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北大留级生-自学成才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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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北大留级生-自学成才之路-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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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特殊的表述尽管佶屈聱牙,隐晦曲折,有些不符合规范,中国人不习惯,但仔细琢磨,还是耐人咀嚼,很哲学味的。 
  自那以后,直到今天,将近半个世纪,“普通的世界思维在我里面思维着”这个哲学命题就一直伴随着我,引导我,并且不断地成长,成熟起来。也许把这个命题改写成这个句子会更符合我的实际情况:普通的世界感受和思维在我身上感受和思维着。 
  贝多芬音乐把我引上了路,而且一去就不回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对于我,朗润园还不只是“德国莱比锡音乐学院”,而是“世界哲学学园”。正是从这里,我走在通向“世界哲学”的路上。 
  直到23年后,即1980年,我读到德国存在主义思想家雅斯贝尔斯的《哲学引论》才知道:“所谓哲学,就是在路上(auf dem Wege)。” 
  “哲学的本质是寻找真理,而不是占有真理。”K·Jaspers 《哲学引论》,德文版,1978年,第13页。 
  其实科学、艺术和哲学的本质都是这样。重点和要害不在占有,而在不断追求。不是静态占有,而是动态追求才使人有持久的幸福感。 
  爱情的追求又何尝不是这样? 
  结婚便是静态的占有。所以它失去了刺激和魅力。 
  1957年11月至1958年4月这半年的朗润园对我一生的精神发展是难忘的,决定性的。几乎每隔一两天,我就要去温德先生的小客厅(估计只有30平米)聆听伟大音乐家的启蒙和教晦,从巴赫、亨德尔、海顿、莫扎特和贝多芬,一直到柴可夫斯基和德彪西。其中听得最多的作品是贝多芬和莫扎特的曲子。 
  后来我才懂得并体认到:可以分别用两个汉字来概括他们的音乐本质:贝多芬是“力”,莫扎特是“和”。 
  “力”不是牛顿力学的力,而是精神上的力。我迫切需要借助这力走向“世界哲学”。我需要贝多芬助我一臂之力。 
  “和”是天地人之间的和谐,是中国古人所说的:“吾爱此响,松之风而竹之雨”;是山居深静,林木复苏,清风入弦,绝去尘嚣的“和”;是“宇宙定律的和谐”。正在营构世界观的我,迫切需要这“力”,这“和”。“力”是钢筋,“和”是混凝土。 
  在莫扎特音乐中(尤其是慢板乐章),我找到了如清泉白石或明月清风一样的悠然自得心境。它足以排除外部世界丧失了理性的乱哄哄。 
  我说过,开始的时候,这一切还带有政治社会性质或低层面的色彩,后来便渐渐成了高层次的哲学:普遍世界的感受和思维在我身上的感受和思维。这就好比三级火箭。第一级是属于尘世的。只有第三级才能将载有人的飞船送进太空轨道。 
  二、 宁静是一种力量 
  体认到这一点,是1957年岁末我的一大收获,也是我走向成熟的一步。它标志了我的内向型性格开始进入运行轨道,渐渐成了我的世界观的核心。 
  这时候,西方宗教音乐大量进入我的大脑,并扎下了根,尤其是巴赫、亨德尔、海顿、莫扎特和贝多芬的弥撒曲,从中我感到有种很深沉的宁静弥漫。这是一种崇高的宁静或静穆的神圣。 
  肖邦的曲子也听,尤其是他的夜曲(Nocturnes),里面有一种安静的气氛。不过不是宁静,是安静。   
  爱的目标大位移(3)   
  安静属于尘世,属于不喧闹、分贝很小这种物理性质。宁静属于天国,属于宗教范围,同分贝的数值关系不大。即使外界很嘈杂,乱哄哄的噪声不绝于耳,内心仍然能保持宁静状态,这才是真功夫,真正的哲学境界。 
  肖邦的夜曲很诗意,很幽静,只有尘世的梦,少有神性。因为这只是安静。可见宁静的级别高于安静。——当然,这是我后来才体验出来的。不是“第一课”,而是到了“第三课 
  ”。 
