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很安静,大部分病人都已经休息了,这样的环境周心悦只觉得熟悉。有值班的护士接过她手中的药袋,岑君西和她打招呼,她亦觉得那人面善,等到护士引着他们走进病房,她才恍然想清楚,原来岑君西跟父亲住对门。
岑君西的病房是单人单间的VIP病房,十分干净简洁,但她一进来却有一种感觉,熟悉的,亲密的,是她习惯了的气息。其实岑君西是不喷香水的,可却总有一种淡淡的气息,干净的皂角香。
果然,护士说:“床单我们给您换了新的,睡衣收入衣柜了。”岑君西道谢,护士把他扶上床,又打开氧气泵供他吸氧,最后走的时候给他们关上门。
“你回家吧。”他侧卧着,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身形越发显得瘦:“你不回家,涵涵我不放心。”
周心悦想起什么,心里难受,不答反问:“前些天你一边住院,一边给爸陪床,是不是?”
“也没有。”他顿了一下,又说:“反正也没什么事做。”
她就知道,一定是他。前些天来孕检,父亲房间里有几本杂志,财经杂志,让人看了就想打瞌睡,当然不是护工的。
“没什么事不会休息吗?”她呼吸都变得沉重,在沙发上坐下去:“我哪儿也不去,儿子要管你自己管去。”结果看他挑了挑眉,急忙又补充:“当然,你也哪儿都不准去。”
他叹了口气:“你帮我回去那套睡衣行吗,我让程浩送你,明早再过来。”
她也不说话,站起来走到衣柜前,打开门,把里面的睡衣拿出来:“现在就可以换,我还可以帮你换。”
他被逼得没话说,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伸手对她招了招。
周心悦走过去,走到他跟前,他伸出没输液的手,在她小肚子上摸了摸,闭目养了一会儿神,才说:“你不要任性。”
她在他床沿上趴下来,很难过,觉得沮丧,是因为没办法。他做什么,她都没办法陪他,无论是生病,工作,亦或是面对仇恨,她都没办法陪他。
他似乎看出她难过了,却不说话,伸手覆在她发顶上,像摸涵涵一样,揉揉她的头发。
最后还是她坐起来,吸吸鼻子,握住他的手,说:“岑君西,我们结婚吧。”
我们结婚吧。
这大概是最没创意的求婚了,她以前常看韩剧,总觉得里面那些人非要跋涉千山万水,栉风沐雨,然后才发现,爱情原来就是珍惜眼前人。真是麻烦,哭哭啼啼,千里迢迢,而现在她才发现,说一句“我们结婚吧”,原来再简单没有了。
悲欢离合,一生一死煞费苦心,最终是聚而相善,共度一生。我们结婚吧,多温暖,这样幸福,这样简单,而有多少人没有抓紧,失去拥有的机会,红尘紫陌,耗尽一生,那些东西终于淹没在尘埃里,再也寻不着。
她是寻到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
他声音闷闷的,喉咙像堵了团砂,问她:“这是求婚吗?”
她郑重而严肃:“是的,岑君西先生,你愿意跟我去领结婚证吗?”
他的脸色在灯光下依旧有些苍白,但却泛起一抹绯红,抖动的睫毛潮湿氤氲,然后闭上温润的桃花眼。
“可是,我都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他是不信,太美好的东西,他总是失去的太急。
“是这个吗?”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盒,白金的指环,镶在黑丝绒的托垫里,灯光透下来,打在钻石上熠熠生辉。
她张开手指,展示一般,用手指上那枚钻戒配对给他看:“你不知道吧,我在珠光宝气设计了对戒,钻石对戒。”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手里每天都要流出去多少钱?周心悦用钱,他以前也会给她列账单,但那是为了故意羞辱她,真要问起来,他是一点数都没有的。只知道她要用,他通常连数字都不会看,就刷了。
她取了那枚样式简洁的指环,在他面前得意的晃了晃。
岑君西不懂那些什么讲究的D色、克拉还有切割工艺,他也没有研究过,但是一看便知道这枚戒指是那种最适合男士、最沉稳的一种,喜欢,很喜欢。
那是世界上最耀眼的东西,是世界上最璀璨的物质,每一丝光芒都带着幸福的折射,顺着血液送到心底,在那里生根,发芽,不能拔除,不可遏制,让他一颗心都是颤抖的,喜悦又卑微,记载着,幸福,幸福。
他的唇抿了抿,把手抬起来,手指竟然在发抖。
周心悦微笑:“想让我给你戴在哪个指头上?”
他努力抬着无名指,死命往上翘,一双桃花眼润润的,能眨出水来一般。
她微微一笑,认真的告诉他:“喂,你可想好了,这个指头一戴上,你的财产可就要分我一半了!”
