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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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夕-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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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头看了一眼,默默地拉着她朝路边摊走去。那里靠近前海沿,只拉了一盏曳曳不稳的电灯,看着暗淡,连临时支得小桌子都油乎乎的,稀稀落落的坐了几个吃烤肉的出租的哥。

他们过去的时候老板刚烤完一把羊肉串,吆喝着端上去,还有几块炭火兀自噼里啪啦烧着,老板又顺便墩上一壶热水,抬头瞧见他俩走过来,像是老陕北面馆里的伙计,高声问:“两位吃啥?”

长长的烧烤炉旁边就是放肉串的案板,岑君西看了一眼,对老板喊回去:“师傅,我们自己动手烤,行不行?”

老板正准备跟一群的哥搭伙吹牛,乐得清闲,头都不抬的喊:“随意!随意!”

他吸了吸鼻子看她,她顿时有一种被拆穿了真面目的困窘,理不直气不壮的说:“别看我,我只会做米线……”

他回答的倒爽快:“那我烤肉给你吃。”

她大喜过望:“你还会烤肉呐?”

他已经拿了把破蒲扇在扇风了,头也不抬的反问她:“要不我怎么活下来的?”

她默默无语的点点头,就听到他喊:“老板,打三斤散啤!”

她连忙阻止:“护士才嘱咐你戒酒!”

他淡淡的回她:“谁说我要喝啤酒?”

她一时气结。

这城市的啤酒多是生产商直运过来的,用铁皮圆筒装着,要喝就用塑料袋子盛,等啤酒打出来,能压出不少雪白的啤酒沫,喝着极是爽口。那样橙黄色的液体,上面还飘着一层厚厚的白沫,像压在晶莹琥珀上的雪堆,周心悦一直觉得好看,可岑君西毫不怜惜的就把一扎肉串泡了进去。

啤酒很快就被染得带了杂质,冒出更多的气泡,他把那些肉串浸透才拿出来,抹了油,架在炭炉子上嗞/嗞的烤。

油和啤酒汁滴到热碳上,噗噗的冒出团团白烟,把他呛得直咳,她去给他送水,他还不忘翻动手里的肉串,一抓一把,有点手忙脚乱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十分专业,反倒像拿着棒槌敲鼹鼠机的小孩子。

好不容易烤出来一大把,他撒匀了盐和孜然,全都递到她手上,得意洋洋:“尝尝。”

看样子还不错,她抽了一根尝,好吃,确实好吃,出奇的有嚼劲儿,真是没想到浸了啤酒的羊肉串居然这么好吃,膻气香却不腻,她从小跟着父亲吃遍了这城市的知名餐馆,却从来没吃过这么鲜嫩多汁的烤羊肉,外面焦,里面嫩,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麦芽香甜,她烫得几乎要把舌头打成卷。

他把嘴巴凑上来:“给我尝尝。”

周心悦怔了一下,他的脸庞近在咫尺,细细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那样长却清疏,包裹着黑色的瞳仁,清澈的仿佛能看得到自己的倒影。她像是被摄了魄,盯着他瞳仁里面的自己越来越渐近,越来越清晰,却忽然清醒,冷不丁后退一步,速速的逃出危险距离。

尴尬是有一点点,但尴尬不能解决问题。她在脑海中积极调动所有话题,找了半天也找不出合适的,只好重复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句话:“嗳,我说你是男生吗,长得真心好看。”

他大概没意料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愣了片刻,开始抗议:“少岔话题,快给我尝尝。”

她数米而炊的抽出一根来给他:“拿去。”

他又涎着脸凑上来,笑容很坏:“我要吃你那根。”

什么啊!她吃过的那根还剩下一小块了,她赶紧又补上一口,嚼在嘴里告诉他:“被吃掉了,没有了。”

刚吃完的签子还捏在手里,风吹的电灯摇摇晃晃,映着他的薄唇棱角分明,她莫名的就感到心发慌。果然,他猛地上前压住她的手,俯下/身来掰过她的脸,低头吻下去。

从来没有人亲过她,这是第一次,前一秒还觉得不可思议,而后一秒他的唇就落下来。她脑海中一片昏昏暗暗,还有最后的一丝理智,只是本能的想要躲避,他的吻就落在她的脸颊上,所到之处犹如烙过烧透的铁块,滚烫到焦灼难当。

她拼命地想挣开他,推他的身体,可又担心碰到他腹上的伤。

他却利用她这点为难,紧紧的黏着她。她越反抗他就越黏缠,那样的无赖,努力地逮她,就像要逼她窒息而亡。在她的世界,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岑君西这样明目张胆的闯进来,扰乱一池春水。除了父亲,她接触最多的异性就是沈静北,而沈静北绝不会像岑君西这样,他腼腆绅士,玩过家家的时候他也拉过她的手,吃韩国料理的时候他也给她烤过肉,可他只是将她静静封在一个瓶子里,高高的放置,除了仰视还是仰视。她不是不知道那天晚上他想说的是什么,只是他不亲口说出来,她永远也会装不知道。

