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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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缘千里-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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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地扇了三个耳光,  大骂: “操你妈,人家招你惹你了你干这个!”随后转身对冯志永说:

“三儿这不是毁咱们 真打起架来,人家不就全来看咱们先进班的笑话 ”

冯志永便一脸正气地狠狠端了三儿一脚:“你真他妈给我丢人。

以后再干这种下三滥的事儿看我怎么收拾你!“三儿被连打带踹了一顿,连个屁也不敢放,只顾惊诧地看着冯志永。你知道这是冯志永在装蒜玩大义灭亲的把戏。

事后你和冯志永严肃地谈判一次,要他为自己的前途想想。

“当上团委委员了,连个李大明都容不下,你真把大明欺负急了,他和三儿打起来,咱们先进班还当不当 你还当不当先进干部 ”

冯志永明知你在保护李大明,很不高兴。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以后不再给他起哄  可你得告诉他,他别太跟我别着劲儿。以后开团支部会你得让他老实点,别老跟许鸣鸣一块儿气我。”

你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这个醋你就别吃了,人家两个都好了二年了,你没转过来那会儿就好上 你别太绝了,  都把大明的支书抢到手了,还不让人家和许呜呜好?有本事,回头自己去弄个更好的!”

“我他妈就看着许鸣鸣好!”

“你他妈就知足吧!你不能太欺负大明 人家把官都让给你当了!”

那一刻你和冯志永狠狠地对视着。你是豁出去了,实在看不下眼“我告诉你,你要是太欺负人,我他妈就跟你掰!大不了,我们都转班转校。”

冯志永仇视地盯着你,猛然抬起手,你机灵地一闪身躲开,可他的手却落在自己腿上,狠狠一拍,蹲在地上。你忘不了那一刻,他红着眼仰视着你,咬着牙说:

“行,看你的面子,我他妈就浇了他!”

你便讨好地拉他起来,说:“我看刘芳不是挺好 ”

“你没完 !”他嗔怒地冲你吼。“你看她好,你上 我操,当这么个先进还得忍着,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早知道这样,我他妈就不当这个。”

从此冯志永算是对鸡鸣死了心。李大明也听了你的话不再在团支部里与冯志永闹别扭,他成了上课来下课走的那种“落后分子”,只顾躲在家读闲书,拿着“文革”前的中学课本埋头学他的,初中时他早就开始学高中的三角和英语。他和许呜呜干脆公开来往了,他们上自习课公然在一起对数学题得数,悄声讨论作文,不再需要你帮着传信传书传纸条。

冯志永对此装作视而不见。他开始费尽心机讨女生们的欢心,求得心理平衡。

学农时他大喊着要男生支援女生,不让女生拔麦子,由男生包拔,女生只跟在后面检麦穗就行。这下招来女生抗议,说他大男子主义,是看不上女生。冯志永居然在收工会上作起自我批评来,装作憨头憨脑的样子承认说自己表面上是要照顾女生,其实是小看了“半边天”。女生们笑嘻嘻地批评他,他便喜得抓耳挠腮作自我批评。  女孩子们看他那憨样便嘻嘻哈哈罚他唱歌, 他便夸大着五音不全的嗓子唱“提篮小卖拾煤渣”,逗得女孩子们笑得躺在麦垛上。

那时,你们还不明白这种行为的潜意识,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批评和自我批评纯粹是一种潜在的调情。冯志永以一种强人的形象赢得了那些春情萌动的女同学,她们本能地放弃了脸色苍白、只对许鸣鸣神情专一的李大明,其实也是在潜意识中报复许鸣鸣,她们需要的是冯志永这样的大众情人。在那个不许说爱,不许读爱情小说,文艺作品中主人公不是女光棍就是单身汉的时代,人的本性仍在顽强地萌动着。

冯志永其实也无愧于当上这个班的领袖,他实在太卖命了,为赢得威信,他一方面靠武力压服弱小的同学,另一方面靠哥们儿义气拢住了你这样的班干部。他还会玩苦肉计感动大家。那次学农回城,半路上大雨瓢泼,乡间的土路立即变成一条漫长的泥淖。自行车和平板车陷在泥水里,人们的双脚陷在泥水里,狂风呼嚎着,天都下得惨白一片,旷野里只有收割后的一撮撮麦茬与人们作伴。女生们全急哭了,在那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无处藏身。冯志永命令男生们把上衣脱下来给女孩子蒙在头上,让她们全挤上平板车,男生们则顶着风雨在泥里跋涉着推车拉车,冯志永亲自驾辕拉一辆吱吱作响的破车,那样子颇有《金光大道》中高大泉伸着脖子拯救贫困户的英雄气概,一边拉一边吼着号子“伙计们加把劲儿哟,哎海地哟哎!”

