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下午,方军的心都乱糟糟,各种对未来的憧憬与想象不停地在脑海中闪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顺利迈过这一步,45岁解决了市里正局级,50出头也许就能登上市委常委、市总工会主席的位置,然后说不定再过两三年还能当上市委书记或上调到省里。这样的前景也太诱人了,谁不会为之心动?方军当然知道自己想得远了点,谁的官运都不可能这么一帆风顺,官场如战场,变数总是很多的。但他又觉得自己也不完全是痴心妄想,万丈高楼平地起,省城里的大官不都是这么一步步上去的吗?只要自己把握得好,变数也是可以成为定数的。这样想来,方军便感到眼下摆在自己面前最大的对手也就是谢景新了。于是,他不由得把这两天的事情在脑子里又反复过了几遍,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谢景新这次在十大上所做的工作报告,代表们在讨论时好评如潮,谢景新的人气指数节节攀升。这无疑对自己下一步是很不利的。
这天晚上回到家,他就跟市委副书记武乃群通了一次电话。方军觉得此时应该探一探武乃群的反映,看他有什么想法。不想武乃群电话里第一句就是:“这谢景新的确是个人物啊!”
这搞得方军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但武乃群接着就笑了:“你得承认,谢景新是一个能干事的人,他下来也非常需要政绩,不过干事越多,是非也就越多,给人可抓的把柄也就越多,这就是眼下政界的现实!”
方军这才松了一口气,说:“武书记,谁说不是呢,这人很难听得进不同意见呀!您看,他这个工作报告,很多成绩没有讲到位,不足倒讲了不少,这不大有否定上届市工会班子工作之嫌吗!再有,市里给1000人的再就业任务,本来已经不轻松,可现在市总工会又自己增加了2000人,这不是太……”
“是啊,他这么做的确太显示自己了,不过,你刚当选常务副主席,还是要跟他搞好关系,多做一些配合的工作,这对你的发展有好处。”
“那您作为分管领导,也不能让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呀!”
武乃群的胖脸上掠过一道阴影,他很不自然地干咳了两下,说:“这个……这个事儿啊,不是不管,到时自会有人管他的。这不,省报的萧万长还想找他麻烦呢。听说老萧跟你们工会借台车用用,让谢景新给要回去了?”
听武乃群这么一说,方军就有几分激动:“可不是吗,就因为这事,萧万长老不乐意了,多少年和市总工会建立的铁感情,让他这一锤子全给砸了!”
武乃群说:“萧大记者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最近专门了解有关领导干部的腐败问题,准备写内参呢!你前程远大,不用管别人怎样,和老萧这样的人搞好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武乃群一席话让方军茅塞顿开,我为何不可利用一下萧万长呢?谢景新毕竟是市委常委、市总工会一把手,而自己怎么说还是羽翼未丰,势单力薄,即使跟他尿不到一壶里去,也决不可针尖对麦芒。将矛盾公开化,那不是愚蠢至极吗?而利用好萧万长和谢景新的矛盾,特别是前者的能量,既可避免自己和谢景新发生正面碰撞,又可起到打压谢景新的目的,何乐而不为!
方军不无兴奋地对武乃群说:“据我所知,老萧对谢景新的劲儿大着呢,您的意思,是我们如何帮助萧万长做些文章?”
武乃群显然不想正面回答方军的问话:“啊,这个嘛……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对手多堵墙嘛。”
方军心领神会,接道:“武书记,咱们市总工会账户上,最近突然收到一百万元来历不明的资金,谢景新说是一个名叫‘微尘’的人给他写了封信,说是要把这笔钱作为扶贫帮困基金。你想,这年头还能有这样的事?我看说不定是谢景新搞的鬼,他可能乱用职权,从哪个企业弄来这笔钱,以扶贫帮困名义……”
“啊,有这样的事?”武乃群立时很兴奋。
“谢景新还对我说,这笔钱只他签字才准动用。”
“是吗?”
