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军的脑袋立刻“轰”的一下!他不敢再问,甚至没有勇气再看小孙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军刚满45岁,在市里领导干部中,他的级别算是高的,本来前程是很远大的呀,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可怕局面呢?平心而论,方军这么多年,一直是努力工作的,不管怎么说,他分管的工作在不少方面都取得了很大成绩。
他当然会有留恋。
他最先想到的,就是上下班车接车送肯定没戏了。生活中的那一套人情世故,世态炎凉,他当然也见过,只是身在其位时想不到也没有时间去想自己竟会有今天。对于在仕途上走了多年,习惯于前呼后拥的方军来说,他太害怕人走茶凉的清静了……
方军步履蹒跚地走进家门。
颓然坐下,往沙发后背上一靠,闭上眼睛,心灵的潮水忽地涌了上来。
“我是有罪的!”
人生就是这样:当一切喧嚣和热闹渐渐平静,忽然得到的名利、地位,又忽然消失,理智便开始清醒,感情便开始沉淀,才会想起往昔的过失。弥补是永远谈不上的,惩罚也只是心灵上的一种重压——这恰恰是无尽无期的心灵的苦役——而这种苦役的提醒,似乎也是最简单的一句话:“你得为你良心的负债而付出代价!”
妻子贺微已经洗完澡准备就寝了,换上一套纱质的睡衣,长长的头发蓬松地披在肩上,在宽敞的房间里水上漂似地轻盈地走来走去,嘴里还哼唱着“你在云里,你在梦里,你在我爱情的漩涡里……”
近来,她的感觉好极了,夫贵妻荣,古老的法则在她身上体现得极为明显,一招一式,越来越像官太太了。
她正往被头和枕巾上洒香水,方军进来了,抽了抽鼻子,没吱声,掩上房门,径直走进卧房。
贺微收起香水瓶,指指床上方军盖的被子,大声问道:“你的被洒不洒点?汗味都呛鼻子!”
方军不耐烦地说:“洒什么洒?你呀,总是臭讲究。”
贺微闪动着黑里透蓝的眼珠,说:“讲究有什么不好,我就是咽气之前,也得好好梳梳头,洒上点香水,再望一眼蓝天,然后再……”
方军走出书房,脱去鞋袜,一边洗脚,一边挖苦道:“行啦,别罗曼蒂克了!死了就是臭肉一堆,还洒香水呢!”
“嘿,说话咋那么难听呢?”贺微白了丈夫一眼。
方军不再理她。洗过脚,晾干脚,钻进被窝,放下蚊帐,伸手闭了灯,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你今天这是怎么啦?”贺微觉察出有点不对劲。
“快睡吧,明天上午要开会,你还不困?”
贺微只得蹭到床上,却没躺下,盘腿坐在床边,将头伸过来,说:“我不信你能睡得着,大长的夜,聊聊天嘛!”
方军在蚊帐里没有出声,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漆黑的帐子顶。刚熄灯的时候屋子显得很黑,过了一会儿,屋子又逐渐亮起来,以至于可以影影绰绰地看清贺微在帐子外头那漂亮的头部。原来,外面的月亮正圆,如水的月华透过窗外疏朗的树丛射进来,屋中地板像铺了一层霜。
方军轻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呀?”贺微问,“你今天干吗去了,跟谁约会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你又来了!”
“我现在开始对你审问,你可以申辩,但必须说老实话。”
贺微仍然半开玩笑似的。她喜欢玩这种把戏,自称是“心理法庭”调查。可眼下方军哪还有心情陪她玩,索性把头转了过去。
贺微说:“好,现在开始。你现在心事重重,是不是?”
方军不回答。
贺微继续她的“审问”:“你的心事,是由一位女士引起的,是不是?我预想她是一个高个子的女人,因为你一直嫌我矮,她长得又白又嫩,脸上至少还有颗美人痣……嘻嘻。”
方军还是不搭一言,由着她去唠叨。倘若你接上她的话头,那就不得了了,说不定能扯到天亮。
贺微突然问:“你们从小就认识,对不对?”
简直就像真有这事!方军这一次搭腔了:“是的,怎么样?”
“我早就看出来了。”贺微兴味颇浓地说,“你们不但从小认识,而且很熟;不但很熟而且有旧情!”
方军终于忍不住,头从蚊帐里钻出来,厉声道:“你别跟我胡扯了好不好!”。电子书下载
贺微在脸上拍死一个蚊子,继续道:“你骗不了我,你们没旧情,干吗这么激动?此地无银三百两!你又忽略了,我是研究情爱心理学的专家,如果有这么一个学科,我能轻而易举地拿到博士学位证书。”
方军哭笑不得。他承认,贺微是坦率的,坦率到把不能向别人公开的事情都公开出来的地步。特别是在方军面前,什么隐私都讲。譬如她看中了什么男人,想用什么方法去玩一把,她会把策略、手段、步骤和盘托出。她自诩在情爱方面是“全能型选手”。
今天,方军同方红的重逢,贺微是不是又想到别处去了?方军觉得没必要再向贺微隐瞒,他对她说:“你说对了,我今天是见了一个女人,但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
“什么?胡说!在哪里?”
