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杨红低下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如果你当时跟周宁是过不下去的,是非离婚不可的,那你就不会管陈大龄是不是在等你,也会把婚离了。特别是在你清楚地知道周宁不会自杀的时候,你仍然没有离,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说你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你要过这条河,就一定得依靠一个男人,既然已经踩在周宁这块石头上了,既然陈大龄那块不稳,你只能死守着周宁,至少保住你的既得石头。所以你的问题不是这两块石头稳不稳,而是你自己不会游泳。你要想不为爱情受苦,只有学会自己游泳,那么,你一旦发现自己不爱周宁,你就会放弃周宁这块石头。即便最终发现陈大龄并没有等你,即便根本没有陈大龄,你仍然可以游过河去。”
杨红想了想,说:“你说得对,我的关键问题是不会游泳。那时周宁追我的时候,我知道我并不爱他,但因为没有别人追,而同寝室的人又都有了男朋友,所以就匆匆忙忙结了婚。爱上陈大龄,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爱,但我很怕自己配不上他,不敢相信他的爱。跟周宁这么多年在一起,也是因为不会游泳,只能苦苦守在一起,活得太累了。不过,怎么才算会游泳呢?看破红尘?独身?”
“看破红尘也好,独身也好,都不算会游泳,只是站在此岸,看着彼岸,同情那些在河里挣扎的人,但自己不敢下水。我也不知道怎么才算会游泳,但至少要下水,不下水怎么游泳?所以要敢爱,要相信世界上有人会真正爱你的,也许你永远没遇到这样一个人,但那并不表明你不该期待,因为他可能只是在世界上的一个什么地方等着,机缘还没让你遇到他,说不定哪天就遇到了。就算临死也没遇到,也不证明这个人不存在,只是没遇到而已。”
“那就是说,一个人要不怕独身,哪怕自己一个人过一生,也要相信世界上是有人会真正爱自己的?”
“独身不独身就要看个人的情况了,人结婚不一定是因为爱情,就像爱情不一定导致婚姻一样。我只是说人在感情上不应该依附于别人,不能因为没人爱就觉得自己不值得人爱,就活得难受;也不能因为自己爱一个人,可是没得到他的回爱就痛不欲生,失去生活的乐趣。爱情不仅仅是被人爱,爱人也是爱情,没有得到爱,不等于你不能爱人。母爱伟大,就是因为那是强者的爱,是不计较回报的爱,母亲爱孩子,是因为她的孩子值得爱,是因为她的爱能使孩子幸福,是因为她要爱,不爱就不成其为母亲,不爱就难受。明智的母亲会以孩子的幸福作为对自己的报答,只要孩子幸福,她就是开心的,有没有回爱都无所谓。像你这样多愁善感的女人,在感情上常常有很强的依附性,为情而生,为情而活,无情不欢,无情不活。实际上,女人在感情上应该自爱爱人,首先是感情上不依赖于别人,有没有男人爱都能健康充实地活着。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爱你,也无损你之风采。没有人爱,只说明你没遇到那个爱你的人,只说明你遇到的是不懂得欣赏你的人,并不能说明你不值得爱。就是一幅名画,也不是人人都欣赏的,更何况我们这些平凡的女人呢?有人欣赏,是我们的幸运;没有人欣赏,是那些不欣赏的人的损失。女人的价值,用不着一个男人的爱来衡量,你尽可能地完善你自己,至于谁来欣赏,就该欣赏的人去操心了。女人爱这个世界,爱生活,当然也爱男人,爱那个值得她爱的人,爱那个爱她的人。如果刚好两情相悦,那最好,相爱会使双方的生命更丰富美好。如果自己爱对方而对方不爱自己,那个所谓的对方也就没有什么好爱的了。不懂得欣赏你的人,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可是怎么样才知道对方爱不爱自己呢?”
海燕笑着在空中画个大圈:“你这个问题又把我们绕回去了。”
4
杨红觉得肖娴这一段时间打扮得特别青春,衣服都是那种最能突出三围的,衬衣的纽扣也似乎没扣最上面那两颗,不过后来杨红发现那是错觉,因为肖娴的衬衣上根本就没那两颗,扣子从领下五寸处才开始。肖娴说现在就兴这样的,要给人看点乳沟。
“打扮得这么性感,是不是想电晕那些老美呀?”杨红说了,又觉得吃惊,怎么现在自己也是开口闭口就是“性感”啊、“电晕”啊什么的,想一想,又觉得没什么,跟肖娴不说这个还说什么,说世界革命?
“电那些老美干什么?二十郎当岁的嫩口,不好吃,而且也不懂咱们这些访问学者家属签证的难处,光玩不想结婚,不干。”肖娴嘻嘻笑着说,“不如电老美的老师。”
“你说彼得?”杨红笑着说,“人家不是有老婆吗?”