  肖邦夜曲的安静不能把我引导到哲学王国沉思默想的宁静境界。当时我更需要对天地人神的冥想或凝神默想。 
  我记得那年年底的一个夜晚,我听了一个晚上的宗教音乐:巴赫的《马太受难曲》《b小调弥撒曲》;亨德尔的《弥赛亚》;贝多芬的《D大调庄严弥撒》。 
  我的内心感受是难以言表的。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宗教经历。它来自音乐。后来在我的人生之旅中,曾有过多次宗教性质的感悟。 
  那是宗教感的“第一课”。(又是“第一课”) 
  一点多钟,温德先生在对面的长沙发上睡了。我悄悄地开了门,不辞而别。哦,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整个朗润园静极。荷塘、石板桥和周遭的树木、竹林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有种神圣的宁静弥漫。这时,我突然记起白居易的两句诗:“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夜雪》) 
  经过未名湖的时候,我久久停在一处不动。肉耳和心耳好像还有巴赫和亨德尔的宗教音乐在回荡,缭绕。 
  我突然觉得用我的听觉、味觉、视觉和触觉已经体验、品尝到了一个“静”字。 
  其实今天我们的时代,我们的世界,严重欠缺这个“静”字。既没有外在的“静”,也没有“内心的静”。而后者更重要。 
  是的,静有等级。宁静最高级。“内心的静”便是宁静。宁静是种力量。这力量要用心灵去感受。因为它不是马力。我们时代的马力还不够吗?反而是马力太多了,宁静的力量太少了,太微弱了。 
  毕业前夕,我才明白,科学、艺术和哲学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是敬畏和宁静。 
  我记起有句德文:“Die Stille vor Gott”(在上帝尊前的静穆)。——这才是最高层次的宁静。 
  天文学、地质学、生物学、数学、物理、哲学、文学艺术……所追求的极玄之域,都是“在上帝尊前的静穆”。 
  “在上帝尊前的静穆”是人类智慧的开端,也是它的终结。 
  难怪唐代道士司马承祯说:“静则生慧,动则成昏。” 
  东西方哲学家都强调“把我们的快乐完全限于自己的内心”。后来我读到南宋哲学家陆象山的号召: 
  “收拾精神,自作主宰。” 
  “人精神在外,至死也劳攘;须收拾作主宰。收得精神在内……谁欺得你,谁瞒得你?” 
  “内心的宁静”,正是收拾精神,自作主宰的必然结果。而西方古典音乐的本质就是促使、引导你收拾精神,向内用力,自作主宰;就是“导向内心”的音响诗哲。 
  “导向内心”是个英文术语“innerdirected”,是1960年我从温德先生书架上一本心理学著作中读到的。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用的术语。在那个危机重重的时候(in a Time of Crisis),一切“导向内心”的事物(科学、艺术和哲学),我都去追求,为的是获得“宁静”。两次战役之间的间隙境界才是“宁静”。这是我下的定义。 
  西方古典音乐的价值在于它能为我营造一种心理大背景或氛围。追求“世界哲学”的人不能没有这种心理氛围。它与中国古诗、哲学、数学、物理……是互动、相互激励和互相营养的关系。比如:当我越是深入数学的本质,我对古典音乐的感受和理解就越深。——这是奇怪的,微妙的,却是事实。 
  久久站在大雪纷飞的未名湖边,我突然觉得还欠缺晚亭夜半残钟声。如果这时有疏缓的钟声回荡,我的收获必然会更大些。 
  走回宿舍楼已是深夜一点多。 
  在走廊里碰到同屋同床(上下铺)的王熙敬(山西运城人),只说了一句:“开夜车这么晚!” 
  轻手轻脚爬上我的上铺,睡不着。我需要消化刚接收到的大量信息,包括燕园的夜寒湖悄静,雪压一片竹。 
  我至今也忘不了那段充满大小惊叹号的峥嵘岁月。 
  特点是理科和文科齐头并进,构成海陆空立体的多向度,不拘一格,自由出击。 
  自这以后,“宁静”、“静穆”便越来越成了一个哲学上的概念。这发端于政治、社会学领域,人斗人的外界环境步步把我逼向自己的内心去觅寻精神上的宁静,渐次上升到了哲学层面。当然,若是我不去阅读有关书籍,光凭自己的一点感受和经历是不足以上升到哲学的。北大图书馆的丰富藏书满足了我的需要。 
  佛教哲学的“四禅心不动”便是哲学层面上的“宁静”! 
