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店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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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咖啡店之歌-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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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与海安在河堤边聊到半夜,回到家时已经太晚,怕吵到阿姨她连澡也没洗,就脱衣躺上了床,极度疲惫却又睡不着,盯着夜空胡思乱想。上这个班是很自然的选择,她没钱没归宿必须经济独立,但是她并不想一辈子过朝九晚五的生活。对她来说,最可怕的事莫过于把自己的生命抛到一种无尽的规律中,像钟摆一样地过活。更可怕的是无处可逃,因为到哪里都一样,人人都在拼命开拓自己的地盘,就如海安说的一样。 
  而比可怕更可怕的情绪是对自己失望。马蒂想到明年她就要满三十岁了,对于一个城市人来说,三十岁是一种意义非凡的里程碑,如果到了这个岁数,还没有经营出一个堂皇的身份,一个掷地有声的工作,那么这个人就要被宣布是个不长进的、社会适应不良的、混不好吃不开的次级品。这是马蒂正要遭遇的处境。 
  一事无成,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压力。近来的马蒂越活简直越茫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要往哪里走。年近三十的她,只能在一家中型企业中,领微薄的薪水做个小职员,连换工作的本钱也每况愈下,有时候真想全部抛开,既然不喜欢一般人典型的人生观,那为什么不跳出来,走一条全新的、没有人走过的路? 
  办不到。一方面怕自己会饿死,一方面又怕那路上的荒凉。   
  《伤心咖啡店之歌》11(2)   
  昨天夜里海安的谈话,意外地带给了马蒂新的想法。她望着灰色的天空,放纵自己的灵感,开始觉得眼前一片迷雾中,出现了一丝峰回路转的感受。人,只要物质上有起码的保障,其他的地方,为什么一定要去跟随别人? 
  基于保守的习性,马蒂想,试着在工作上双向发展,也许是眼前值得走的路。伤心咖啡店像是个及时出现的答案,那里像一片土,可以供马蒂滋长出她从来也不敢伸出的臂膀。 
  马蒂决定,今天就开始到伤心咖啡店兼差。 
  下午上班时,马蒂表现得特别勤奋,对于她请的事假,陈博士的不悦明明白白挂在脸上,马蒂用加倍的工作速度请罪。工作对于她本来就不是难事,只要说服自己专心在工作之上,马蒂老早就是职场上的明星了。现在她做完了会议整理简报,顺便还提报了各部门进度查核表,在下班前,她又交出了一份自动提案的,公司内部刊物筹备简案。 
  下班后马蒂就到了伤心咖啡店,正好赶上小叶点亮店招的时刻。她与小叶并肩站在店外,看着招牌上那盈泪欲滴的心字。 
  “好美。”马蒂说,“这个招牌是你设计的吗?” 
  “是,也不是。” 
  “怎么说?” 
  “那个心字的彩色玻璃质料很特殊,台湾做不来的。上一家店记得叫‘心梦园’,他们从日本订做了招牌,后来店搞垮了,被我们盘下店面。这个心字太美了,说什么也要保留下来,所以就把招牌设计成这个样子。” 
  “这就是你们把店名叫伤心咖啡店的理由?” 
  “是,也不是。” 
  马蒂和小叶走进咖啡店。店才刚开门,只有两三个歇脚的客人。小叶每天下午五点钟开店门,在下班人潮涌进之前,她主要在后头厨房料理晚餐。小叶的手艺极佳,晚餐菜色丰富,小叶自己匆匆吃了一些,再把菜饭用小盘分置得清清爽爽,等海安稍后来用餐。 
  现在马蒂陪着小叶用饭,她对每一道小菜啧啧赞赏。 
  “那些卖客人的小菜也是你做的?”马蒂问。 
  “我疯了?哪来的功夫?那些小菜都是整批买来的。” 
  “小叶,你的菜太合我胃口,我决定到店里来兼差了。” 
  小叶高兴得跳起来吻了马蒂的脸颊,接下来她忙不迭将店务工作逐项告诉马蒂。工作其实也不难,一些比较紧要的进货、会计、法务事项都由小叶操心,马蒂的工作不过是夜里的服务生。对于两万五的薪水,马蒂感到微微的过意不去。 
  马蒂和小叶将工作大致分成二等份,小叶管内场调理,马蒂负责外场服务,洗濯擦抹等工作则二人机动执行。 