“老婆嘛,能耐也就顶个电视遥控,出了三米之外,就没戏了,连弯都不能拐。”肖娴压低嗓子说,“像他这样的男人,是最容易打野食的了。有老婆,尝过女人的滋味,做爱做了几年,养成了习惯,突然一下做不成了,他能不想?而且你看他精力那么充沛,如果他不是天天在想做爱你把我名字倒着写。我看班上也有不少美国女孩喜欢他呢,下了课都围着他问问题,搞得他抽烟的时间都没有,总叫我在那里挡驾,他好到外面去抽烟。中国男人不喜欢美国女孩,因为她们都是身经百战,不知跟多少人好过了,本来那地方就大,再加上乱搞,早就松得一塌糊涂了。男人可不喜欢那样的女人。
肖娴说:“而且像彼得这个年龄的男人,最喜欢的就是成熟的中国女人,有经验,不用教;温柔,不像美国女孩那样要占上风。”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杨红觉得肖娴说“成熟的中国女人”的口气就像是在说“肖娴”两个字一样,稳操胜券得很。
“同志,我是干什么的?我在国内是艺术系办公室的主任,算了,实事求是一点,副主任。艺术系的人,哪个不是风流倜傥的情种?爱情一段接着一段,情人一个跟着一个。没办法,搞艺术的人,没有激情就没有灵感,没有性冲动就没有创作冲动。”
杨红觉得背后议论彼得不大好,但又忍不住很想知道肖娴的电晕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那你,我是说,你和彼得……”杨红好奇地问。
肖娴嬉笑着说:“他已经被电晕了。”
“是不是他上课时爱盯着你看?”
“那倒不是,看算个什么?你怎么知道他是在看谁?我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会为他看我两眼激动?你知道的,他这个人献起殷勤来,是很厉害的。他经常请我吃饭,载我去超市和教堂,我一说要办加拿大移民,他就帮我找网址,还打印了很多材料给我。而且……”肖娴卖个关子,等杨红催她。
“而且什么?”杨红一面问,一面在心里责备自己太无聊了。
“呵呵,这么说吧,他卧室里的床就是那种一个人睡嫌大,两夫妻睡嫌小,两个偷情的人睡正好的那种。一句话:英雄难过美人关。”
杨红听了这些话,觉得很难受,她不愿相信彼得是这样的人,但想起那天彼得把她拥在怀里的事,她又觉得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他能把我抱在怀里,他为什么不能跟肖娴上床?对于我,他可能还有一点顾忌,因为有他大哥隔在中间,对于肖娴,他就没这个顾忌,不过是一个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他喜欢不喜欢她,都可以跟她上床,男人嘛,有几个是为了爱才上床的?都是为了上床才装出爱来的。
也许是因为陈大龄的原因,也许是对彼得有好感,杨红宁愿相信肖娴是在瞎讲。请吃饭没什么,肖娴跟的课有中午十二到下午一点的,上完课,彼得请她吃个饭,也不算过分;用车载她去超市教堂什么的也不稀奇,因为彼得经常载这个那个去这里那里的,他现在只教书,不修课,比一般学生事少,他也爱帮别人,肖娴如果叫他帮忙,他肯定不会拒绝。杨红自己也叫他帮过忙,只不过不太好意思老麻烦他。杨红想不明白的就是肖娴怎么知道彼得卧室的床是什么样子的,杨红去彼得那里的时候,每次卧室的门都是关着的,彼得也从来不请人参观他的卧室,好像里面藏着个人一样。
本来杨红是倾向于相信彼得的清白的,但特蕾西来了封电邮,就把她的倾向彻底扭转了。特蕾西的这封电邮,没有什么值得拈掉的字,杨红看完了觉得很奇怪,不知道特蕾西是个什么文风,没什么事的时候,一路骂骂咧咧的,真有了丑恶的事了,反而把语言纯净得像蒸馏水了。莫非事件太丑恶,把文中的骂字全吸收了?
特蕾西在这封电邮中报告说,据一个可靠的消息来源说,从前啊,朱彼得的老婆是学药剂学的,就业前景很乐观,而朱彼得学的是文学,就业前景很悲观,所以前景悲观的朱彼得就盯准了前景乐观的梅拉蒂,死打烂缠,一顿猛追,追上了,结了婚。婚后很顺利地跟着梅拉蒂办了绿卡。听说那段时间,朱彼得还是按捺着,人模狗样地做着好老公。可他老婆不能生小孩,而朱彼得非常爱小孩,他大约是伤透了心,等拿到绿卡后,朱彼得就开始不安分,有了不少风流韵事。他老婆曾提出离婚,他不肯,想等绿卡彻底搞好了再离。听说他老婆为这些事都闹出病来了,可怜的女人。
最后特蕾西特别警告杨红说,朱彼得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跟他玩玩可以,千万不要动真情。
杨红想,怎么又成了我跟他玩玩呢?你不是一直把朱彼得当作你自己的追踪对象的吗?一旦发现朱彼得不是好人了,就又推给我了?
