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报纸的时光也百无聊赖,八卦也就那么点事,她又基本漠不关心,两个人并排把头埋在那里,除了岑君西偶尔还抖动一下报纸,她和他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
医院里暖和,又是过了午后,有些病号支持不住,干脆在椅子上躺了,输液大厅渐渐安静下来,她一晚没睡的困意越来越浓,最后实在支持不住,眼睛一合就歪倒了。
她意识是迷糊的,睡着了以后有点冷,本能的向着温暖的地方依偎,那团温暖一开始轻轻地将她推开,她坚持到底百折不挠,又重新依偎过去,终于没有再被推开,只是过了一会儿,那团温暖反而抱住了她,慢吞吞的,轻手轻脚的,像是不久之前的一个晚上,空气里带着她并不熟悉的烟草香气。
太困了,实在是太困了,她睡得好好的,只是忽然梦到踩漏了一节楼梯,狠狠瞪了一下腿,猛地抬头,正好撞到岑君西的下巴上。“咚”的一声,她又倒下去,瞬时清醒,捂着额头痛的快要哭出声来。
岑君西显然也被撞懵了,她还躺在他腿上,而他仰着脖子,紧紧笼着好看的眉头,一副鼻血长流的样子。
她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挣扎着爬起来,歉意的问他:“你没事吧?”
他没吭声也不动,周心悦这才发现他那瓶药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输完了,幸好输液管里有安全装置,还存着一部分液体。她不经意触碰到她的额头,才发现他发着烧,浑身烫滚滚的,吓得她直吸气:“……喂?……岑君西?岑君西!”
他有了一点反应,惺忪迷茫的睁开眼看她,动了动嘴唇:“我好像有点烧……”
她心急:“你不是有点烧,你是很烧!”她看看不远处的门诊室,问他:“你还能不能走?”
他整个人都晕晕乎乎,顿了一顿才回答她:“能。”
其实是逞强,他才站起来手就捂在肚子上,然后试着走了两步,咕咚一声,双目紧闭,软软的卧在地上,彻底晕过去了。
她打了一个寒噤,求助周围,有好心人帮她叫了护士,她蹲下去想要搀扶他起来。
已经有医生和护士朝这边跑,他们推开周心悦,围着他,做最紧急的处理,把他唤得半醒,又用推床推着送进了观察室。
她在一旁焦急的站着,岑君西神智还不清醒,已经被解开衣扣,袒露着胸襟躺在那儿。这样看上去他很瘦,没什么肉,两边的肋骨倒像肋排,一条一条的骨节清明,她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父亲意外的男人露着胸襟,她看了一眼就觉得莫名的不舒服,想别开头去,奈何他右腹上贴了一方纱布,白得扎眼,吸引了她所有的目光。
医生做完了检查,摘掉半边口罩问她:“你是他家属?”
她只得摇头,回答医生:“朋友。”
“尽快通知他家属来吧,刀口已经感染的很严重了,他需要住院。”
家属?刀口?感染?住院?
她有点着急,他的家属,沈静北一家吗?她要去找倒也方便,只是他这边醒了,找不到人又跑了怎么办?欧立宁吗?那群人看着很不可靠的样子,再说,医生说了是要家属啊?
她迟疑着,犹犹豫豫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突然动了一下,清疏的睫毛微微抖着,看上去就要醒过来。她总算松了一口气,上去小声唤他:“岑君西,岑君西?”
他慢慢睁开了眼,目光都是迷茫的,她趁机俯下身问他:“医生说你伤口感染了,要通知家属,你在这儿等我回来,可以吗?”
