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夫人显然已无心顾虑匡柏灵眼下的感受,回答道:“当然是离开凤凰岛。”
在说出这句话后,她的心底里一阵的解脱。却又在后悔,为何要来这里?为何要把自己的丈夫亲手送上了黄泉路?
匡柏灵同样也无心虑及厉夫人的心中滋味,苦笑道:“吴道祖已用凤舞九天阵将全岛封锁,要是能走我早就走了。”
厉夫人摇头道:“不,有一个办法能让我们通过凤舞九天阵的封锁,逃离凤凰岛!”
匡柏灵却不敢相信,只道厉夫人心伤丈夫之死,脑子已开始犯糊涂,叹道:“没办法的,师父说过:即使三魔四圣亲至,也破不开凤舞九天阵!”
厉夫人的脸上泛起一丝奇特的笑容,轻轻道:“我们没有三魔四圣的修为,但我们有流云飞舟。但愿吴道祖此际尚无暇想到这一点。”
“流云飞舟!”匡柏灵就像在黑暗的旷野里看到了一点灯火人家,欣喜若狂道:“师姐,多亏你提醒!我都吓迷糊了,怎么没想到流云飞舟有破阵之能!”
两人当即快步行出,顺着早先杨恒和匡柏灵走过的那条路径回到地上。
望着身旁默然前行的厉夫人,匡柏灵忽然从心底里升起一缕佩服之情,赞叹道:“师姐,你真坚强。要换作是我,早就魂不守舍寸步难移了。”
厉夫人凄然一笑,回答道:“那是因为我必须活着离开凤凰岛。”
匡柏灵看了看兀自未醒的厉青原,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脑海里猛地记起一事道:“厉夫人,我还要去一次凤畹苑,将真相告诉各位师姐,劝说她们一起离开。”
厉夫人犹豫了下,答应道:“好,但速度要快。杨公子那里未必能坚持太久!”
提及杨恒,匡柏灵的心又是陡地一紧。虽说和他只有昨夜那短短几个时辰的接触,但从这少年身上散发出的任侠真性,还有处变不惊的洒脱机智,却早已在她心里面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可是她明白,自己如去寻找杨恒,只会拖累了他。眼下对这少年最好的报答方式,就是将厉夫人母子安然无恙地送离凤凰岛。于是匡柏灵强自按捺下内心的不安与挂牵,偕着厉夫人隐形匿踪往凤畹苑行去。
这凤畹苑便在红石崖顶,犹如凤冠般高踞于凤凰岛上,俯视万顷东海波涛。
两人小心翼翼地趋避沿途法阵,来到凤畹苑中。匡柏灵料想吴道祖应在追杀杨恒,十有八九不会在苑内,便稍稍提高音量呼唤道:“丁师姐、柳师姐!”
“没人答应。”厉夫人举目四望,说道:“或许她们都不在这里,咱们走吧。”
匡柏灵和几位师姐情同手足,实不忍心就这样将她们丢在火坑里独自逃生。她努力压下对吴道祖的恐惧,恳切道:“也许是我的声音不够大,她们没听见。我进去找找看,不会耽搁太久。”
厉夫人明知匡柏灵的那些同门师姐多半是闻听到动静,离开凤畹苑四处搜寻敌踪去了,却不忍拒绝,说道:“我和你一起进去找,咱们的动作得快点儿。”
两人从前门走入凤畹苑,匡柏灵一边走一边轻轻呼叫,免得声音太大惊动到现不知在何处的吴道祖,却不晓得此时此刻在石崖的另一边,杨恒正全速飞来!