女生们坐在车上便呜呜地哭,要求下来自己走。冯志永便颤着声音、得得着青紫的嘴唇要她们留在车上,“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随后起头儿,大家高歌起来:“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那阵势很壮观。而李大明则没有这种号召力,他从来不会这样轰轰烈烈地表现一下自己。此时此刻他只会默默地站在车尾费力地推车,绝没有冯志永那种牺牲精神。也难怪女生们会喜欢上冯志永。

回城后当天便病倒了几个人,冯志永病得最厉害,高烧不退。女生们提了水果罐头去看他,竟像开追悼会一样哭成一片。

刘芳打开罐头,流着泪喂他吃,他无力地吃几口,蠕动着烧满燎泡的双唇说:

“我没事,你们别哭,谢谢你们关心我!”说着淌下泪来。那一刻他感到很满足,第一次赢得了这么些女孩子的同情心,许鸣鸣也在里面。那些女孩子那天像拥军优属时一样帮冯志永的母亲里里外外又是打扫又是擦洗,把他母亲乐得合不拢嘴,摊着双手不知所措:“这是怎么说来着?闺女们别累着!唉,我这辈子就是没个贴心的女儿哟。”说着说着又伤心地和邻居们议论起自己的儿媳妇怎么怎么不好,儿子们又都不疼娘,连句知心话都无处去说,“那死老头子十锤子砸不出个屁来,就他妈会干那个,弄出八个死不了的儿子来,就是没个闺女,我这命苦  ”

一番惨兮兮的话听得女生们不知所云。冯志永便撑着虚弱的身子晃出屋来,喝斥她:“妈!还不烧点开水去,尽啰嗦什么呀!”

你忙去扶住他把他架进屋里去。他有气无力地笑笑说:“刘芳这人真木错!”

便幸福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刘芳便在学校广播站激情地朗诵“我们的好支书/铁打的硬骨头”。那情形,甚至你也感到心里吃醋。

现在想想,冯志永很无耻,但也有点美好。那种少年的冲动,少年的幼稚与邪恶与成年人的欲望相比又是多么纯洁。而你在向导出版社时,那些个领导为讨得女编辑的欢心,竟是用公家的住房作礼物的,那几个头儿的情妇,连她们的弟弟家都想方设法从出版社分到了房子,而你们这些人却还在老老实实排队,挤在暗无天日的筒子楼里。跟这些成年人的私欲手段比,冯志永又是多么美好的一个人!

是的, 就在你吃着冯志永的醋时,你不也得承认他这人有魅力  在某种意义上说你是抛弃了你心里视作爱友的李大明,-。已一意投靠了冯志永。今天想起来,突然发现这种孩子时的游戏竟像一种历史的胚胎和原型。

不过你是有你的小九九的。冯志永这样的只能作武将,他连篇作文都写不清楚。

他到处讲用,其实他的每句话都是你写的。

学校领导已经发现了你的才干,很快就把你提到校团委会当宣传委员。你的野心也膨胀了起来,有时很想代替他,可你明白你必须服从他,你不敢得罪他。你只把与他的合作当成一时的,等毕业上山下乡时你一定要同他分道扬铺。如果他提出来去内蒙古,你就去云南,反正不能同赴一处,那样你就永远是他的副手。一定要分开,离得远远的。你开始自信,你成熟了,凭着你的文才,你早晚有一天会胜过冯志永这个勇多智少的武夫。

可你没想到分手党是那么快的事。 一个蒸蒸日上的95班,会在几天之内散  方新这个高明的导演,速战速决,在一年之内让95班轰轰烈烈成了全市中学里闻名的先进班,他也荣升教改组副组长,彻底翻了身,然后抓住时机激流勇退,拆散了95班,让95班的灭亡为他政治上更上一层楼最后又垒了一级台阶。

他竟然能动员大家放弃升高中自愿报名上山下乡,又创造出一条轰动的新闻来,辉煌地当上了革委会副主任。

你终于有机会躲开冯志永了,便转校上了高中,被大家斥为95班的叛徒,伪君子。你诚恳地向大家认错儿,说是父母坚决不同意你下乡,你知道,在这些小门小户的子女面前提起你那当市府干部的父母来他们都会无奈的。

1976年初那个夜晚,雪夜里的校园沐在透明的淡蓝色之中。

你们悄悄地溜进95班的教室,各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默默地坐了好一会儿。

不知哪个女孩抽泣起来,全班立即哭成一团。黑暗中,看不清大家哭泣的脸,于是大家更可以放肆地哭。那时人们还不知道方新在你们下乡后会以此邀功请赏荣升副主任,只是舍不得离开学校,不知道小小的人儿下乡后会怎么样。倒是冯志永比大家大两岁,人也冷静。他无止住了哭声,走到讲台上使咽着说:“别哭了,反正95班也是要散的。方老师说得对,散就散个样儿出来,咱们95班一直招人忌恨,拆散了,插到别的班去,咱们不但当不了什么‘火种’,还得受气,拿咱们当外人欺负。再上二年高中还是得下乡,不如现在就下去,咱们痛痛快快风风光光地走。”

