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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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缘千里-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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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联主任“霍”地站起来,横眉冷对,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今天来了就得把这事儿办成。我可丢不起这脸。打听打听去,我想干什么干不成!我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你摘帽儿那会儿不是一见我就哭  要不是我替你美言你能摘帽?过了河就想拆桥。你既然看不上我们乡下人,就别整天往村里跑。东家住一天,西家住一天,你到处勾引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弄得人家吃不好睡不香,害了相思病,你想干什么?当过一回右派了,就老实点,还想拍花惹草不成?别做梦了!死了这条心吧。反正全村人把咱俩拴一块儿了,你别想躲。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这脸是摆这儿了,跟定你了,你看着办。明儿个,跟你进城。”

透过她强硬的口气,你分明看到她软弱的一面。她说到最后声音颤抖了,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你的心软了,没有斥责她,只是轻声地求她:“你就饶了我吧,找一辈子忘不了你的恩德,我会报答你的。可你不能强迫我呀!”

妇联主任冷笑着:“我又没怎么你,说什么饶不饶的?我看你是资产阶级思想在作怪。我们这一村人对你这么好,原来是养了一只白眼儿狼。你走吧,回城里去吧,永远别再来这村里。你以为你是个人呢,回到城里连狗都不如,打一辈子光棍儿去吧。”

说着她抓住你的衣领往外拽你。你恍恍惚惚走到门口,情不自禁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走。就在那一刻你听到她凄厉地叫着你的名字:“方子呦!”叫得你心肝寸断。你挪不动脚步了,看着她,腿一软,就靠在门框上,抱头痛哭失声。那一刻,你认命了,承认了这一份姻缘。她搂住你,一股热浪几乎窒息了你。她撩起衣襟替你擦着泪水,衣襟下是一片白花花氤氲着体热的胸乳,她就用两只颤动着的白乳堵住了你的脸,令你晕眩着扑通跪在她面前,头还捂在她的衣襟里。一群人几乎泉水般涌进来,大呼小叫着:“真亲热呀,成一对儿了!”你这才挣脱了她,捂住脸钻出了人群。

你们结婚了,你有老婆

那是个成熟的女人的肉体,令你狂迷。你同阿珍只是很象征性地拥抱过,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的身体像只小猫,柔软但没有什么反应。而这个女人则不同,她向你展示着每寸皮肉的勉力,发泄着守寡二年中的每一滴精力。最初的日子里,你像在新世界中探险一样不倦地与她做着疯狂的游戏,没有语言,只须肉与肉的碰撞。

疯狂过后依旧是无言。 她说她知道你心里看不上她,  连话都不愿意跟她说,就会“干那个”,算什么夫妻?说你骨子里还是资产阶级思想做怪,看不起无产阶级,必须好好儿学习毛泽东思想,  改造自己。“跟我在一块儿,你改造起来就快多 ”

说得你心里发怵,越没话可说。

好像从那以后,你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晚上她早早钻进了被子中,你却拖着,洗脸洗脚洗衣服,然后擦桌子,扫地,再去厕所里抽着烟蹲好长时间,直到腿麻脚麻,像有无数根针在刺你的脚心一样,站也不是跺也不是。回屋来后,她早已不耐烦了,露出半截子胸脯来叫你“快进来!”你说还要批作业,就拿起几本学生作业本比比划划起来。听她那边没动静了,才去拿一本狄更斯的小说来看。

刚看几行,她就拉了灯,生气地叫你“上炕”。你心头生出无限的厌倦,拉开灯说再看会儿书。她用力一拉把灯绳扯断,厉声说:“看看看,不看书也成不了右派!”你只有默默地“上炕”。

刚躺下,她猛踹你一脚,“你是男人不?哪个男人穿着睡?跟我隔一层儿呀?

肉隔一层,心还不隔三层?孩子他爸可不像你这样儿没出息。人家还是县委副书记哩,从来都是扒个精光跟我睡,那才叫有感情儿。你这样凉不出地干什么?还不脱了会?俗话说,铺得厚盖得厚不如肉辗肉。”你让她说得脱去了秋衣秋裤。

“还留着这个干什么? ”她扯扯你的内裤,“非跟我隔一点不行 ”说着她抱住了你。

你心头生出一阵厌恶,轻轻推开她。“不行!”她紧紧抓住你的手,“你不想要我?你玩了几天玩够了,就想一把推开我。你算什么,也配看不起我?孩子他爸还是县太爷呢!你就是跟劳动人民没感情!”那一刻你厌烦极了,只好说:“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反正我不习惯这么个睡法。”“算了吧,啥习惯不习惯的,天天儿这样,慢慢儿你就习惯了,跟我在一块儿长了,我对你好,你准习惯,除非你不是个有种儿的男人。孩子他爸跟我天天儿这样,浑身贼力气,那才叫男人。”你没有被她的话激起来,相反,你更感到心虚。“天天儿这样儿”,像一句“判你无期徒刑”一样令你浑身发冷。你竟然出了一身冷汗,对她说“我不行,真的。

真的不行。“

于是你起身又拿衣服。她一把抓过衣服扔到地上,恼羞成怒:“我不信你不行,你就是看不起我!你就是思想有问题!”她搂住你,“我就不信你不行,是男的你就行。”你终于鼓起勇气,跳下床去,大声地吼着:“我不是,不是男的,行了吧?