厉夫人跟在她的身后,望着这曾经居住过多年的旧时居所,不由得百感交集。
上午的凤畹苑里阳光普照,幽静宁和,庭院里空空荡荡,再没有其他人。
“看来她们都不在苑中,”匡柏灵失望道:“一定是被吴道祖派去搜山了。”
厉夫人道:“你已尽力,也只能这样了。咱们从后门走,路会近上不少。”
匡柏灵怏怏不乐,却也明白厉夫人的话没错。假如漫无目的的寻找下去,别说杨恒能否支撑住,万一在半道上撞见吴道祖,自己一准没命。
两人穿廊过阁来到后花园,就听“呼”地一声似有一抹轻烟从头顶飘过,转瞬就消逝在了重重楼阁之后。
匡柏灵吓得一大跳,叫道:“师父!”话音未落,吴道祖的身影已出现在院墙上。
◇◇◇◇
原来吴道祖被杨恒略施小计困在自设的法阵中,倚靠登峰造极的神功瞬即破围而出,却已拉下了二十多丈。这下登时惹恼了画圣,他一面运神息锁定杨恒身形,一面发动全力在后奋起直追,朝着凤畹苑飞驰而来。
未曾想距离凤畹苑的后门尚有十数丈远时,便听见匡柏灵在里面叫了声师父。吴道祖心下一怔,凝定身形飞落在院墙上,一眼扫过匡柏灵和厉夫人,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和颜悦色地问道:“灵儿,玎芝,你们在找我么?”
听到吴道祖的声音,匡柏灵手足发软,险些将怀里的厉青原摔落在地。反倒是厉夫人显得镇定一些,说道:“我带青原和匡师妹来向您辞行。”
吴道祖怔了怔,没想到厉夫人竟会说出如此大胆的话来,视线飘过厉问鼎的尸首,心下已明白了一切,摇摇头道:“玎芝,你过来,让为师对你解释。”
厉夫人站着未动,先是传音入密道:“匡师妹,你带青原走!”然后强压着内心的惧意,抬起头望着吴道祖道:“好,希望这回你不会骗我!”紧紧抱住丈夫的遗体,迈步向吴道祖所站的围墙前缓缓行去。
正当她打算出其不意拼死一击,好让匡柏灵保护厉青原逃出吴道祖的魔爪之际,忽听后花园中的一栋两层小楼上传来杨恒的声音道:“吴道祖,我在这里!”
吴道祖的唇边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淡淡道:“你怎么不逃了?”
杨恒看了眼花园里的匡柏灵和厉夫人母子,朗声笑道:“我逃得腻味了,想跟你换种法子玩玩。”
匡柏灵芳心一震,晓得杨恒是为了救自己和厉青原母子,才不得不返身而回,闯进吴道祖设下的圈套里。她强压下自己的惊慌失措,鼓足勇气叫道:“杨大哥,你快走!我和师姐都是她的弟子,相信总有一点师徒情分在……”
吴道祖含笑不语,手扶三绺长须望着杨恒,似乎没一点儿要对他出手的意思。只是杨恒所站的位置明显高过自己许多,这让他心中极不习惯。幸好,这种不习惯仅仅是暂时的,很快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师徒情分?”杨恒苦笑了声,双手缓缓在小腹前捏做法印,眉锋微扬低语道:“那我宁可相信天理昭彰,邪不胜正!”
“呼──”仿佛有一缕轻柔的微风吹卷起杨恒的衣袂,他的身影飘然矗立在屋脊之上,恍然已和蓝天碧海水乳交融,成为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脸上的喜怒哀乐在一霎间隐没,变得晴空万里不着纤尘,双目空如秋水波映本心,柔和而浓烈的金色光华从他的体内蒸腾升起,在头顶上汇聚成一圈光环,如同庄严肃穆的佛光。
杨恒明白,在正面对决的情形之下,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也是惟一一次出手的机会。所以必须亮出目下的最强技来和吴道祖殊死一搏。哪怕纵然拼尽全力,仍难以改变失败的命运,却已别无选择!
吴道祖的脸上笑容不改,只是那只轻抚在须髯上的右手变得越来越慢,跟着脚下的院墙就似麦浪般波动晃荡起来,不断地开裂却仍然顽强地粘合不倒。
“走!”杨恒向匡柏灵和厉夫人喝道。看到吴道祖的眉毛不经意往上一挑,他的眼里射出自信的光芒,徐徐道:“他不敢阻拦,除非准备从这儿爬着出去!”
