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珊莉看着顾小白,嘴角微微一笑。
“就是那种,偏偏我又是天生不安分的人。我不认同女人结了婚就要相夫教子,自己以前的理想,追求,抱负,全没了。那可不就矛盾了吗?”
“嗯……”
“全天下几乎所有没结婚的女人都觉得……婚姻是归宿。”珊莉沧桑地笑了笑,“可谁也没想到,婚姻其实只是一个开始。只不过是前半条路走到头了,后半条路才刚刚开始。有的女人觉得所有前半条路的折腾,都是为了后半条路的开始;有的女人觉得后半条路压根没办法往前走,寸步难行。很不幸,我是后一种。”
“哦?但是对我来说倒很幸运。”顾小白眨眼睛。
“喔?为什么?”
“你要是还在走后半条路,我就没路可走了。”
珊莉猛地抬起眼,看着顾小白。
迎视着她的眼神,顾小白本来还在斯文地微笑,眼睛里嗤嗤放电。突然也不知道怎么了,微笑渐渐狼狈起来,移开视线……
眼中……充满恐惧。
在路口和珊莉告别,顾小白连滚带爬地逃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他惊恐得都快疯了。他本来是抱着一颗挑逗的心和珊莉交往的。在顾小白的概念里,“泡”和“挑逗”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泡就是追,不排除步步紧逼,死缠烂打,是作为追求的目的来实现的。而挑逗就微妙得多,如果总结起来说,就是先把你挑过来……然后逗你玩儿——这是一种毫无心理负担,就像技艺高超的琴手弹奏琵琶一样的事情。快慢有致,急缓有致,快如疾风骤雨,慢似春雪消融,看似大珠小珠,叮叮咚咚,观者无不心折。但作为演奏者本身,是一种技巧展现的行为。怎么展示着展示着,连对方的眼神都不敢看了呢?
明明一开始,还互相凝视了好几秒呢……
回顾珊莉刚才看他的眼神……顾小白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是在家里练过的吧?
像京剧演员或者暗器高手般盯着空中飞舞的苍蝇一样,练过的吧?
顾小白恨恨地,恶意地揣测起来……
回到家,没想到莫小闵等在门口。
“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莫小闵这几天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不合适。她是不知道顾小白已经开展了充分的行动,但单就当天她的要求本身,就让她心里充满了思想负担。她是来要求顾小白把这个要求给忘掉的。
“看着我的眼睛!”
没想到,顾小白让她一进门,就提出了这样怪异的要求……
“啊?”
“别废话,看着我的眼睛!”顾小白恶狠狠地道。
作为和资深精神病顾小白交往过的女友,似乎已经练就了面对怎样奇怪的请求都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莫小闵虽然心中十万个为什么,但还是抬起头怔怔地望着顾小白。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了。
对面的男人还在这样凝视着自己……
但自己……已经承受不了了……
自己还在爱着他啊,还在爱着这样的一个男人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一种酸楚感从莫小闵心中升起,好像从周身毛孔中涌现出来的酸楚,积蓄在莫小闵的眼眶中,化为雾气般的视界。莫小闵摇摇头,强笑了一下,转身夺门而出。
留下顾小白一个人稀奇地看着她的背影。
珊莉真是一个高手啊……
顾小白不由得……这样怔怔地想着。
“你们知道吗?她带上门的时候,我的肝儿都在颤。”
第二个星期,三个男人又聚在一起,喝着啤酒。顾小白望着天,苦恼地说。
“说明你还是很爱她啊!”
左永邦最近真的是很无聊,简直是随叫随到的杰出代表。
“是啊,谁说不是呢!”
“那你就要抓紧行动了啊,那个珊莉那边到底怎么样啦?”
“看是敢看她了。”对着灯泡一动不动地练了一个星期的顾小白叹了口气,“她现在也敢看我,我们就这么一起吃了四五次饭,你看我,我看你,你看我,我看你,什么进展也没有,就跟动物世界似的——互相看来看去有什么好看的啦?”
“那你得抓紧行动啊!”
左永邦好像一个退隐的高手见到初出茅庐的江湖小子和敌人大战了三千回合还不分胜负,心急得仿佛要匿名参战。
“我怎么行动啊?”顾小白叫,“我以前都是依照步骤一步步来的,你要先在我的眼神中败下阵去,我才心里有谱牵你的手。你小手一挣扎,我紧紧拽住,你不挣扎了,乖了,我才敢抱你。胡乱瞎来要吃耳光的——问题是她现在面对我淫威的眼神丝毫不畏惧啊!就跟江姐似的,我怎么敢再下一步啊?白板对死。”
“你可以把她眼珠挖出来啊。”罗书全本来一直在冷笑,这时忍不住插了句嘴。
“我说你这位同志怎么老是针对我呢!”顾小白怒道,“我能把她眼珠挖出来吗?啊?我能把她眼珠挖出来,然后请她看剧本吗?”