  这天是星期五小周末,店里很快就坐满了客人,马蒂开始上场招呼,忙得一刻不得坐下。小叶对店内音乐的要求非常严格,常常飞奔在吧台与DJ位之间切换歌曲。她试着教马蒂操作音响,小叶以马蒂很熟悉的Enigma专辑做示范。一时之间,妖魅惑人的乐音穿透整间店面,仿佛一团共质的空气袭进了四周,客人们悄悄骚动着,马蒂不用回头也知道,海安进来了。 
  海安在他的位置坐下,小叶跳着迎上去。 
  “岢大哥,马蒂答应要来帮忙了耶。” 
  “我知道,马蒂,我欢迎你。” 
  马蒂微笑颔首,他怎么知道?海安现在开始用餐,客人们用满含幸福的目光啜饮她们的咖啡。马蒂也向小叶要了一杯咖啡,偷闲喝了几口。 
  藤条来了,小叶给马蒂介绍。一听说马蒂要来兼差打工,藤条热情地展开双臂,攫小鸡似的给了马蒂一个结实的拥抱。怎么这帮人都爱抱抱?马蒂想,旋即又想不对,海安并没有抱过她。 
  藤条有一张方方的脸,身材厚实近乎肥壮。他的脸色红润,笑容亲切,看不出年纪多大,大约在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之间。与他的身量不成比例的是,藤条爱笑,而且笑声又尖又高。谈不了两句话,马蒂已经遭遇了他数波爆笑声攻击。她很喜欢藤条。 
  “嗳,我们的岢大户,几天不见,您都在忙些什么?”藤条抓过椅子坐在海安身边。 
  “不就是忙着推动景气循环?”海安说。这句话逗得藤条乐了。 
  店里已经客满,客人所点的饮食大部分都已送上,外场工作轻松多了,小叶要马蒂去海安那桌。“你先去歇歇腿,我待会就过去。”小叶说,她给音响换上了一片古典的钢琴演奏CD。 
  素园也来了,她加入海安与藤条的饭局。小叶在厨房里待了片刻,又端出一锅法式的白酒炖鸡,一大盘下酒的炒溪虾。从傍晚开始也没有看见小叶怎么忙着煮菜,她如何又凭空弄出这些大餐?马蒂觉得很神奇。小叶也递给马蒂一副碗筷,她欣然接受。小叶给每个人倒了葡萄酒,素园挟了支鸡腿给马蒂。 
  “伤心咖啡店欢迎你!”素园说。 
  “噢谢谢,你们这群朋友就差吉儿没来了,是吗?”马蒂问。 
  “以后要说‘我们’这群朋友。”素园说。 
  “这不就来了吗?”藤条扬起下巴望向门口。 
  吉儿匆匆而入,她的手里握着一束白色的花。 
  “哪,给你。”吉儿把花给了海安,“送你一束水仙,庆祝你无可救药自恋三十年。” 
  “咦?海安生日不是上个月刚过吗?”素园喊道。   
  《伤心咖啡店之歌》11(3)   
  “今天是阴历生日。我也有礼物要送岢大哥。”小叶说,她到后头取来一个大包裹,淡紫色的皱纹纸包装,四方扁平的外形,看起来像是一幅镶了框的画。 
  海安拆开,果然是画,大家都凑前看了,是一幅压克力颜料画的海安像,线条很强烈、简单,但是写意,画风相当前卫。马蒂不得不承认,这幅画的确补捉住了海安的神韵,画它的人,显然颇有天赋。 
  “嗯,画得好。”大家称赞了。 
  “画得好,小叶。”海安搓搓小叶的短发,小叶低头憨憨地笑着。 
  “真没想到,小叶画得这样好。”马蒂称赞。 
  “小叶本来就能画。”藤条说,“以前我们同事时小叶就是美工,那时候我还鼓励小叶可以专攻商业设计。” 
  “你们以前全部都是同事?”马蒂问。 
  “是啊,大家都同一间办公室耶,我从没待过那么大一间办公室。”小叶说。 
  “啊,糗大了。”吉儿搔搔头,低头吃菜。 
  “我来说吧。”素园满脸笑意,“那是三年多以前了,一幅占了报纸半版的征才广告,吸引了我们各自去应征。经过几关很慎重的甄试,我们从据说四百人中脱颖而出成了同事,先前大家互不认识。” 
  “嗯,不中肯。”吉儿说。 
  “喔,对了,我修正。”素园看了吉儿一眼,“也不能说大家互不相识,吉儿和海安算是台大同届校友,在大学里又各有名气,可以说互相仰慕久矣。” 
  “算了吧。海安,你怎么说?”吉儿扬起眼眉。 
  “这得用台语来说比较贴切,是互相干谯久矣。”海安笑着说。 
  “嗯。”吉儿满意了。 
  “总之大家就成了同事,”素园继续叙述,“公司呢,是由一家很大很大的某财团幕后操纵,主要是要筹建全省北中南好几座豪华的高尔夫俱乐部。真是疯狂的计划,建设部分另有公司负责,我们要做的是整个俱乐部的行销包装,还有销售管道设计。整个企划室有十几个人,再加上筹备中的管理部,公司大约二十几人。” 
  “真的是很诡异的组合,”吉儿插嘴了,“公司产品连屁也没见到,整个文宣动作就沸沸扬扬地搞起来了,一切的规划都好像在建造空中楼阁。那时候公司还继续在吸收金主,为了孚众,公司的门面弄得很吓人,一进门就是超大型瀑布造景,二十几人待在五百多坪的豪华办公室里,连互相找个人都得鬼叫半天。我后来找工作最恨空荡荡的公司,公司取其人气旺盛,空则不祥。” 
  “可是我觉得很棒耶。”小叶的表情很兴奋,“我记得公司里还有一个人造果岭,我们常溜去打室内高尔夫,玩疯了。唉,我真怀念那段时光!” 