他晕晕乎乎的,闭了闭眼又睁开,然后开始掏口袋。
是钱夹,他掏出来就没力气扔给她了,如同呢喃一样的说了一串话,断断续续的,“卡,密码,111031……我没家……”
10Chapter 10
那样一串简短的密码,6个数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小的降落伞,砰砰的开在她心头,那或许是他全部的家当,而他却交到她手里,然后又安心的睡过去。
她把他的大衣给他盖在身上,立在床前,灯光隐映下他的脸看起来轮廓深邃,棱角越发清晰,只是因为高烧,嘴唇都烧起了一层细碎的皮,裂出很小的血色痕迹。她觉得心酸,手上那个钱夹变得像石头一样沉,硬硬的压在手里,好像有千斤重。
医院大马路对面就是一家银行,华灯初上的时间,银行早下班了,她只好进一侧的自动服务区。ATM取款机的屏幕亮着暗色的光,上面的flash一遍一遍的重复插卡退卡的过程,她取出钱包里唯一一张银行卡,再把那串密码数字输进去。
还好她知道自动取款机是有上限的,于是在取款数字上按了一个2000。取款机刷刷的运作,过了一会儿送出来一沓钞票,她把卡退出来再重复一遍。
一连三遍,她提了6000块在手里,再提下去就显示卡上余额不足,她最后按下了查询余额的按钮,取款机发出哒哒的运作声,然后显示出一个数字。
还剩下不到一千,指令闪烁着退卡的剩余时间,她有点愣神,在最后十几秒伸手把卡重新退了出来。
6000块钱,说厚不厚说少不少,是宋阿姨两个月的工资,也是饭局上一顿就扔掉的数字,她现在把它取出来,握在手里,去送一个人住院。
回到急诊室她就去开病例、缴费,自己都觉得好笑,第一次送人去急诊是沈静北,第二次送人去住院是岑君西,她跟这不祥之地的两次头一回,竟然都跟这兄弟俩相关。
岑君西很快被送去了住院部,二甲医院,住院部的环境还不错,三人一间,岑君系的床位靠窗。她进去的时候岑君西已经醒过来了,医生在查房,护士刚刚抽了橡皮条,在给他调输液管的滴速。他一只脚勾着被子,费力地想蹬开,她赶紧上去替他展开又盖好,小护士对她笑眯眯的,“女朋友吧,刀口感染的可不轻哇,这两天不准吃海鲜,还要戒酒戒烟。”
她一边道谢一边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好在看她,半睁半合的桃花眼变得狭长,狡黠的闪过一丝窃笑,她心砰的一跳,抬手给了他腿上一记小粉拳。
他夸张的一抽,哼哼唧唧:“哟……真狠啊……”
小护士“噗”的一声笑出来,把器具收回到搪瓷盘里就走了。
房间是普通病房,等医生们都退出去,房间里就剩下三个病号和两个家属,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岑君西微笑,他脸上还没有多少血色,清峻而苍白,静静的望向她,停了片刻开始催:“你早点回家去吧,老八就来。”
她把钱包从口袋里掏出来,塞进他枕头底下:“对不起,我不知道住院要花多少钱,我提了六千,住院费押金交了三千,剩下三千,都在这里面了,还给你 。”
他笑笑说:“谢谢。”
周心悦也没急着走,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他:“你不是流感吗,怎么还有刀口?”
他不说话,漫不经心的转过脸去看着窗外被霓虹灯染了色的夜幕,一双眼睛微微合上又睁开,等他再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再没了那种随便的表情,周心悦只觉得他一对瞳仁又黑又深,如同两泓古井,吞噬着自己,却由不得别人探索。
“如果我说,我是为了救人,被捅了一刀,你会信吗?”
她点头。信,他那么信任她,她也应该无条件的信任他。
他微笑,声音有一点低哑:“那就算是吧。”
她怔了一下,什么叫算是啊!于是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到底是不是?”
这样绕口,他忍不住笑起来:“一个强盗打劫,我去强出头,被人捅了一刀,只是没想到强盗和被抢的人是一伙的,人家选择私了,给了我一笔钱,你说我算不算救人?”
真够荒唐的,故事也乱七八糟,抢劫跟被抢劫的怎么还是一伙?她理不清,但是有一点是知道的,于是批评他:“你傻啊!”
他眼底渐渐微蕴起笑意,衬着白色的枕头越发显得干净苍秀:“是傻,真傻。”
他这样一说,她反倒不好意思,开始低头找保温桶,一回身却看到岑君西一只手费劲儿的调药水的速度,急忙问他:“护士都给你调得好好地,你动它干什么?”
他声音闷闷的,抿着嘴可怜兮兮:“滴得太快了,疼。”
她伸手帮他去调。
她的手指修长纤细,是少女没有干过粗活的细腻白净,捏在透明的输液管上,弯成骨节分明的弧度,像精致的玉石,雕琢着温润。几乎是一瞬间,他伸手就把她的手握住。
她吓了一跳,本能的反应想要抽出手来,而他似乎早就想好了,什么都顺理成章,只是下了一个套子等她上套,“别动,我输液呢,你再动,就要出血了。”
她脸红的像是蜜桃,粉嫩粉嫩,令他忍不住想要去轻揉,而她的发丝垂下来,有几根还挂在鼻子尖上,仿佛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洋娃娃,他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动都不敢动,摸都不敢摸,只是握着,冲她露出一点点得逞的坏笑,像含了一块甜腻腻的水果糖。
周心悦气结,尝试了几次要挣出,可一动他就用力,动了几次眼见着针头都回血了,她到底是没再想抽出了。
他的手很冷,大约是输液的缘故,冰凉冰凉,暖都暖不过来,她的手却很暖和,温润温润,一点一点散发着热度。他一脸的满足,而她薄嗔浅怒:“你打算什么时候松手?”
他认真地想了想,说:“等暖和过来再说吧……”
似乎就为了破坏他梦想似的,欧立宁大手大脚的进来了,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这怎么还吃到床上来了?!”
