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叶近泉迎来了生命里的寒冬。
有个同门师侄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可是如果这位师侄三不五时从某个旮旯角落忽然窜出来,然后一声不吭地偷袭,那就很头疼了。
短短几天,杜嫣在秦府内一共偷袭了叶近泉八次,其中六次一掌把他拍翻在地,一次扫堂腿把他放倒,还有一次偷袭直接把叶近泉踹进水塘里差点淹死,幸好水塘里的水很浅,——托秦老爷恶趣味的福,秦府的水塘不养鱼,只养王八,水浅王八多。
从这个数据可以看得出,秦家主母擅使掌,而且特别擅长“力劈华山”这一招。
反过来说,叶近泉有六次被同一个人的同一个招式放倒,秦堪不得不怀疑当初他艺成下山前的毕业考试是不是舞弊了……
对于叶近泉的身手,秦堪也越来越糊涂了,真不知这人到底是深不可测还是浅不可测,或者说自己夫人的武功真的高到东方不败的境界了?
不管怎么说,必须跟杜嫣做一下思想工作了,因为秦堪发现叶近泉的表情越来越落寞,也不知是不是在怀念当初流民营里鹤立鸡群的美好日子。
……
“嫣儿,你这样不对。”秦堪很严肃地批评杜嫣。
杜嫣螓首微垂,不高兴地嘟着小嘴:“我跟师叔切磋武功,有何不对?”
这话说得连秦堪都对叶近泉生出了些许的怜悯。
“你那何止是切磋啊,简直是单方面殴打了,你说你师叔冤不冤?进了秦府工钱没拿到半文,三天被你打了八次,你不会真打算让你师叔的工钱每一文都充满了血汗和眼泪吧?”
杜嫣翻着白眼儿道:“哪有这么严重,相公你不是习武之人,不懂我们武人的性子,但有切磋,无论胜负,心中不会有芥蒂的,心胸太狭窄的人不配习武。”
秦堪也不知杜嫣说的是对是错,怔忪半晌才缓缓道:“你们武人什么性子我不懂,至少我很不习惯三天被人揍八次,太残暴太没人性了。”
杜嫣嘻嘻一笑,朝门外一瞥,悄声道:“相公,我觉得这个师叔人傻傻的,功夫也不怎么样,你确定他真是我师叔?”
“当然确定。”
“相公,这个师叔太稀松了……”
“要不,我给你换一个师叔?”
杜嫣想了想,摇头:“一时半会儿真不好再找,将就着吧。”
秦家家主发了话,夫人也不得不给个面子。于是杜嫣摇着秦堪的手臂撒娇:“好啦,我答应你以后不揍师叔了,每次都是我赢,揍多了也没意思……”
这话说的……秦堪觉得叶近泉应该对“少壮不努力”这句话体会最深,别人不努力的后果顶多徒一徒伤悲,他的后果比较严重,天天被晚辈揍,面子里子全没了,这种感觉不止是伤悲,简直是绝望了。
秦家老爷和主母达成了共识,家庭会议结束。
二人亲密地手牵着手走出书房,书房门口,叶近泉满脸淤青,却像根标枪笔直地站着,神情仍旧冷酷。
杜嫣一见叶近泉便高兴坏了,浑然忘了刚才答应过什么,跳到叶近泉面前忽然大喝:“师叔看招!”
说完腾身而起,一掌朝他头顶劈去。
叶近泉扭头,冷冷一笑:“来得好……”
啪!