  “息依身心,四禅心不动。”(《成实论》)意谓:修习禅定共有初禅、二禅、三禅和四禅这四种境界。四禅为最高的境界。 
  按我的理解,宁静的最高层次为禅定。当年北大动荡不安的政治社会环境非常有利于我去理解、追求禅定。   
  爱的目标大位移(4)   
  1958年,当我从《五灯会元》读到这一句箴言,我是如获至宝:“青山原不动,浮云任去来。” 
  我把自己的内界比作青山,外界的一切非理性(包括后来的十年文革)统统看成是浮云。 
  自1957年冬日朗润园以后的三四年,渐渐形成“禅定”的观念是我的一大收获。没有它,内心的堡垒只能是一句空话。 
  三、 扒开脑壳,感受和认识世界 
  因受到德奥古典音乐的伟大感召,我在德国文学史讲义上写下了这段短短的日记。因为它不涉及政治,所以写成日记没有危险。反右后,我始终保持高度警觉,害怕被抓辫子、打棍子,即使是日记中的一句话,也可以在一夜之间叫你成为现行反革命。 
  其实北大6年我只做了一件事:扒开了自己的脑壳。 
  刚跨进校门,我的脑壳是封闭的,不开窍;毕业时走出南校门,我的头脑是开放的。 
  扒开脑壳需要借助外来的力。——这就是贝多芬音乐对我的成长的关键性意义。我特别喜欢贝多芬音乐中的如同军号一般的嘹亮声。在《第九》《第三》《第五》,以及他的钢琴协奏曲和小提琴协奏曲中,贝多芬的军号嘹亮用得最好。那是在急风暴雨中同命运抗争的力。 
  40多年后的今天,我仍然需要贝多芬的“力”为我开山辟路,只是“力”与“和”的顺序有些变动:北大时期是:贝多芬的“力”+莫扎特的“和”;今天的我则需要:莫扎特的“和”+贝多芬的“力”。 
  这区别已是我一生的心路历程或精神轨迹。 
  西方古典音乐的风骨和格调,它们营造出来的氛围,特别适合我成长或觉醒。因为哲学的本质不是给予,而是唤醒,只是唤醒。西方古典音乐扒开了我的脑壳,其实是唤醒了我的心灵,不再昏睡,浑浑噩噩。 
  贝多芬音乐中的崇高的力向我的脑壳作猛烈的一击,宣告我开始成为另一个人,向“世界哲学”的大道上走去。我在课堂上的专业——德国文学只是一个小圆。数学、物理、地质学和社会科学……也是小圆。 
  “世界哲学”是个大圆,它具有天地人神四重结构,它包容了一个个小圆。音乐、建筑、绘画、诗歌都是小圆。 
  以上这些是我后来的认识,不是我在1957年冬日的觉醒。 
  关于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我还记起一件事:1959年是国庆10周年,中央决定请东德“德累斯顿交响乐团”来京演出《贝九》。这也算是同世界文化接轨,以示隆重。 
  记得那天全校同学都在收听那场音乐会。当时是由中央广播电台现场广播,学校在大饭厅周围安装了好几个大喇叭。 
  《贝九》音乐会开过后,中苏两党分裂已公开化。阶级斗争为纲这根弦越绷越紧,于是才有马寅初校长被迫离开北大;才有1966年的文革;才有贝多芬音乐被列为“资”;唐诗为“封”;许多优秀的苏联电影(如《第四十一个》)被定性为“修”。 
  四、 爱的目标大位移 
  对男人,初恋的本质是男性荷尔蒙去攻击一个女子,而且是原始本能的第一次,能量极大,尽管外表腼腆,羞涩。 
  自1957年反右后第一个寒冷的冬天以来,我开始无意识地、利用一次偶然机会把攻击矛头转向西方古典音乐,同时指向文科和理科广大知识王国。——在心理学上,这种现象有个专门术语:攻击目标大位移或爱的目标大位移。 
  记得1958年我在大三讲义上写下了一句饱含着愤慨的内心独白(不久便涂掉了):“我不再稀罕她了,我找到了广大的爱!” 
  这个她,便是我的初恋对象。爱是指泛爱,越出了情爱和性爱的范畴,转而是去爱世界,爱世界结构,同时去爱文科和理科,爱人类知识的统一性。庄子说:“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 
  在心理学上,“挫折攻击”(FrustrationAggression)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或假说。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概念。这个假说是美国心理学家J·Dollard和N·E·Miller于1939年提出来的。1961年暮春即毕业前夕,我从北大图书馆借到他们的书才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认识自己的行为根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一个人的欲望或动机不能满足,目的不能达到时,他会本能地向挫折源发起猛烈攻击。一般有两种方式: 
  第一,外显的或露骨的。 
  比如你有急事上楼,前面有两个胖子在慢吞吞地爬上去。他们挡了你的道(因为楼梯窄,他们又是并排着),使你受到挫折,这时候,你会恨不得将他们推倒!这就是向挫折源发起正面、直接的攻击。 
  再比如有一天,你去搭航班,飞日本。你的朋友开“Honda”送你。前面有辆“大众”,时速还不到50公里。你担心不能及时赶到机场,会脱口(至少在心里)骂一句(这骂的实质是向挫折源发起攻击):“他妈的,你没有吃饭吗?你睡着了吗?” 
  如果你继续因“大众”堵上一分钟(只需一分钟),你会恨不得开着一台推土机把它推开,为自己开路。 
  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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