原先美滋滋的表情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嘴角分明的撇了撇,连头都扭向了一旁。
“喂!”她大惊失色,“你怎么这么小气!”她可不能再逗他玩了,她都要忘了,他一直是个颐指气使的小孩子。于是她捧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将那一枚戒指套进他的无名指。
17号的戒指,戴在他指头上,没想到还是宽了,松松的,轻轻一推便能溜下来,她却满意的打量了半天。虎了脸恐吓他:“不许摘下来!听到没有?”
那戒指分明很滑,套在指头上一推便能掳下来,他在床单上蹭了蹭,努力地想要戴牢。
“等你多长一点肉,自然就好了。”她笑,翘了自己的无名指给他看,一对的钻戒。她起身,烙了一个浅浅的唇印在他额头上。
真是太幸福了,他此生都没有过比这更幸福的时光,他一直以为遇到她,他便全心全意,已经倾尽一生的运气。而此刻这样幸福,只是因为,终于能跟她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分离。
“心悦,”他淡淡的微笑,“谢谢你。”
他几乎没有办法不让自己颤抖,而她眼里唯有温柔,凝望着他,说的喜悦而又缓慢:“我决定了,要一生一世对你好,供你吃喝,给你洗澡……”她强忍笑,看着他继续认真的说:“闲时陪你看星星,忙时不忘给你添把草……”
他看着她的表情不难猜出是怎么一回事,唇角上翘的厉害,听到她的后半句:“没办法,我就只有你这一头驴,绝对不能让你跑。”
兵败如山倒。就这样从了她吧,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如此正义的举着小令牌说:
亲!兜售速效救心丸了!本摊虐西周年庆,买一颗送两颗,还包邮哦!!亲们!!心动不如行动!快买救心丸围观虐七啦!!
阿七缴械了,缴械的不杀……
56章
清晨的时候岑君西突然醒过来;医院的床很软,房间里的空气也很清新,可做了什么梦他不记得了,就那样突然的醒过来,冷不丁的;出了一身汗;连睡衣都湿透了。
睡衣是昨晚周心悦给他换好的;走之前她还说:“好好睡一觉,明天来给你送米线吃。”他昨晚实在难受,人也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连她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可还记得,有米线吃。
有米线吃,岑君西想想就觉得幸福,她昨晚居然向他求婚了,而他也从来没有那么放任过自己,毫不犹豫的、不加思索的,也那样答应她。抬手看了一眼戒指,他自己都禁不住微笑。
补液已经输完,氧气也撤了,他觉得有些口渴。他知道这个房间里有人,但是没有叫,摸索着起来想要找水喝,结果刚撑着自己起来一点,眼前一晕,人又重新躺回去,头跌在枕头上,碰着撞伤的地方,疼得厉害。
伸手摸着后脑勺,那里明显的有一个包,突然想到了涵涵,心里一沉。
有人伸手开了夜灯,程浩的声音传来:“七哥?”说这话的时候,程浩已经趿着鞋子到床前来了,俯□问他:“你怎么了?”
他隔了片刻,才说:“水。”
程浩倒了水,又把放在抽屉里的吸管插好递上去,岑君西喝了两口,看了他一眼:“几点了?”
“五点半。”
原来还早,他又想起涵涵前两天嘟嘟囔,意思大致是说,爸爸每次回来都带上一群小朋友,大家去山里BBQ。爸爸自然是指沈静北,孩子没说也想去,但是说得酸溜溜的,他听得出来。
“你再去睡会儿,天亮了我们回家,中午带着涵涵进山烤肉去。”岑君西叹了口气:“打电话给秘书三室,让他们再带上一车小演员来。”
秘书三室是付城的秘书室,电话打起来容易,只是程浩没有动,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七哥,你自己的身体你有数,现在的情况绝对不能累着,二哥交代过多少次了,你总是不当回事,我们在二哥面前,也不好做人了。”
岑君西没生气,但不说话,想起以前程浩和自己说事时,程浩被他逼到没话说,答不上什么,也是这样不说话。只是现在程浩的底气比他更甚,他也没有理去争辩,只好反过来学程浩,皱皱眉,看天花板。
“周小姐昨晚走的时候吩咐过,让七哥好好休息。”程浩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七哥要是真为周小姐和孩子好,就该好好保重身体。”
“习惯了,我比二哥想象的要强许多。”岑君西脸上笑容很浅,若有若无,却又仿佛十分动容:“去吧,去睡会儿。等把这所有的事都忙完了,我会好好休息。”
程浩什么也没再说,见岑君西也没有再睡的意思,干脆在床前坐下来。
岑君西知道他是有话说,坐起来靠着床头,笑了一下:“干聊天没意思,我在这儿搁了瓶好酒,你拿过来。”
程浩也不动,一声不吭。
岑君西终于动了怒,声线冷淡:“酒都不让喝,你是不是反了?”