话没说完,满脸冷酷的叶近泉被杜嫣一掌拍到地上……
秦堪:“……”
杜嫣这时也回过了神,娇俏地一吐香舌,朝秦堪陪笑:“最后一次,保证是最后一次了……”
然后她心虚地扭头跑远。
叶近泉摇晃着从地上爬起身,鼻孔流着血,惨笑连连:“师侄的掌力愈发精进了……”
被揍得这么没面子还好意思摆出一副长辈的欣慰嘴脸,秦堪忽然又觉得这家伙活该。
※※※
炮仗声声辞旧岁。
漫天飘雪的日子里,京师迎来了新春。
天寒地冻里洋溢着喜气,城内城外炮仗声此起彼伏。大户人家的家仆们一大早便抬着备好的三牲六畜进了祠堂,家主领头,全家男丁无论大小纷纷紧跟其后,向祖宗牌位叩拜祷告,仪式繁琐,却一丝不苟,没人敢对祭祖的程序有丝毫不周省略之处,人对天地鬼神向来都是敬畏莫名的。
相比之下,秦府却有些没规矩了。
买下这座宅子后,杜嫣便命人在内院后侧专门建了一座秦家祠堂,并且亲自立下家规,除了秦家老爷和主母,任何人特别是女人,不得踏入祠堂半步,否则腿脚打断,秦家主母亲自打。
话说得霸气,出发点是好的,千年来的习俗皆是如此,女人进不得祠堂,进了怕会坏了家里的风水,给家运带来晦气,在这一点上,大大咧咧的杜嫣也不敢怠慢,这条家规被执行得很彻底,秦家的新祠堂连条母狗都进不去。
不得不承认,秦府里面杜嫣这位主母的威信比秦老爷强多了,一干下人丫鬟们眼里,主母如同屠龙宝刀,号令群雄,莫敢不从。
秦家的男丁目前就秦堪这么一位,祭告祖宗显得很寒碜,人虽寒碜,可三牲六畜的供品却一点也没少。空荡荡的祠堂内只有秦堪一人,看着一排排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祖宗先辈牌位,秦堪嘴唇嚅动不知默念着什么。
祠堂外,叶近泉领着秦府一干护院和下人在门外雁形排开,人人脸上的表情庄严而肃穆,杜嫣领着怜月怜星远远跪在祠堂外,虔诚地向秦家祖宗祷告着。遥望相公跪在祠堂内的孤单身影,杜嫣俏脸渐渐浮上羞惭之色,眼中隐隐有泪珠落下。
成婚半年多了,肚里还没动静,面对秦家祖宗先人,杜嫣有种想钻地缝的惭愧感。
奇怪的女人,对自己的师叔一天揍三次,对秦家的祖宗却敬若神明,一丝丝对不起秦家祖宗的地方都恨不能咬舌自尽。
整个仪式看起来显得非常神圣和压抑,秦堪原打算拜完让人把供品搬回去,祖宗们吃不了可活人还是要吃的,扔在祠堂浪费了。考虑到夫人和诸多下人们的眼睛盯着他,万一这道指令不合规矩,恐怕会被大伙儿鄙视至死,于是悻悻作罢。
……
连着几天的新年,秦堪好好休息了一阵。
明朝的皇帝还是很宽容的,新年一直到上元节期间罢朝,宫内由三位大学士轮流值守,除此之外,每月还有三天的带薪休假,名曰“休沐日”,跟前世的上班族规矩很像,就差年底发双薪和红包了。
朱厚照进皇宫陪弘治帝和张皇后,这几日不打算出宫了,秦堪正好乐得清闲,这几日在家过得很惬意。
秦家主母新年也不闲着,总念叨着有了宅子不能没有田,年没过完便托了人四处打听,正好附近庄子有富户要举家迁往南方,杜嫣一大早便风风火火领着管家出门跟人家谈买地的事宜去了。
看来秦家主母打算朝地主婆的方向发展了,幸好赶上了好时候,这年头普通百姓不敢批斗地主婆,更不敢给地主婆戴高帽子游街。
怜月怜星在暖炕上做针线活,不时交头接耳说几句悄悄话,说话时小脸蛋红红的,不知说到什么害羞的话题。
秦堪在暖炕另一头静静看书,见两个小萝莉脸蛋红红的样子分外惹人怜爱,真想在她们脸上咬一口,看书也静不下心了,放下书本,秦堪笑道:“你们说什么呢?”