“我觉得你……”左永邦沉默了半天,“是不是有点自己先乱了阵脚啊?”
“怎么讲?”
“你先得搞清楚自己想要干吗,为了莫小闵,你愿意献身,这是肯定的。但你到底搞没搞清楚,你到底想和那个珊莉怎么样,发展到哪种地步,哪个类型?是豁出去跟她谈场恋爱呢,还是一夜情就行了?这定位不同,做法也不一样啊。”
“哎哟!”顾小白呆呆地看着他,“这我还真没想到,你一语惊醒我梦中人,吓得我屁滚尿流失了魂……这是心的呼唤……这是爱的奉献……”
见到顾小白又有精神错乱的先兆了,左永邦咳嗽两声。
“我来给你出个主意吧,她比你大吧?”
“是啊。”
“大几岁?”
“大一二三四……”顾小白掰着手指,突然惊恐地叫起来,“七岁……大七岁啊!”
“所以,你完全策略性失误。”左永邦望着边上流沙般走过的男男女女……
这些在情海中颠簸的男女啊……都是在游泳中学会游泳的……
“大七岁的女人你怎么能和她玩平等游戏呢,只有白板对死啊。”
“那……照你说呢?”
“你别忘了你的任务是什么,是做小白脸啊!小白脸是什么概念?”左永邦惘然转过头,带着一种绝顶高手特有的神情一字字道,“装柔弱……唤起她的母性!”
“你打电话给她,什么也不要说,在那里沉默,她一定会问你怎么了,然后你就特受伤地说,能陪我出来坐会儿吗,就是陪陪我。”
耳中回荡着左永邦的教训,第二天顾小白又约了珊莉,在一个空旷舒适的餐厅,订了一个午后阳光温馨撒进来的包厢。
“环境一定要找那种开放式的,让她不要产生紧张感,但同时又有封闭小空间的那种。”
顾小白练了一下午的沉痛表情,走进包厢时,珊莉已经坐在那里了。
“到了那里,她一定会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什么话也不要说,坐在她对面,低着头,或者看着她,就像看到一团空气。”
顾小白撑起微笑,看着珊莉,像死了老爸的蒙娜丽莎。
“怎么了?匆匆忙忙把我叫出来?”珊莉果然关切地问起来。
“没事。”
顾小白坐在珊莉对面,眼神发空,三秒后突然想起似的,尴尬地笑了笑。
“你到底出什么事了,说啊?”
“如果她本来对你就有好感,这个时候她基本上已经开始乱猜了。你到底出什么事了,是借了高利贷被人追杀了,还是家里死了亲戚?但不管她怎么问,你都特空虚地摇头。”
左永邦附体下的顾小白空虚地摇了摇头。
“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想和你坐坐。”
珊莉担忧地看着顾小白。顾小白笑笑,低下头去。
“然后,你对她说……”
“我可以靠在你腿上躺一会儿吗?”顾小白突然抬起头来,眼光中盈盈闪闪,轻声道。
“啊?!”
珊莉呆呆地望着他。
“是啊,这算啥路数?”在酒吧里,顾小白带着和珊莉一样惊呆的表情看着左永邦。
“柔弱小绵羊啊!”左永邦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她那种女强人,你跟她拼气场没用的。你要柔化她,只好自己先把自己柔弱了,装无辜特受伤的范儿……但是你死也不能说到底为什么,你出什么事了,就看她答应不答应,这是最关键的一环。如果她答应,事情就成功一半了。”
“如果不答应呢?”
“那你基本上就没戏了。”左永邦摊摊手,叹口气,“你跟她拼实力你罩不住她的,她需要那种比她气场更强大的男人,全方位的笼罩。但真的面对那种男人,她出于本能又会逃,所以这种纠结拧巴劲儿只好用装可怜的路数啦!”
顾小白呆呆地望着左永邦,好像杨过望着那只雕。
“没事……”餐厅里,断了一只手臂的杨过望着珊莉,苦笑了一下,“开玩笑的。”
“怎么啦你到底?”
“没事,这么突然把你叫出来,没事,不好意思。”
顾小白没头没脑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你回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珊莉站起来,不顾一切地拉住他,把他拉回座位边。
“我只是想在你腿上躺一会儿……”
顾小白眼神放空,瞪视着面前的空气。
看空气果然轻松多啦!