岑君西继续攻城略地的吻她,动作娴熟的让她颤栗,最后凌乱间踩到他的脚背,不得不狠狠一脚跺上去。

他呼痛,终于放开她。

她像一头受惊的小鹿,跌跌撞撞的推了他一把就要跑,他追上去,堪堪捉住她外衣的一角,她掐他的手,他便伸手把她捞进怀里,从后面圈着她,揽着她的腰,低低的哄她:“让我抱一会儿……”

两颊像是发烧,她心慌的厉害,却没再挣扎,焦躁不安里被他箍着面朝大海。

他是真的在发烧,额头抵在她发顶上,呼吸间喷薄而出的气息呵在她颈窝里,炽热的烧灼。她用肩膀撞了他一下,皱着眉头:“难受。”

他个子高,改为下巴抵在她额头上,终于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不配。”

风不大,所以海浪都是平静的,盈盈波着月光的海面上隐约有小岛的影子,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他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紧,微微叹了一口气,“我让小茹打听过了,你要考S大。”

她怔了一下,一时更加不能明白他的用意。

“我决定了,也打算去参加高考,一定要拿到S大的录取通知书。”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月光迢迢,他把她转到面对面的位置,看着她,而他眼中落落分明,犹如春风拂过春水,微微的在她心头荡开一圈细细的涟漪。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只有初中文凭,都认定他在异想天开:“……考S大?那是千军万马的独木桥,还来得及吗,全省的211?”

“所以你要给我一年的时间啊,”他带着喜悦开始摇晃她,让她清醒地理解这不是在做梦:“一年的时间,许我爱得到你。”

她尝试的抬起手,想去探探他的额头,他微微避了一下,却又任由她的手落下,“我是在发烧,可没烧坏,要不要给我这个机会?我考上S大,你答应做我女朋友。”

他说得那样简单,简单到只需要她说一个好,只需要她点一下头,而这期间所需要付出的一切艰辛都好像可以一步跨越似的。砰然心动,她终于将手放下去,慢慢抬起头来,认真的说:“好。”

那时候的他很清新,是装得真像,让她完完全全相信她等的人就在那里,只要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

那时候的她生长在父母的羽翼下,未经世事,太幼稚了,幼稚的可笑,他说什么她都会信,信他一见钟情,信他是为她考S大……什么都会相信,只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吻她的,她认定了。

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了,岑君西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自从那晚之后,无论什么时候路过S大,周心悦都会站在那块校碑前念念不能忘。

后来他们当真都考上了,就读得新校区在南郊,位置又偏又远,而她现在和岑君西住在北面,很少有机会再路过那里,但只要时间空闲,她也会专门回去看看。有时候漫步在校园的白桦林里都会发哂,当初那些懵懂初开,也不知道他还记得多少。

其实她明明知道他已经忘了,因为有一次他带她去试新买的跑车,路过S大校区的时候,他踩了刹车减速,以至于就在跟前的绿灯都没有过去。

岑君西偶尔也有心情很好的时候,他心情很好的时候就会带她去骑马或者飙车,要是再好一点,把她拎到太平洋另一头去挥上一杆也说不定。那天他心情就很好,开着新买来的意大利敞篷小跑,戴着墨镜,等红灯的时候手搭在方向盘上,无聊的吹口哨。

她忍不住向学校里面张望。S大的秋天最值得人贪恋,图书馆前面的一片白果树林已经完完全全染成了橙黄色,天已过正午,普天夺目的阳光,照在那些挺挺直树上,遥遥望着像撒了金粉,明亮到人心里去。短暂的红灯30秒,她只觉得不够看,禁不住发出赞叹:“真想回去看看。”

他的表情隐在墨镜后,看不出喜怒,只是哼了一声,“有什么可看的。”

“就想回去看看。”

他似乎在墨镜后瞥了她一眼,“回去看看就能回得去了?”

她听得出他话里的讽刺,一时语塞,只好赌气说:“偏要回去。”

“尽管回,”他心情的确好,不怒反笑了:“亏你还想回去。”

她有些唏嘘,问他:“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打算考S大的时候?”她试图提醒他:“在海边,那个晚上,你对我说什么了?”

他一脚踩下油门,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我忘了。”

12Chapter 12

岑君西很晚才从会议室出来,神色疲弊,眼圈下有暗淡的阴影,他走过来端起她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皱着眉头阁下杯子又走了。如今房地产业竞争越来越激烈,即便是西林置地在整个登州首屈一指,岑君西也不得不花大把的心思在公司运作上。昨天还从报纸上看到他们公司参与旧城改造,又在黄金带的CBD圈了一块地,要打造精品万象城,就连地跌站的灯牌都换成了他们的广告,铺天盖地的写着“一寸西林一寸金。”

他一下飞机回来就马不停蹄,而她一个下午都在喝咖啡上网做设计,百无聊赖。黑天的时候给朱晓一打了一个电话,朱晓一在电话里面急的哇哇直叫:“还知道来电话!单子都下了好几张了,你在哪儿?!”