二女互视一眼,怜星苦着小脸道:“老爷,婢子在说主母的……的胸呢。”
“主母的胸怎么了?”
怜星两手撑开,比了个很夸张的手势:“那——么大,不知主母怎么长的,我们若有那——么大就好了。”
秦堪目光色色地在她们身上游移:“你们为何想要那——么大的胸?”
怜月红着脸道:“主母说老爷喜欢……喜欢胸大的。”
秦堪板起脸道:“她胡说,大胸和贫乳老爷都喜欢。”
怜星愁眉苦脸道:“可是我们还是想有主母那——么大的胸呀。”
秦堪色色地打量着二女的胸,其实也不算小了,至少比同龄的女孩大一些,微微凸起的小胸脯洋溢着青春的味道……嗯,过了年两个丫头就十五岁了,地里再种一年,十六岁准时收割。
“你们想要主母那——么大的胸?”秦堪眨眼笑道。
二女飞快点头,一脸迫切。
“有诀窍的,平时有事没事自己多揉几圈,左几圈,然后右几圈,反复的揉,见过包饺子吗?包饺子的面粉是不是越揉越大?胸也是这个道理……”
怜月怜星纤手不自觉地揉上了自己的酥胸。
这幕香艳的画面令秦堪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怜月,不是你这样揉的,来,老爷给你示范一下,看清楚了,老爷只示范这一次……”秦堪表情严肃的拉过了怜月,大手纯学术性地抚上了她凸起的胸脯……
良久……
“老爷,你……已经示范很多次了。”怜月娇羞地抗议。
“好吧,揉错了顺序后果很严重,不但没有胸,反而会凹下去,变成俩坑……怜星,来,老爷再给你示范。”
第169章 岳父有难
两位活色生香的萝莉摆在面前,冲动的兽性里却夹杂着几丝清醒的人性,逼得兽性不得不悬崖勒马。
好吧,确实太小了,虽然大明十五岁的妾室偏房数不胜数,然而来自后世的秦堪却始终狠不下心下嘴,要他推倒一个还在上初中年纪的小妹妹,感觉太罪恶。
不得不说,秦老爷太善良了。
新年过去,秦堪休息得浑身骨头快松散了,而地主婆杜嫣也斩获不小,一出手便买下了宅子外庄的百余亩上好良田,完全有实力翻着白眼儿阴阳怪气的说“地主家也没余粮”。
家主与东宫交情甚厚,家业一天天发展壮大,秦家已渐渐羽翼丰满了。
※※※
新年过后,百业渐苏,朝政恢复,秦堪也不得不去东宫应卯值守。
守在春坊外,看着课室里面的朱厚照双目半阖半睁,神智游走在昏睡与清醒的边缘,可身子却坐得笔直,随着谢大学士抑扬顿挫的念书声而摇头晃头,谢大学士不时抬头看一眼太子,露出几分赞许欣慰的目光,垂首继续念书。
这一幕令秦堪差点笑出声来。
谢大学士不了解,以为太子殿下沉浸在圣贤书的超凡高绝意境里不可自拔,只有秦堪最清楚朱厚照此刻的状况。
很好,看来他已把秦堪的话记在心里了,学不会做一个好孩子,但装成一个好孩子还是没有困难的,以后朱厚照同学就会慢慢尝到装好孩子的甜头。
下午时分,李东阳学士继续给太子上课的空档,秦府的管家却一脸焦急地出现在东宫门口。
当秦堪迎出来,管家向他禀报了几句之后,秦堪微微色变。
岳父杜宏出事了!
今日秦府收到绍兴杜家老仆郑伯千里送来的急信,杜宏被摘了乌纱,拿入南京锦衣卫大狱。
一听是被拿入了锦衣卫大狱,秦堪的神情略微松缓,锦衣卫没关系,以如今自己在锦衣卫系统炙手可热的人脉和受牟斌重视的地位,请牟斌向南京下个帖子先把人放出来再慢慢调查,问题应该不大。
管家说主母杜嫣在家里哭得泣不成声,整个府里急得乱了套了,秦堪不由苦笑,女人为什么如此不镇定?出了事光哭有什么用?