匡柏灵如梦初醒,和厉夫人缓缓退向前庭,心里不停叫骂道:“傻瓜,傻瓜!全都是因为你要来凤畹苑,才害得杨大哥和吴道祖拼命。匡柏灵,你这个老干傻事的傻瓜!”一时泪如泉涌,叫道:“杨大哥,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杨恒闻听匡柏灵的话语,向她递来淡淡一笑道:“傻丫头!”
抬起脸,他望向远方的天宇,悠悠想道:“也许这是我和颂霜最后一次共立于同一片苍穹之下。”
“算得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心底里将一切的人间哀乐抛却,平静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
这时候他亦愈发领悟到了归真境界的神奇:与月还虚空物我尽泯的双泯之境截然不同,他的心里有着诸般念头,如潮水般纷沓而来,又无声而去。就似飞过天空的一羽白鸟,来就来了,去就去了,不留半分痕迹。
本心归真,即成了超脱万有的存在。只是在面对能够一拳轰杀厉问鼎的吴道祖时,这样的一种存在却依旧显得渺小而虚无。
“好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吴道祖的右手停顿在须髯上,微微合起双目感受着迫面而来的浩荡气势,舒畅地叹口气道:“你居然还强过了厉问鼎。你知道么,我在等你将神息运转聚集至满盈,算是对你死前的最大礼敬。”
杨恒摇摇头道:“相信我,你不会后悔!”雄浑无匹的神息透过惊天令勃然迸发,在空中凝聚起排山倒海的力量,源源不绝注入头顶佛光中。
吴道祖脚下的院墙摇晃的更加厉害,他的视线中已看不到匡柏灵和厉夫人母子的身影。但杨恒的神息绝学和澎湃涌来的超强气势,却似一贴上瘾的毒剂,令他体验到久违的刺激与快感,怎么都无法舍弃。
“诸行无常,诸漏皆苦──”飘渺的禅唱声随着海风拂来,传入吴道祖的耳际。
不知为何,他的心神竟被这八字禅音震得一晃,远处的院墙哗啦啦倒塌半截。
“咄!”吴道祖唇中一记低喝,恰似闷雷般轰散了禅唱余音。脚下的院墙从两边而向中间慢慢地抬升隆起,将他的身形托起到与杨恒齐平的空中。院墙不再摇晃,纹丝不动地凝固在他的脚下。
“嗡──”佛光颤动舒展,倏然幻化作一部金煌煌的厚重经书,封面上篆体光字古意盎然,由上而下书写道──
“金刚经,”吴道祖的眸中闪过一丝讶色,微笑道:“我很想看看它有什么不同?”
他委实寂寞无聊得太久,以至于很想将眼前的一刻尽量延长,因为结局既定,不会有任何意外。
虽然他曾经可以通过褚惜衣的分身享受到醉生梦死的红尘云雨,通过司徒奇哲的分身体味到执掌一派步步为营的积聚筹谋,却无疑俱都远远比不上高悬在空中的这部《金刚经》来得奇特刺激。
“呼──”经页翻吹,成千上百的经书文字喷薄而出,星罗密布在虚空之中。
这数以千计的文字一行行、一排排,姿态万千却又各按其序有条不紊,幻化成束束金雷射放出来,令得天地间顿时充满浩大光明的慈悲情怀。
“第一品:法会因由分”、“第二品:善现启请分”、“第三品:大乘正宗分”……
吴道祖目放异彩,在眼花缭乱的绚烂金光中一一辨认出金雷的佛门本源,双手提起凌空虚画,自掌底拖曳出悠长的紫色光束,瞬间在身周形成纵横交错环环相扣的太极图阵,却猛感一阵极大的不妥。
“嗖──”并非预想中那惊天动地的轰鸣。如春风过林,经字金雷穿越过足以令得钱塘江潮倒流归海的“四十九周天太极图谱”,从四面八方飞泻进吴道祖体内。
“咦?!”吴道祖的脸上首次微微变色,直感丝丝缕缕的暖流透体而入,雄厚精纯的真气根本无法迟滞分毫,转眼间已攻到灵台。
他赫然想起《金刚经》中的一段箴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不由悚然一凛道:“上当了!”