周心悦只好告诉她岑君西回来了。

电话里面立刻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听朱晓一死样活气的说:“自求多福,早死早超生,人间不丧天来丧。”最后警告她:“没死干净之前不要回来,我见不得血光。”

周心悦气急败坏:“黑心肝烂肠子,不会聊天!”

“会聊天有什么用,保得住小命才是真。”

周心悦没好气的回答她:“我诅咒你看丢了店门,被贼扛了去,大BOSS那么抠,回头再用你的血来祭我,准保!”

那家店是她的工作室,也可以说是岑君西九牛一毛的副业,因为从选址到出资,完完全全是他一个人的决定,难为他百忙之中还要按时来亲自查账,除了固定工资,她别想拿走一分一毫。

工作室开在一幢中世纪天主教堂旁边,沿街都是些外文书店和一些设计师开的小店,还有她最喜欢的法式卷饼店,路过的行人不多,多是留过洋的情调小资,或者是刚刚做完弥散的虔诚教徒。

他倒是替她选了一个这城市最安逸的角落,每天工作的时候,人事都在无声无息间信步流过,当真是设计师最需要的气息,安静又惬意。她每天负责开店关店,有时候创作首饰和设计衣服,有时候和朱晓一一起招呼来客。

“小悦,”朱晓一在电话里面要迟疑上一会儿,才肯开口告诉她:“今天沈静北来过了。”

她“哦”了一声,没有什么反应,反而开始跟朱晓一东拉西扯些有的没的:“我今天见到张宝茹了,她那的那个香水味道蛮不错的,你不是狗鼻子吗,等着帮我闻闻。我今天还吃了Leslie做的Flan炖蛋,那厨子手艺越来越好了,岑君西请他真没白花钱,改天你也过来尝尝,味道贼美了,还有甜酒咖啡,都放凉了,结果BOSS跟牛饮似的解决了,还有……”

“小悦,”朱晓一迫不得已的打断她:“你要是真的很想他,我去求峥嵘,让他帮个忙,你俩带着孩子见个面吧。”

“没有。”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她否认:“我没有想他啊,也没有想孩子。”

朱晓一在电话里面叹了口气:“你是死鸭子嘴硬……”

她在盥洗室里,切断了电话。

偌大的盥洗室一面全是玻璃,吊着半面水晶大吊灯,被影子一反射成了整个,简直富丽堂皇。她把手机放在汉白玉的水台上开始洗脸,一捧水捧到脸上,然后低着头,听到自己的声音低微而又倔强:“我没有想他啊,也没有想孩子。”

她站在那儿一直往脸上泼水,头发都湿了,衣袖都浸水了,可是不能不洗。她两只手捂着脸,水珠就从指缝里漏出来,咸咸的温温的,又落在洗手池里,被水流冲走了。

她都不知道一直在那里洗了多久,直到电话响,她还以为是朱晓一打来的,结果不是,尹秘书在电话里面彬彬有礼的对她说话:“周小姐,岑先生在车里等您。”

她急急忙忙抽了面巾纸揩脸,照了照镜子发现没法去见他,又搽了一点粉底霜,把红晕遮了差不多,这才匆匆往外走。已经有人为她按好直达电梯,她竭尽所能的快,稍慢一点都不可以。

岑君西是天是地是太阳,她周心悦绝对没有那个胆量让他多等一秒。

可即便这样赶,岑君西在车里还是等得不耐烦了,他把手里的打火机推开关上,再推开,再关上,一下一下,青蓝色的火苗被他捧在手里,笼罩出一团阴郁的光影,映着他侧颜,有一种审判似的生硬冷漠。

周心悦踩着细高跟跑过来,踮着脚尖站都站不稳,弯腰对着车里面的人牵动嘴角,调整呼吸,努力的保持微笑:“晚上好。”

作为回应,他“哒”的一声合上打火机的盖子,随手灭了火,搁到一旁的位子上。

她规规矩矩的坐进来,坐到他的打火机旁边。

车里的空调温度调得极高,这是岑君西的特点,他体温偏低,平时微微皱眉全身上下都会散发着无从躲避的戾气,简直迫人心神,她记得有一次浏览他们公司的员工BBS,有个帖子幸灾乐祸的点评谁是公司最苦逼的人,结论竟然是程浩和尹秘书躺枪,原因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见面迎刀枪,眉如剑,目如霜!”

周心悦当时笑得不行,还偷偷用他办公室的电脑注册了个论坛账号,昵称叫“终极大BOSS”,频频在论坛现身,话说得模棱两可,一时搞得人心惶惶。

她解开外套的一粒纽扣,倒真有点像小职员见了大老板似的,小心翼翼,主动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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