垫,挖坑,此刻坑已挖好,就等他们往下跳,若梁储和屠滽还敢支持日本两位大名使者,不仅失了大义,而且更亏私德,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秦堪这竖子再到外面一宣传,满朝文武免不了背后议论几句,两位大人如此支持日本乱臣,昨夜在京师难道真被两位使者请去吃了一顿霸王鸡?
这话若传开了,两位哪怕死了以后,墓志铭上恐怕都会被秦堪暗中派人将此事刻上去,文采稍微飞扬一点说不定诗以记之,以为后人咏志瞻仰,而从正常角度来说,两位大人怎么努力恐怕也活不过秦堪……
殿内没人说话,朱厚照左瞧瞧右瞧瞧,忽然乐了。
“向日本驻兵一事,各位先生怎么说?”
梁储垂头咬了咬牙,终于决定绕过这两个坑:“老臣以为,既然日本皇室以国书相请,我们应向日本皇室驻兵,为了达到牵制大内氏和细川氏两位大名的目的,我大明不仅要驻兵,而且应辅以鸟铳火炮等各种火器,故而驻兵将士人选当以京师神机营为妥。”
屠滽见梁储改了口,沉默半晌后终于也铁青着脸道:“老臣附议梁大学士所言。”
张升和杨廷和自然更没意见,于是异口同声表示赞同。
秦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朝梁储拱手道:“梁大学士深明大义,秦某佩服之至。”
梁储满腹怒火,只觉得绕开了秦堪挖的两个坑,最后却还是跳进了他挖的第三个坑。
这竖子进殿之前恐怕便已打定主意要向日本皇室驻兵了,可怜殿中好几位久经风浪的老狐狸,终究还是斗不过这只小狐狸,被他逼得老老实实改了口。
事情已定下,梁储和屠滽一刻也不想多待,匆匆告退离开,仿佛多看秦堪一眼便是对自己生命的极大不负责任。
盯着众臣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朱厚照笑着叹气:“可以肯定,你现在是多么的人见人厌。”
秦堪也叹气,神情怅然若失:“可以肯定,屠滽的贺礼一定不会给我了,不知陛下的内库愿不愿意报销一点?”
“来人,送客!”
※※※
第二日,内阁发起驻兵日本的廷议,有了几位重臣的点头,廷议自然毫无悬念通过,随即司礼监拟旨,内阁批蓝,通政司照准,驻兵日本的旨意颁布天下。
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人和愁的人都是日本人。
知仁亲王闻知圣旨内容后,高兴得在驿馆内手舞足蹈直抽抽,状若疯癫。
而大内氏和细川氏两位使者则万分不满,这二人自从进了大明境内后,不知被谁带坏了,也学着大明的文官一样,一不高兴就跪谏,连地点都打听清楚了,于是包括使者和随从在内,数十人跪在承天门前请求大明皇帝陛下收回成命。
当然,二位使者的待遇跟大明的文官却是天差地别,蛮夷之人不通礼法,在大明这个神奇的国度里,有的事情文官可以干,有功名的举子秀才可以干,但外藩使者却是万万干不得的,想在承天门前跪谏,首先你得有功名,功名是跪谏的门票,否则性质就不一样了,他们这属于非法集会,聚众闹事。
有了秦堪那番皇室正统和乱臣贼子的说辞,谁还敢帮二位使者说话?人家知仁亲王才是正宗原汁原味的日本天皇使臣,大内氏和细川氏两家说是大名,却从来没有被大明朝廷承认过,严格说来,他们连当使臣的资格都没有,居然如此狂妄敢在承天门前跪谏?
再说圣旨已下,内阁,司礼监和通政司全部照准,驻兵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岂能说改就改?
于是跪谏团在承天门前刚跪下不到半个时辰,还没来得及酝酿情绪扯起嗓子喊冤,宫门内忽然冲出一队披甲戴盔的禁宫武士,人人手执水火棍,照了面二话不说扬起棍子劈头便打,将大内氏和细川氏两家的使者和随从打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一通棍棒下来,鼻青脸肿的两位使者对大明天朝上国的敬仰之心亦如玻璃般悄然迸裂……
※※※
神机营总兵孙英被管家领入秦府前堂时,正好遇见日本知仁亲王千恩万谢鞠躬哈腰退出去。
孙英淡淡朝知仁亲王瞥了一眼,没对他行礼,时下大明无论文武官员还是百姓,心中多少还是有着天朝上国的优越感,哪怕人家是日本天皇的亲儿子,在大明人眼里终究也只是化外蛮夷,地位再高也无法令大明的官员和百姓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