该饶了我了吧!”

以后那几年是怎么过的?你提出来离婚,她是那样冷笑着回答了你:“呸,老右派你别做美梦了!想离了我找城里姑娘,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哪个城里人要你?

你就配跟我这乡下女人凑和过。我早说过,跟着我长了,你那些个资产阶级臭思想就慢慢改造过来 你死不改悔,  还要跟我闹离婚,好大的胆子。你不怕再当一回右派?你就死了心吧,有我这把大红伞保护你,没人敢再看不起你。我成全你,不缠你。一个月来城里住几天,你像模像样地当我几天男人。我儿子大了,让他进城来跟你念书,不许亏待他,你要欺负他,我饶不了你。”

每月二三天的团聚,你硬着头皮,像个陌生人陪她逛那个黑乎乎的市场“马号”,任她胡买些香胰子雪花膏花儿布,再去“马号”西头的“白运章”包子铺吃一顿肉包子,吃一顿要排半天队。她那个土头土脑的儿子一气能吃一斤,她便笑:“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你像个小听差,拎着东西向人们挤出一脸的笑容,表示着你有了老婆是多么幸福。但你从人们的眼中看出来了,他们看不起你,不仅因为你是个摘帽右派,更因为你有了这样一个不开化的老婆。原先你还有一种与革命相结合的神圣感,觉得自己有了一把红伞,现在才发现,革命的人里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分城里乡下的。在他们眼里不是你找了把革命的红伞,而是革命的红伞硬往你头上罩。那把伞跟城里的伞比,就像红油纸伞同细花洋伞相比一样。

你开始后悔为了一点点古香古色的朴实而放弃了北京户口,更后悔在古朴的乡亲们关心之下稀里糊涂娶了个乡下老婆。农民革命一成功,进了城,做了城里人,还是城里人高人一等。哪里有什么平等这一说?进了城的农民革命家哪个没换了原先的土老婆娶个洋学生的?阿珍这样年轻貌美,还不是贡献给甩了农村老婆的老革命?你倒要讨进个这样的老婆来改造你。她傍上你,还不是趁火打劫,想慢慢把户口弄进城来,再把她儿子也弄进来?

你才刚明白这一切。可你甩不掉她了,你也不敢。说不定哪天因为这事再戴上那顶摘掉的右派帽子。

你只能应付她,每月二三天,像受刑一般。但时间长了,真的就习惯了,有时还有点想她来。人到三十的她,正当年,完全是发情的母兽一样。白天里蛮横刁钻的她,夜里倒成了一个可怜巴巴风情万种的女人,毫不羞耻地要你,要你,大呼小叫着,回回让你拼死拼活。你似乎是把心头的全部委屈、怨恨和不明不白发泄在她身上,只顾狠命地操作着自己,在她的狂呼中获得了满足。你越是报复她她越是迎合你,变得疯狂而幸福万分。每到满足得欢叫一阵后,她会教育你说:“我说什么来着,  两口子不隔肉就不隔心,扒光了土炕,什么感情都有 什么城里乡下,有文化没文化,谁不得干这个?”她以为她获得了你,十分自豪。

白天里,她成了这个家的主人,支使着你买菜买面做饭,忙里忙外。她来几天,就要包几顿饺子,吃几顿炸酱面。她会端着饺子在邻里转一圈请东家西家品尝,借机拉家常,嘴不离口地说:“我们老右这人可真是个好人,老实巴交,木头疙瘩一个!

那会儿咋划成右派  就是有毛病,现在也让我改造好了,里里外外什么都会干,像头拉磨的小驴驹子儿似的。咱这共产党员就是能个儿吧!“你听着,脸几乎要低到裤裆里去。你脸越红,大家就越是哄笑,说你怕老婆。在人们眼里你成了个大废物。

她嘴馋,自家饺子嫌不好吃,总闹着去吃“白运章”一咬顺嘴流油的包子。店伙计见她常来,就大吹,说当年张学良在这儿驻军常来吃,梅兰芳来给曹馄唱堂会时,就爱这一口儿。她便越发起劲儿地拉你去吃。慢慢地你也吃上了瘾。

渐渐的你不仅习惯了,而且变得主动 忍气吞声一天下来,最惦着的就是关灯。

你开始不再读什么书,早早地洗脚,赖在床上等她。可你心里知道你要的不是她。

不出几个月,她兴高采烈地告诉你她“有了”。你听后一点也不兴奋,似乎那不是你的孩子。你坚信那孩子生出来会像她的儿子一样傻头傻脑。你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一个窘境:你要有一个你根本不想要的蠢笨孩子了!