程浩终于打开柜子,拎出来两只高脚杯和一瓶酒,他拿了一杯给岑君西斟上,又给自己斟上。
“最近老爷子老太太在家还好吧?”1971年的Hoch Silvaner,岑君西手里把着杯柄,将杯子倾斜起来,隔着昏暗的夜灯看杯裙,声音有些漫不经心:“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次依然不可以,老爷子老太太腿脚如果灵便的话,你带他们到欧洲去转转吧。”
程浩知道岑君西指的是自己的父母,他沉默了一会儿,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适合陪我做这些事情,”岑君西声音淡淡的:“这么些年了,我从来都只让你负责生意,从来没让你插手道上的事,不完全是为了你的恩情。”
“七哥这样说,我只能认为你不是在还恩,是施舍。”
“不算,”岑君西将杯口靠近鼻子,嗅了几下,微微含笑:“你救过我,所以我得救你的命,不能看着你去送命。”
“但是七哥,这次杨炎是要动真格的了,你有没有想过,整个炎帮倾巢而来,只怕条子都要让步。”
岑君西把着酒杯,浅抿了一口,葡萄酒的果香从齿间漏入口中,在舌尖温热后卷入喉,丹宁丰满的滋味渐入佳境,唇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笑来。
程浩凝视着岑君西的眼睛,很想从他眼里看出来些什么,但什么都看不出来,岑君西嘴角微挑的浅笑着,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看着他,就像看一张精美绝伦的面具,他的眼神和笑意全都花在面具上,唯独暗藏的锐利让人吃不消。
“你了解他?”
程浩被他看得一滞,回答他:“不,不了解。”
“我到了解杨炎这个人,”岑君西似乎有一点叹息:“当年是我错了。我还以为他是个花花公子,当我亲手打死了那个女的,我就知道我错了。”
程浩说:“我听说了,那事也怨不得七哥。”当年岑君西和杨炎有过一场枪战,在登州闹得轰轰烈烈,上面都派专案组来调查这件事,结果双方的势力通天,还是不了了之,只是被口口相传的神乎其神。
岑君西笑笑:“你不了解杨炎,这个男人如同刀锋,一个刀锋一样的男人,最适合做商人,因为任何人和他结仇,他都会做一锤子的买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所以我就更不能走了。”
“绝没可能。”岑君西说:“我还有事需要你帮我去做,我已经让小尹给你定好了机票,三张,你带着钱,到爱尔兰去,帮我买一套庄园。”
程浩下意识的诧异:“你要移民?”
岑君西眯起眼睛,一副闲散的模样:“算不上。”
程浩沉吟片刻:“把杨炎的事解决了,我再替你去。”
岑君西凝眉间多了几分戾气:“如果我不允许你参与呢?”
程浩很冷静:“理由,给我一个说服我的理由。”
“杀人不光比的人术,更重要的是比心术。”岑君西声音里有一股不容置疑的语气:“只是你心术用得不对,顾念太多,更适合去做中层干部,而不是我们这样的人。”
程浩不说话了,他还记得踏入这一行,有人曾教给他一句话:“即便杀人者,仍须仁心仁术。”这个人已经不会再说这句话了,他看了一眼岑君西,轻敲了一下手中的杯子,那支杯子不甘心般发出一声轻吟。
天亮以后岑君西还是执意回家,在路上是程浩开的车,下车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掉了,岑君西去拾,竟然是一枚戒指,他把那枚戒指又重新套回无名指上,程浩拿眼觑着,了然于胸。
太阳还没升起来,看样子倒是一个好天气,周心悦起得很早,听到车响出来的时候,腰上还扎着围裙,馒头汪汪的叫,把涵涵都吵起来,抱着小熊,睡眼惺忪的下楼,跟他打招呼:“阿七早!”
岑君西弯下腰来在他脸蛋上捏了一记:“臭涵早上好。”他现在看着这孩子便心里发酸,终究是没忍住,在孩子光洁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涵涵很礼貌地亲吻他以作回敬,他却一本正经的皱起眉头:“唔,快去刷牙。”
涵涵又摇摇摆摆的上楼去了,他跟上去,却随手关上儿童房的门。命令涵涵自己换衣服,他到浴室挤牙膏,儿童牙刷、儿童牙膏,甚至连刷牙缸都是小号,他看的心里痒痒的,等涵涵开始刷牙,他生怕再看下去会亲自帮涵涵刷牙,于是又叠被子去了。
榻榻米的大床,他跪在床上面整理被子,床单上还有小身体睡过的痕迹,他用手抚平那个印子,心疼的两只眼睛都要充血。前天江仲迟的那些话言犹在耳,每一个字都像炸雷,炸的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小悦在怀孕的时候受了刺激,这孩子又是早产,先天性的脑垂体瘤。”
江仲迟的话说完,他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光,整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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