大明和许鸣鸣也满腔热情地报名去插队。他们的恋情早就公开了,这次下乡的决心书是两个人一起署的名,一大张红纸贴在校门口,显得十分醒目。别人都是单个人或三五人一起署名,只有他们二人是署的鸳鸯榜。

大明这是在学他表哥柳刚的样子。前年他表哥柳刚下乡时也是和同班的恋人一起贴决心书,好像那一届出了好几对这样的“革命情侣”。平原中学似乎这种风气十分的盛,一代传一代,大家也习以为常,似乎哪一届不出这么几对公开的“革命情侣”反倒显得那一届学生有毛病。大明和呜呜似乎有点迫不及待地要向人们宣告他们的恋情,  他太受那个表哥柳刚的影响  柳刚简直成了大明的偶像,连他读的书大明都要借来抄他在书上记下的星星点点手记。那个前任红卫兵团长,热情如火,文韬武略,是平原中学出过的少有人才。那年他下乡前“火线入党”,才十九岁就成了党员。大明一提起他来就激动,只恨自己太文气,没有表哥那种豪放的抒情诗人气质和果敢的指挥才能。除了谈恋爱以外,表哥的本领他一样也没学到。你暗地里劝大明农村很苦,应该再长大点再去。他哪里听得进去,竟用“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来回答你。你见惯了那些知青到你家走后门要求回城的丑陋场面,便警告大明:“很多人都在想办法回城呢广大明和鸣鸣却满不在乎地说:“那是他们意志薄弱!“还转弯抹角地批评你是”革命的逃兵“。现在你还记得,大明和鸣鸣送你出他家走到大门洞里时,他紧紧拉住你的手说:“吕峰,我们再劝你一句,咱们一起下去吧!农村可是个广阔的天地,什么本事施展木开?你不用怕冯志永,咱们下去又不和他分在一个生产队。这种人写不能写,算不会算,下去也没他的戏。咱们可以当会计、当教师、当赤脚医生、当技术员。再想想,还不晚。“你笑笑说:

“我得再上二年高中,到了新的学校,我会成为那儿的学生领袖,那样下去才叫痛快。这么跟冯志永下去算什么?跟屁虫似的。“有了平原中学这碗酒,  真是什么别的酒都能对付  转到那个没有名气的向阳中学后,你很快就成了风云人物,拉着一个班的人学工学农学军,热火朝天地为上山下乡做着准备。层出不穷的知青英雄,报上每发表一篇他们的报告文学,都会令你们兴奋一阵子。团支部的组织生活会上念的是这些报告文学,文艺演出上演的是集体诗朗诵《理想之歌》,那几乎是知青文学的一个辉煌的休止符。你们在热烈地讨论著‘项个决裂“,每个人都写一篇同题《两个决裂颂》,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那时你盼望的也是早点毕业,早点奔向那个广阔天地,以你的成就,你完全可以在贴出上山下乡决心书的同时再贴一张人党申请,像大明的表哥那样火线入党。你已经在想象自己奔赴内蒙古大草原或大兴安岭或西双版纳林场,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然后像那几个当上中央委员的知青代表人物一样闻名全国。这个激动人心的梦想你只对弟弟一个人讲过,你劝他不要一心只想考剧团,甚至劝他和你一起下去,那时报上常登一些什么”乌兰木骑“的草原剧团的事迹,你劝弟弟下去参加”乌兰木骑“,可他对报上的报道不屑一顾,说那种串蒙古包的演出太简单,吹吹打打一辈子当不上名演员。他对你那么热衷于上山下乡表示出一种不屑,让你十分气愤,从此也就不再管他,只顾忙你的”开门办学“。就在那一年他和几个环伙伴偷东西让警察当场拿获进了劳教所。

全家人还没从这场震惊中清醒过来,便有了那个“胜利的十月”,那些知青模范全都销声匿迹,人们又忙着听广播抄报纸揭批“四人帮”。批着批着,学校里就开始给校长书记贴大字报,控诉他们是“帮派体系”。市政府门口也像“文化大革命”时一样五颜六色的大字报层出不穷,讲演的人慷慨陈词,一会儿要打倒这个一会儿要揪出那个,据说都是帮派体系。没人再提上山下乡,刚下去的又都回来面对这突变的革命形势,你们为之呕心沥血准备了一年多的远行计划全然付之东流。  这时已经在风传大学要恢复高考, 班上不少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都在拿着“文革”前的旧课本补课

几年的奋斗目标说瓦解就顷刻间土崩瓦解。巨大的惯性让你十分不甘心,可这是无情的现实。学校里又提出了新的口号:毕业班同学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抓紧复习,迎接新形势。

你一边艰难地适应着新的变化,一面心中暗自企盼着这一切不是真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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