温声叮嘱管家几句,秦堪向东宫值卫的几名百户交代了一下后,便径自朝北镇抚司走去。
虽然事情没弄清楚,不知岳父因何下狱,但只要进了锦衣卫的大狱,杜宏应该无性命之忧,以秦堪被陛下和太子重视的程度,相信牟斌不会不给自己这个面子。
只要岳父没有一时头脑发热去造反闹革命,别的任何事情都不算事,先放了人再好好查便是。
如今的秦堪虽然还是小小千户武官,可他的面子已明显不止是千户了,满朝皆知日后他必然飞黄腾达,东宫近臣的前途向来是不可限量的。
心情有些沉重,可秦堪的表情颇为放松,事情有好有坏,幸好是被锦衣卫拿了,他在南京任了几个月的东城千户,结交了南镇抚司一干同僚以及南京城内许多公侯勋贵子弟,更有昔日老上司,如今的南镇抚司佥事雷洪坐镇照应,想必杜宏入了南京大狱连“杂治”这个基本程序都可以免去。不看僧面看佛面,当初秦堪在南京城里可结过不少善缘的,他的岳父不可能受太大的委屈。
衡量拿捏许久,秦堪脸上甚至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自己其实混得很不错的,虽不至于相识满天下这么夸张,起码南北两京都挺吃得开,可谓两京低调风云人物。
※※※
秦堪是北镇抚司的常客,自从被弘治帝调入东宫值守后,北镇抚司上到牟斌下到一众同知,佥事,镇抚,对他的态度截然大变,不但表情客气多了,也没人敢以上官的语气跟他这个小小的千户说话,连牟斌都对他笑脸相迎,言语中常以兄弟相称。
官场永远是世间万态的一个缩小精华版,人人都准备着两张甚至三四张截然不同的面具,说人话还是说鬼话,给笑脸还是摆冷脸,全由情势所定,秦堪自己也不例外。
绕过镇抚司衙门的照壁,衙门内穿梭忙碌的人群纷纷向秦堪抱拳作揖为礼,秦堪微笑着一一回礼,走到衙门内堂,秦堪请值守校尉通报牟斌,然后便坐在内堂一边喝茶一边等候。
牟斌出来得很快,他的脸色永远阴沉着,看人时就像一只饿极了的猛虎盯着猎物,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牟斌对秦堪的态度却很热情,他很清楚的知道秦堪在陛下和东宫太子心中的地位,眼前的小千户可不是他这个指挥使能呼来喝去的了,这个年轻人的官运太旺,说不准什么时候他便驾凌于牟斌之上了。
牟斌对他客气,秦堪不敢把客气当福气,见了牟斌仍旧抢先起身,以下属之礼恭谨相见。
二人见礼之后坐下来笑着寒暄了几句,秦堪这才慢慢提到了正题。
“杜宏?可是绍兴知府杜宏?”牟斌皱眉思索。
“正是,牟帅,杜知府乃家岳,不知所犯何事,下官今日特来向牟帅求个情,下官深知牟帅铁面无私,不过法理不外人情,总归先把人放出来,事情可以查了以后再说,还望牟帅成全下官这番孝心,下官实不忍家岳在狱中受苦。”秦堪起身长长一揖。
牟斌想了很久,终于恍然:“前些日拿杜宏的时候就觉得这名字挺熟,刚刚才记起来,原来是你岳父……”
秦堪喜道:“还请牟帅成全。”
牟斌盯着秦堪,脸上的笑容缓缓消退,神情越来越严肃。
“秦堪,你我不是外人,按说我该帮这个忙,可惜现在已帮不上了。”
秦堪愕然道:“牟帅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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