看了特蕾西的电邮,杨红心里凉透了,对自己说,幸好我既没跟他玩玩,也没动真情。但她觉得这个幸好有点不真实,自己其实是真的喜欢彼得。就算是知道了他有妻子,自己还是喜欢他的,他跟他妻子之间可能关系并不好,因为他待在这里,平时也没见他老婆来,也没见他去看他老婆。而且自己这种喜欢,并不是要做成夫妻的那种喜欢,只是把他当一个跟陈大龄一样有人格魅力的男人来喜欢,甚至有点当作自己的家人来喜欢。
但如果是像特蕾西说的这样,朱彼得就不仅仅是个婚姻不幸的男人了,完全就是个投机取巧的爱情骗子。一个女人为了绿卡结婚,就已经让杨红鄙视了;一个男人为了绿卡结婚,就更让她不耻。杨红虽然想尽一切办法替朱彼得开脱,比如说他是学文科的,根本没办法在美国找到工作,更不用说绿卡,他要待在美国,只能靠女人。但她还是没法说服自己,难道一个人非得留在美国不可吗?他不可以回中国吗?再说,就算你非待在美国不可,你又只能靠女人来解决绿卡,那你也可以在婚后对她好一点啊,就算是知恩图报吧,怎么能像一条冻僵的蛇呢?一醒来就对自己的恩人咬一口。想到他骗的不是别人,正是陈大龄的妹妹,杨红就觉得他像是骗了自己家里人、骗了自己一样。
再见到朱彼得的时候,杨红就觉得他有点像个婚姻骗子,爱情骗子。有一次,杨红忍不住问:“是你妻子帮你办的绿卡?”
彼得点点头,问:“你是移民局的?问这干什么?搞移民调查?”
“只是问问。”
彼得说:“她是学药剂学的,我是学文学的,当然是她办我,不是我办她。”
“听说她提出离婚你不肯?”杨红问完这句,就有点后悔,我凭什么问他这些私人的问题?他待会儿不光不回答,还骂我打听他的隐私,叫我如何下台?
她看见彼得仿佛被电击了一样,脸色惨白,表情木讷,只盯着她,好像在揣摩她到底掌握了多少事实一样,好一会儿,才说:“你消息真灵通,连这都打听出来了?你是不是一直在暗中调查我啊?你对我感兴趣,可以直接问我嘛,对你我保证特殊对待,有问必答。你说得不错,她提出过离婚,但我没有答应,”说了,又试探地问,“不肯离婚,应该不算罪过吧?”
杨红心想,那就要看你是为什么不肯离婚了:“为什么人人都想留在美国呢?为了留在美国,不惜任何代价,名誉、自尊,什么都顾不上了。”
朱彼得恢复了常态,笑着说:“这个问题,我刚好有个朋友在写一篇论文,就是研究中国人为什么选择留在美国的,你可以跟她去谈谈,你会发现理由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想一想,又问,“你想不想留在美国?”
“我想留,也会靠我自己,不会利用别人。”
“那好啊,很有骨气嘛,”朱彼得仍然笑着,好像听不出杨红的话中有话,“如果你想留在美国,那你现在就要开始作打算了,因为你只有半年,可能最好的办法是先延长一段时间,再利用这段时间找个比较稳定的工作。如果现在就想一步到位,可能有点困难,搞不好两边都丢了。你这个专业还是比较好找工作的,当然要想找个副院长干也是很困难的。”
杨红还没有想这么深远,听他这么一说,觉得他算得上老奸巨猾,脚踏两只船,能利用的利用,能隐瞒的隐瞒。但她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先延长一段时间倒真是一个办法,不然把国内的一切都放弃了,在这边却找不到工作,那不是搞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到那时,两边都没了工作,该怎么办?杨红安慰自己说,反正我这不是欺骗某个人,最多算是欺骗学校,但学校也不会受什么损失。
杨红当晚就给周宁打了一个电话,跟他商量延长时间的事。周宁想了想,说还是先别办吧,你明年不回来,提干没希望了,房子要退掉,我到了美国又能干什么?打工?我可不想一辈子待在餐馆里打工。
杨红很生气,说你不能考G考T读个硕士博士的,毕业出来找工作?
周宁闷闷地说:“我这个人有几斤几两,你又不是不知道,考个H大的硕士研究生,都考了好多回没考上,现在奔四的人了,还读得进书?”
“我室友都奔五的人了还在读书呢。为什么你总想到你自己呢?不想想儿子,他在中国读书多累?”
周宁顶撞了一句:“别人的儿子都在中国读的书,也没见谁累死掉了。”
杨红生气地挂了电话,决定不管周宁想什么,先跟卡森教授谈谈延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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