  “我也满怀念那栋办公室的。”素园说,“虽然不久后大家都感觉有异,可是自己分内的工作还是做得挺起劲。海安是文案撰稿,我做媒体广宣规划,吉儿做行销规划,藤条是美术指导,小叶是美工,公司给我们的经费还算充裕,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 
  “喔?海安也会上班,我想象不到。”马蒂说。 
  “他闲得发慌,没事找事嘛。”吉儿朝海安挑挑眉毛。 
  “我还记得海安第一天来上班,开着一辆BMW,哇铐,我就纳闷了,这家伙干吗来做文案?”藤条说。 
  “结果那些高尔夫球场开幕了吗?”马蒂问。 
  “门!”吉儿满脸不屑,“搞了半天,原来所谓公司是场骗局,拿我们一群人模人样的企划招徕金主,公司老早就存心落跑。” 
  “我们同事了三个月,大家都熟了,第四个月,公司说了一大堆理由,说资金调度有问题,薪水要延后发放,我们就感觉不妙了。”素园说。 
  “聪明的一听到薪水延发就走人,全公司剩下连我们五个不到十人苦守寒窑。”藤条接腔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走?”马蒂问。 
  “不知道。”素园轻轻地说,“一方面觉得工作还算有趣,再来,可能是真的有缘吧?大家工作上的默契和感情培养出来了,有点舍不得拆伙。又拖了两个月,那两个月里公司只给我们做一些很消极的文宣筹备工作,总经理那一票人很少进公司,整天都像活在梦中一样,很荒唐的两个月。” 
  “我最怀念那两个月。”小叶高兴地笑开了,“岢大哥弄来一套大音响,我们一高兴就跳整天的舞,要不就想办法打开玻璃帷幕,大家坐在窗台上抽烟打屁。十四楼耶,一点也不怕高,我们创作了一大堆棒呆了的广告设计稿。啊!我最快乐就是那两个月了。” 
  “大家在那两个月成了好朋友。”素园说。 
  “到后来,连最后留下来敷衍我们的几个狗屁副总也晃点了,公司正式倒闭。每天都有一票兄弟来公司讨债。我们被亏欠了两个月薪水,还算是损失最小的。”藤条说。 
  “那你们怎么办?”马蒂说。 
  “气死了,但能怎么办?”素园说。 
  “那时啊,只有小叶像个样。”吉儿说。 
  马蒂看小叶,她笑眯眯地说:“那时候,我毅然决然地把公司传真机还有色膜机搬回家。电脑搬不走,就拆开主机,把里面的晶片撬出来从十四楼扔下去。” 
  “啊爽。”藤条叫道。 
  “结果还是拆伙啊,”素园说,“海安看大家这么颓丧,就提议他拿钱大家一起开一家店,就算不赚钱也要好好玩一场。”   
  《伤心咖啡店之歌》11(4)   
  “早就看出海安很肥!”藤条说,“只是不知道有这么肥。” 
  海安歪着嘴笑笑,他没怎么说话。吉儿给他点了一根烟,他说:“我倒记得,那时候全企划室只有吉儿不抽烟。” 
  “就是说!”吉儿自己也点了一根,“那时候给你们烦透了。一群毒虫,整天把我的头发衣服弄得全是烟味,洗都洗不掉,倒像我是毒虫一条。” 
  “那时候你们就决定开伤心咖啡店了?”马蒂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也不是,开店的问题很复杂。”素园说,“先是凑巧弄到了这个店面,大家还为了开什么店讨论半天,本来想开Pub,藤条想开餐馆,最后才决议开咖啡店,简单轻松,天天有咖啡喝。谁叫我们全体都是咖啡痴?” 
  “那店名怎么取的?”马蒂又问。 
  “那更凑巧了,这要问藤条。”素园说。 
  “我来说比较传神,”吉儿接口,“藤条这小子整天动脑筋赚钱,倒还挺有创意。他当时被公司那几个骗人的总经理、副总气坏了,提议说,我们开一家餐厅,专攻办公族市场,店名叫做‘上班族伤心小馆’,店里面呢,全部做办公室装潢,坐办公桌吃饭,餐具放抽屉里,Menu在公文夹里。最绝的是,所有的跑堂做总经理打扮,客人要点菜,得说:‘总经理呀,今天服务什么菜呀?’要不就是:‘董事长啊,今天菜怎么做的?咸哪!’跑堂就要很惶恐很卑贱地回答:‘是是,下次改进,一定好好努力。’唉哟,藤条光是描述这餐厅的构想,就把我们笑毙了。” 
  马蒂和大家一起纵声大笑。 
  “后来仔细想想,开餐厅太辛苦,还是开咖啡店好。”吉儿接着说,“藤条的主意虽不足取,可是店名大家都喜欢。凑巧盘下来的这家店有一个作废的招牌,上面那个心字设计得美极了,舍不得丢掉,我们就一致通过把咖啡店取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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