是的,他又一次上了杨恒的大当。假如说前一次是因为自己的大意轻敌,那么这一回却是完完全全受挫于惊仙令的神妙奥义中。
不同于世上所有的神息绝学,这一式“金刚经雷”所催动的是一股直指本性的心灵力量,故而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一种有形力量能够阻挡住它。纵然是四十九周天太极图谱,亦同样无力阻断这源自内心的神异力量。
“砰砰砰!”诸般善念攻上灵台,就像清莹剔透的山泉从高崖上飞流而下,汩汩注入到深幽的古潭中,一时泥沙搅动止水微澜,激荡起圈圈涟漪。
吴道祖猝不及防之下,灵台一阵颤晃,两侧的墙砖由下而上纷纷爆碎,只剩下不到丈许宽的院墙悬浮在半空中。这说明在金刚经雷的轰击下,他的控制力量已大幅削弱,但还远没有到缴械投降的地步。
杨恒业已倾尽所能,将神息完全抽空释放。他不作丝毫后手保留,只因不想留下任何遗憾──哪怕是败是死,也要拼尽最后一丝气力!
然而吴道祖的修为委实深不可测,在仙心短暂的紊乱后,他迅速凝定心神,稳住了阵脚。如果说他的灵台是一口古潭,那这古潭无疑是这世上最深不见底的那一种。金刚经雷不断地涌入,又不停地被稀释消融,完全无法深入到百丈潭心。
日上三竿,天高云淡。这是一场正与邪的较量,这更是一场心与心的抗争。
“哧哧──”吴道祖的身上冒出一缕缕淡紫色的轻烟,肌肉在衣衫底下如波浪般涌动,显是埋压积郁的恶念在金刚经雷的刺激之下蠢蠢欲动,横生而出。
他的神情由泰然自若而转凝重冷静,如今渐渐流露出一丝焦躁狰狞,猛地高举起双臂仰天长啸,从体内迸发出一团充满邪气的冰寒紫雾。
“轰轰轰──”紫雾与金光激撞,炸开一道道刺眼的雷火。后花园在电光石火间被削为一块光滑如镜的平地。只剩下杨恒脚下还留有一道残存的屋脊,孤零零的摇晃震荡,却也是朝不保夕。
杨恒的灵台立生感应,像是教重逾万钧的巨锤狠狠击中,禅心晃动现出一丝裂痕。
一道邪恶阴冷的念头趁虚而入,竟是吴道祖乘势转守为攻,反击杨恒的灵台。
杨恒低喝一声,凝念封闭灵台破绽,身躯从屋脊上跌落,翻转向数十丈外。上空的金刚经书黯灭涣散,融入漫天飞舞的狂飙里。
“噗──”吴道祖仰面喷出一口深紫色的血箭,面色瞬即恢复如常,望着往外翻落的杨恒,他看了眼肌肤上斑斑驳驳正在迅速褪淡的紫色斑纹,情不自禁地大笑道:“真难得啊──小子,我实在有点儿舍不得杀你。”
他的笑声夹杂着痛苦和一种受虐后的畸形舒畅感,令人不忍卒闻却又永世难忘。
“砰!”在即将坠地的一瞬,杨恒以掌击地,身形骤然加速冲向前庭,地上洒下一溜的血珠。他头疼欲裂,攻入灵台的那缕恶念令得脑海欲望丛生,不能专注,却知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吴道祖看着杨恒飞遁而去的方向怔了怔,大袖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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