“刚开始,我还没多想,这两天我越琢磨越觉得这里边有名堂。时间一长,这笔不在预算内的资金恐怕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慢慢消失了。”
“说得好!不过,谢景新不会那么傻,以他的智商,恐怕还不会明目张胆地把钱搞出去。你可以密切注视这笔钱的去向,更要想办法了解这一百万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弄出来的。只要查出来,至少也是违纪,就够他喝一壶的。”
“对呀!”方军把话筒从左耳移到右耳:“您看,过几天能不能把萧万长找来聚聚?您一起……”
“哎——,我就不参与这个了!好了,这话哪儿说哪儿了。”武乃群显然不再热衷这个话题。
方军此时已经完全听明白了武副书记意思,也就不再说下去,跟武乃群又聊了两句闲话,道了安,听对方挂了电话,才把自己的话筒放下。
夏天的傍晚来得真慢。
眼看着太阳已经下山,但窗外的天空却依旧光辉明亮。方军此时更加躁动、亢奋。武副书记只有画龙点睛的一句话,余下的文章就得由方军自己去做了,他必须短时间内与省报萧万长碰头。对了,还有王德勤。这两个人不仅与谢景新积怨很深,而势力范围相当广。但是……眼下当务之急,是必须先给他们提供炮弹,在谢景新身上找出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制造出一些负面新闻来,要有的放矢,要有能说明问题的东西。
一个希望自己迅速飞黄腾达的人,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不择手段。在方军对未来理想的编织中,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牺牲品。权力总是迷人的,在人世间一切迷人的事物中,最迷人的莫过于权力了!这是方军从自己已有的小小权力中得到的启示。而现在,美好的前景已经展现,如果不作切实的努力,将会饮恨终身!
想到这儿,方军立即拿起电话,拨通了萧万长的手机:“喂,大手笔,干吗呢?”
萧万长对方军的声音十分熟悉,对对方口中带有恭维的这个称谓也很得意,即刻应道:“哎哟,是方主席呀,我们在喜来登呢,你这顺利当选常务,也得庆贺庆贺嘛,快过来,你的老同学也在!”
“谁呀?”
“王德勤,王总,你难道忘了?”
“哦,那哪儿能,好,我立马过去!”方军眼睛一亮,王德勤也在,真是一个很好机会!
贺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屋了,从上到下,都进行了精心打扮,简直换了一个人似的。无疑,她已经知道方军顺利当选。她先是上前亲了老公一口,然后又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突然郑重地叫道:“恭贺方主席,请看!”
一束漂亮的香水百合出现在方军的面前,暗香浮动,媚态百生。方军的眉头跳了跳,把花放到鼻子下闻了又闻,太令人陶醉了,他似乎忘记了夫人的存在。
贺微嘴一撇,说:“哎,你见了花就忘了我?”
方军故意气她:“女人哪有花好?”
“好啊,你这个花花肠子!我再也不会给你买花了!”贺微佯装生气道。
方军忙上前去哄:“别别,逗你玩呢,还当真了?”
贺微巧然一笑,娇嗔道:“量你也不敢!”
“那也不一定。”
“哎呀,官升胆儿也见长?”
“我看你也管得太宽了吧?管我生活,管我工作,还管我的胆儿长不长!真是总揽全局呀!”方军故意调侃。
“我不管你,你还有今天?”贺微毫不示弱。
方军眨巴一下眼睛,半晌才说:“可也是,多亏有你这样的老婆,如果能多娶几个就好了。”
贺微拧了一下他的鼻子,说:“熊样,就怕你有这皇帝的心,没这皇帝的命!”
49
市工会十大闭幕后,市总机关迅速掀起抓落实的高潮。
促进下岗职工再就业首先被列为当前重中之重,用谢景新的话说,就是头拱地也要完成3000人的任务指标。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对工会组织来说,由于职权有限,再加上经济形势不乐观,就显得更难了。
方军作为常务副主席,没有具体指标,负责坐镇指挥,每周听一次汇报,每月一调度,每季度进行一次综合分析。表面上看,他在组织上、制度上保证了促进下岗职工再就业工作的顺利有效进行,实际上,究竟如何,他并不怎么关心。
市总工会抽出专人组成5个城区工作组,每个部长都有10个再就业指标,分赴百里矿区的各个角落蹲点包片,一户一户地敲门,一个人一个人地咨询登记,既要把用工的信息送上门,又要将下岗职工的有关情况带回去。
顾凤才和尹玉被分到一个组,由于目标分散,机关规定一律不准派车,他们只好骑车去。他俩分到的区域是河西矿山片,在城隍庙古楼后头。需要提着自行车一步步地踩着石头台阶往上走,每到这个时候,尹玉的心中就涌起一股怀古之情。斗拱飞檐,风铃叮咚,她仿佛不是去促进下岗职工再就业,而是到庙里去进香。想到这,她不由地笑了。
顾凤才亦步亦趋,跟随在尹玉的身后。
别看他写文章、讲个课从不打憷,但干这种工作却真挠头。许多下岗职工几代人生活在煤矿,工作在煤矿,成年累月地挖煤。如今煤炭资源枯竭了,就像维系生命的一根弦突然断了一样,使他们近乎绝望。这种“重煤情结”和他们的自我封闭,就像大石头一样挡在他们的脚下。
尹玉仿佛熟门熟路,到了矿工住宅区,咚咚咚就敲响了一个人家的门。没人应声,她就又敲。咚咚咚……
旁边的一扇门叭地打开了,探出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女人脑袋来:“你们找谁?”
“啊,我们是市总工会的,来帮助你们再就业的!”