她又要做母亲,在忙着做单的棉的小衣服,快乐地哼着歌出出进进,一天吃个不停,那一碗又一碗的炸酱面像倒进一个无底洞一样。这个时候的她根本不看你一眼,似乎你不存在。

她不再“扒光了土炕”,只是旁若无人地打起呼噜,令你厌恶。那天你忍不住扯开她的衣服,猛然看到一个雪白的山头,顿时了无情趣。她照样敞着死睡,梦中在咧着嘴丑笑,那样子令你作呕。

就在那时,这个女人闯进了你的生活,那么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你。

原先你从来没注意到她的存在,不过是发工资时去会计室从她手中领有数的几个钱。你总是领了钱扭头就走,从不看她。是她叫住了你,问你为什么不理她,她还是你的学生呢。你这才想起这个学生。当年她坐在第一排,听你的课时一双大眼从上课到下课一直圆睁着聚精会神听课。你想她一定是个聪明人,就提问她。可她却一句也答不上。小测验中她的成绩将将及格。你问她,她说老师你讲课最棒,我最爱听,你嗓子好听,姿势帅,字漂亮……记得你严肃地批评过她。后来你下乡去她没考上大学,就留学校当了勤杂工,又当了出纳。怪不得面熟。

几年过去, 她似乎不再是那个红扑扑脸蛋的小女孩,完全是个成熟的女子  那会儿会计室里正没别人,你就倚在桌子上跟她搭起话来,问她还想不想考大学。她说你不教我了我怎么考得上?你说我给你补课嘛!她红了脸,说给我补课你那个农村老婆还不吃醋?你立即变了脸,拍了桌子:“你放肆!把这话收回去!”她立即红着脸站起来:“就不!人家是替你感到可惜!凭什么你这么有才的人让那个泼妇欺负着?要我,哼,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讨这种老婆,真没骨气。还把她当女皇伺候着呢。当一回右派怎么了,就变得这么低三下四?”一番话几乎说得你要大哭起来。

你不敢看她的眼睛,你怕看她,她像一孔深渊,一孔有磁力的深渊,随时会把体吸进去淹死。你叹着气说:“我认了,到了这个岁数,人活到这步田地,还能怎么着?

她快生了,我也要当爸爸了,这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从此你开始躲着她,发工资领补助时,你远远地站着,和大家一起,绝不单独同她在一起。但你忍不住要远远地同她交换一个目光,你每一次与她对视,心都要发紧发烫。人们在同她开玩笑:“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也不找对象,想嫁大官呀!”

她朗朗地笑答:“我看上的人人家不要我,想沾我的人又沾不上,这事儿还麻烦了!

咱就打光棍儿了!”

越是怕看到她你越是想她。晚上守着打呼噜喜滋滋熟睡的女人,你一失眠就是半宿。你用回忆童年回忆雅加达来排除对这个女人的想念。可她的影子总在你眼前晃动。  你不明白,为什么你的心竟让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城女子牵去  仅仅因为她是推一个怜惜你关注你把你当个人的人。只那么几句话,只那么几个心照不宣的对视,足以让你魂牵梦绕个不停。或许换个环境你绝不会对这个女人产生感情,因为她是那么普通的一个女人。但在那一时刻你无法让这份感情轻易散去,那似乎是无聊人生中惟一的一丝温暖。

你们开始了默默的对视,在人群里,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地频频交换着富有魔力的目光。每一次对视都令你辗转反侧半宿。

终于,你们有了第一次。那是你老婆住院待产时,她去医院送一张支票帮你办手续。你紧紧跟在她身后,像被她施了魔法一般寸步不离。办完手续你送她到医院大门口,你把手里的提袋还到她手上时,你们的手相触了一下,手提袋竟一下掉在地上。你慌忙蹲下去捡,嘴里语无伦次地道着歉。她笑了放声大笑了,接过手提袋冲你眨着眼睛:“别掩饰了,这样太痛苦  你真想我,就来找我。”

你生活在两个女人之间。这个女人几乎每次与你偷欢时都在催你与你的老婆离婚。你坦白说你不敢,你怕这个老婆,她什么都做得出。她说她不怕,就是你再当右派,她也敢陪你下农村去过苦日子。你终于听到了阿珍当年不敢说的话,面对这样一个爱你的女人你只有惭愧,你跪在她面前求她宽恕你。你拿着她的手狠狠抽你的脸。你发誓你要向老婆提出离婚,可一见到强悍的老婆你顿时语塞。她带着她的儿子和你的儿子,像一只母鸡出来进去忙碌,像这个家的女王一样指挥着一家人。

你是她的仆人,教完课回家来就像家庭妇女一样忙着家务,带着两个孩子踢球、讲故事。那天你正在操场上和孩子们踢球,玩得一身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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