岑君西很快松了手,而她迅速的缩回手去,脸红的不知所措。
欧立宁顿时知道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往外退,还自顾自的说:“嗳?我好像进错房间了?”
除了窘迫还是窘迫,她连忙把保温桶重新抱在怀里,说:“我得回家了。”她看岑君西一眼,心跳得厉害,连一句“再见”都不肯说出口,就快步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他叫住,“周心悦!”
很顺口的三个字,他叫她的时候,在病床上微微仰起头,仿佛她是世界上最值得一望的珍宝,他声音低哑又吃力,“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那样不悦耳的声音却让她幸福的发慌,整颗心跳动的都是羞涩的喜悦,她低低的说:“明天就来。”
那样轻的声音,她以为他都听不到了,于是飞快的跑掉,跑了好久才停下来,抿着唇偷偷地笑,想起他刚才一定也在身后无声微笑。没看到,她却知道。
第二天是星期天,周心悦整整上了一天的家教班,晚上下了课她连饭都没吃就往医院跑。
岑君西住的是外科病区,许多病人都是打完点滴回家休养,到了这个时间特别安静,半条走廊的灯都是关着的,而他那个房间的门半掩着,从门缝里斜漏出来一缕冷光。她不由得脚步慢慢安静下来,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走到病房门口,从一掌宽的门缝里,向屋里面看进去。
很明亮的日光灯管,岑君西坐在床上看着一本书,他还有小半瓶药水没输完,一只手写写画画,像是演算着什么,偶尔顿住了,略略蹙起眉心。他这个样子更像沈静北,每当解不出来题的时候,就微微拢起眉头。
她又努力把门撬宽了一点,岑君西竟然很警觉,抬起头来问:“谁?”
她有种做贼的心虚,不好意思的把门推开,站在门外红着脸说:“是我。”
没想到房间里面还有一个女孩,伏在床头柜上写着什么,这回也把头扭过来了,周心悦觉得十分眼熟。大约那女孩也是看周心悦眼熟,互相打量着。
岑君西待她像待老熟人,笑着说:“你来了。”然后向她介绍:“这是我妹妹,你们一个学校的,张宝茹。”
她这才想起来那女孩为什么这样眼熟,原来是一个学校的校友,但是他怎么从来没跟她提起过还有这样一个妹妹?不过也对,他们才认识多久。
她和张宝茹用最学生化的方式打了招呼:“嗨。”
张宝茹也不冷不热的回她:“嗨。”
岑君西掀开被子下床,她走进去才发现张宝茹在做作业,而他刚才是在解数学题,那么一摞演算纸,随意的散在床上,熟悉如同学校的自习。
她回头,岑君西已经把鞋穿好了,张宝茹问他:“吊瓶还没输完呢,你又做什么?”
他说:“这么晚了,我送她回去。”他连护士都没叫,翻出根棉签,把针头一拔,草草的止了血。
张宝茹说:“烧还没退呢,就往外面跑——你要是担心,我送她回去不就行了?”
“没事,你做作业。”他说话的功夫也绝不会浪费手上的时间,两三下就把衣服都穿戴整齐。
张宝茹看着她,那表情看不出来是愤怒还是求助,因为很冷淡,总归是没有内容。她很心虚,一心要岑君西留下来:“我自己走,打车回,外面冷……”
他没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自然而然的牵着她的手,就往外面走。
她不是不惊慌,只是任由他牵着。他用的是那只没输液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从住院部走到医院门口,他一直没有松开她。其实这两天已经回温了,外面并不是很冷,可他握着她的手抄进口袋,牵着她大踏步的走。
她是最喜欢在路上说话聊天的人,可是那时候偏偏安静得发慌,一句整话也说不说出来,只是感受着自己的脉搏贴着他的掌心,噗噗的跳。
车站在海边,距离医院不远,夜色很好,月光入洗,碧海无垠,海风都不大,撩着她的发丝,徐徐的在半空飘。她用空着的手去拢,而他用绝不会碰掉她一根头发的力量,把她的一缕发丝拂到耳后。
做这些的时候他一直都很安静,远远地看到车都进站了,红色的数字牌越来越清晰,他突然问她:“你吃晚饭了没有?”
11Chapter 11
她“啊”了一声,看了看车又看了看他,然后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他看着她笑,脚尖在地上蹭了蹭,抬起头来也微笑,笑容不深却很动容,空气清凛凛的,呵出一点薄薄的雾气来。
公交车停下来又走了,她这才直起腰来跟他说:“还没吃。”
他问:“这么晚了,吃什么?”和她在一起,好像永远是一副半夜找食吃的样子。
她左顾右盼,猛地瞅见路边烟熏火燎的烧烤摊,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吃那个!”
他回头看了一眼,默默地拉着她朝路边摊走去。那里靠近前海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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