“那你们就赶快回去吧,别瞎忽悠了。”那个乱糟糟的脑袋说完,缩回去,门叭地一声又关了。
尹玉和顾凤才一时不知所措。再敲吧,不知人家愿意不愿意,说不上还要给你两句什么难听的话。等吧,等到啥时候人家才能再探出头来。两个人商议了半天,还是尹玉下的决心:再敲!
第二次敲门,半晌没有回音,忽然门开了,从里边蹿出一条大狗,吓得两人一哆嗦,不顾一切往山下跑。这截子路,忽高忽低,跑起来很费劲儿,但他俩却顾不上了,呼哧呼哧,一口气跑了老远,回头左看右看不见狗的踪影,原来狗根本没有追他们。
尹玉不由哈哈笑道:“咱俩胆儿也太小了!”
“差点儿没吓死!”顾凤/‘文/才一缩脖/人‘/子,仍心/‘书/惶惶不知/屋‘/如何是好,猛听得那院子里有人粗声大气地喊道:“看你们还走不走!”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那就再到别人家看看吧。”顾凤才心有余悸地说完,又向另一户门口走去。尹玉无奈地摇摇头,只好跟在后边。
敲了一家又一家,都不顺利,不是不开门,就是不接待,或者表情木然地作一种礼节式的表示,有人居然还流露出怀疑的目光,好像他俩是个骗子似的。
尹玉和顾凤才一人推一辆自行车,骑一阵,推一阵,多半晌才返回来时这家门口。
“用了多长时间了?”尹玉焦急地问。
顾凤才看看表,说:“都快两个钟头了,怎么办?”
尹玉看看顾凤才疲惫的样子,说:“这样吧,咱们不能第一家就掉链子,好坏就在这家先打开豁口。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就不相信,好心还能被她当做驴肝肺!”
咚咚咚……尹玉又是一阵敲。可是这次,敲了半天,一点反应都没有,尹玉只好在个树墩上坐下来。他们来时有些准备,自带了水瓶、饭盒,跑了一上午也饿了,就打开包,招呼顾凤才快点吃。
“别坐那儿,有邪风。”顾凤才提醒,“这会生病的!”
尹玉却没事似的,只管低头吃。馏糊了的豆包,不想此时倒别有一种香味,尹玉喝了一口水,接着,一霎工夫就将豆包吞进肚子里。顾凤才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也大口往嘴里塞饭,吃一口大米饭,就一口小磨香油调的萝卜菜。一盒饭风卷残云一般,眨眼也刮到了肚子里。
胃里有了食,人也有了些精神了。尹玉觉得有点凉,就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咚咚咚地又敲起门。这时门响了,两人不由地有些胸口发紧,生怕里边的那位出来就吵架。可是,预想的情景并未出现,门开了,那个乱糟糟头发的女人久久未动,两眼由热而红,由红而湿,两滴圆圆的泪珠悄然从她的鼻洼里滚落下来:“对不起,谢谢!咱不该这样对待你们!”
尹玉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哦,没事没事!”
顾凤才也放下心来,说:“大妹子,能让我们进去说吗?”
那女人看看两张执拗的面孔,连连点头:“行,咱已经看明白了,你们是好人,我叫马桂花,快请进!”
尹玉和顾凤才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么快就化干戈为玉帛了。进了屋,屁股刚挨住炕边,马桂花就焦急地问:“你们没吃好吧,咱给你们做点热乎的。”
尹玉忙说:“别,千万别,我们已经吃完了。”
“那叫啥吃饭?咱刚才扒门缝都看见了。”马桂花的脸忽地绯红了。
顾凤才噗哧一笑:“真的不用,大妹子,你能让我们进屋,就啥都有了。”
“那咱给你们烧点水,沏点茶。”
“那就谢谢了。”
马桂花来到锅台前,顺势把一把柴禾填进灶膛里,火就哔哔剥剥地燃烧起来。拨火棍在填满柴禾的泥灶里来回拨动着,火苗窜出灶门,照红马桂花的清瘦的脸膛,满屋子转眼洋溢出一种生机。
尹玉说:“大姐,你们这儿怎么像农村似的,还烧柴禾做饭呢?”
“咱这矿区落后呗,住平房的,屋里没有暖气,靠它连烧炕。”
正说着,猛听得院子里嚓嚓地响,他们扭头看时,只见一个汉子已闪进门来。人穿的虽说很普通,但浑身上下却透射着一股子精干劲。顾凤才看对方时,对方也正打量着他,两人的目光一相遇,不由得都笑了。原来,进来的这位是谢本义。
顾凤才笑着问:“哎,小谢,你还认识我不?上次你们去市总工会……”
“哦,哪能不认识,是顾部长吧?咳,可别提那回的事了。”谢本义有些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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