顾小白心里庆幸地想。
“呃……”边上突然传来声音,“好吧。”
顾小白转头看着她,突然万分凄楚地慢慢软倒,躺在珊莉腿上。珊莉紧张得浑身僵硬。
“如果到了这一步,是最关键的!记住!千万不要乱摸!乖乖地躺着,就像受伤无助的小绵羊……”
“那……那然后呢?”
“然后你就开始问各种乱七八糟虚幻的问题,”左永邦说,“人生的意义啊,空虚的人生啊……什么抽象问什么,她这个时候一定懵了,肯定想尽办法来回答你,安慰你。”
“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在干什么。”顾小白痴痴地躺在珊莉腿上,望着阳光投射在墙上的影子,喃喃地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整天忙忙碌碌的,忙活来忙活去,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个……那怎么样也得活着呀。”
上方的声音有一些……慌乱呢……
“可是活着又怎么样呢?得到的终究会失去……”
“你不能这么想啊,人虽然怎么样都要死,但就是要活着,要找有意义的事情来做……”
“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有意义的……”
“有很多啊,你小时候的理想啊,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啊!”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到了这个阶段,顾小白也烦了,瞪着眼问左永邦,“这么车轱辘话说来说去……”
“不不,关键不是这些话,”左永邦摇头,“是你要打动她,让她发自内心的开始怜爱你,觉得要保护你。记住,这个时候你只能死撑,标志性的动作就是她会不会开始摸你的头发。如果会,就彻底成功了!你马上抓起她的手就走,如果不会,你就乖乖再坐起来吧。”
原来……是要摸头发呀……
为此……昨天洗了两遍呢……
“你真的不能这么想,”珊莉说,“你才三十啊,这么下去你以后还怎么过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过,好像过不过都无所谓……”
“别傻了。”
上面传来的声音充满心疼,那一瞬间,顾小白躺在珊莉的腿上,突然一种劈头盖脸的温润感扑面而来……
突然……真的是觉得好累呢。
这么多年,颠簸了这么多年,在人群中混迹,为了生活,为了爱别人,也被人爱……
付出了那么多……从未觉得累。在这个时候,这个瞬间,仿佛这么多年,这么多力气,一下子全被抽走了。
真的……好累。
这么想着的顾小白,自己也不知不觉间,眼眶湿了起来,有一种不知名的液体悄然涌上,滴落了下来。
液体轻声地掉在她的腿上,一摊印渍徐徐扩散了开来。
“乖,别胡思乱想……”光顾着诧异和忍住眼泪的顾小白,浑然没察觉到,珊莉的手已经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
这样为了生活死磕到现在的她,也是不容易的吧?
这一刻对她来说,也是充满宁静,可以休憩的场所吧?
好想轻吻她的手呢。
突然,顾小白的手机响起来。
珊莉的手仿佛触电般收回来,顾小白也浑身震了一下,连忙坐起身来,掏出手机。
是莫小闵。
那个空间消失了。
“喂?”顾小白连滚带爬地出了包房,急急接起电话。
“小白,别帮我找工作了。”
“啊?”一瞬间,顾小白连什么意思都没听明白,“什么?”
“没什么……”那边无奈地笑了笑,挂了电话。
顾小白也莫名其妙地挂了电话,一瞬间连身在何处,到底意欲何为都完全困惑起来。
他愣愣地回到包厢,刚要说话。
对面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子,恢复了冰冷的神情,以及比初次见面更加遥远的距离感。
顾小白静静地看着她。
“我还有事,”不知过了多久,珊莉突然拎起包,“先走了。”也没等顾小白的回答,珊莉匆匆地离开包厢,和顾小白擦肩而过的瞬间……
从未有过的气息弥漫来开,又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那一天起,珊莉再也没有联系过顾小白,顾小白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没有再打电话给珊莉,莫小闵更像蒸发在空气里。顾小白又恢复了一个人工作、一个人在超市里购物、一个人出入小区的生活。偶尔想起,他甚至怀疑这一切彻头彻尾都是自己营造出来的幻觉,从来没有发生过。
只是那种感觉……只有几秒钟……
仿佛可以记很久……
哪怕不是真实存在过。
即便真实发生过,过去了,和没有发生过的幻觉也没有区别吧!
“你知道为什么吗?”一个月后的一天,在顾小白家,左永邦说,“因为她发现她已经爱上你了,这段时间她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所以自己在那儿纠结呢……”
“你给她打过几个电话她没接?”望着顾小白呆呆的眼神,左永邦又补了一句。
“就一个,我想她要回的话总会回的,但是她没再回过啊。”
“一个就对了,”左永邦点点头,“这个时候千万不能逼她,越逼她越逃,她想清楚了会来找你的。”
“想清楚什么?”
左永邦抬起头,笑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