“就是我们市总工会的重点帮扶的那个特困户!”
“啊?我的妈呀!”贺微急得差点儿从床上跳起来,“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你们家啥时冒出来这么个姑奶奶!”
“我还有心跟你开玩笑?”方军一脸严肃,“二十年了,我心里一直藏着这个秘密,没想到,生活竟然会这么残酷,竟然会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贺微一时有些发蒙,调整一下姿势,把脸凑到方军跟前,问:“你啥意思?你别瞎说好不好?”
那车轮紧急制动碾轧大地的刺耳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使方军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肇事逃逸最终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姐姐最终会不会改变态度?尽管她表示不会告发他,但……一旦败露,会不会去坐牢?会不会……方军简直不敢往下想了,越想越可怕!
“你倒是说话呀!”贺微几乎急出眼泪来。
“没有的事,我随便说着玩呢!快睡吧!”方军突然改变了主意,如果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那今天晚上这个家就没个消停了。眼下,他亟待安静,需要自己好好想一想前因后果。
不知怎么,今晚贺微非常听话,嘟囔了一句“神经病”就躺下再不言语了,少顷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方军一直把双手枕在脑后,久久地呆着。
对于这个家庭,他已经想了很多了,过去总觉得自己是对得起这个家的,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在这个中小型城市也算是可以了,窗前还有个很大的自家庭院,回廊客厅,小车来往,乃至吃、穿等等,不都是自己挣来的、自己的功劳吗?至于情感的交流,思想的和谐等等,他很少想过,也没时间想,成天忙,也不知道这工会的事啥时能忙出头!当了副主席后,光是“画圈”、签字、修改材料,就能把手腕弄得发酸,那圆圈越画越小、越画越不圆;一副近视镜和一副老花镜交替着用,眼前常常是雾蒙蒙的一片!没想到,画了多少年的圈,这么快就要画回到了家里,真是人生轮回啊!
夏季的炎热已成强弩之末,藤架柳影下的各种虫鸣,在徐徐吹来的夜风中传得很远。明月把一派清晖洒在庭院里,水池中的太湖石因为光线照射的缘故,在月色里轮廓更加分明,也仿佛高大了许多。小青虫喜欢光亮,不断地扑来,但不知道窗户已经关上,一块薄薄的玻璃就挡住了它们的翅膀。
~文~方军在等待什么呢?
~人~今夜,门铃是不会响了。
~书~方军终于换了个姿势,把被子往头上一蒙……
~屋~又一个新的清晨来临了。晨风习习,散步的人们正按照各自的轨迹,默默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享受这一天中难得的宁静和悠闲的时刻。
方军刚刚醒来,门铃就响了。他把门打开,两位警察出现在面前。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但来得如此匆促,却仍会给人以意外之感。
“你们是……”
“你是方军吗?”
“对。”
“对不起,你涉嫌肇事逃逸,请跟我们走一趟。”
57
路每天都是新的,对孟东来说尤为如此。少则300多公里,多则400公里,甚至500公里,除了探亲回乡下老家,他每天从未间断过用四个轮子丈量车下的路。开出租仅短短两年,他跑过的路,大大超过南极到北极的距离。
北岗大道是S市的大动脉,天不亮就有车来回穿梭,一直延续到深夜。往常,各种汽车还有骑着自行车或三轮车赶早市的小贩汇成的车流早已喧嚣不停地从他车边流过……今天似乎少有的静寂,偶尔一两部出租车像小甲虫似的,龟缩在路旁栏杆内的人行道上。
他把车停在四海小区门口不一刻,里边怏怏地走出两个人,径直走过来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其中一个秃头说:“去青龙沟风景区!”
#文#孟东不由皱了皱眉头:“这么早到青龙沟?你不知道最近那里发生了几起案子吗?”
#人#秃头有些不耐烦:“快走吧,有急事。”
#书#孟东沉思了一下,说:“去可以,不过就不能打表了,100元,还得先付。”
#屋#秃头怔了怔:“这么贵?”
同行的瘦子拿出一张钞票,说:“行啊,快走吧,别让城建二公司的老板等急了。”
孟东收了钱,猛地启动了车。自从上次孟东发现王德勤打谢景新的主意,这些天来,他一直就惦着这件事情。若是在平时,他说死也不会在这大早上往那荒郊野外跑的,可是眼下他一听是城建二公司的老板找这两个小子有事,顿时来了兴致,一定要探个究竟!
路上人车稀疏,被猛踩了油门的出租车,风驰电掣般向青龙沟风景区方向奔去。
孟东拿出一盒红塔山,用嘴叼出一支,然后把那盒烟递给旁座的秃头。对方一看孟东挺爽快,就接过烟说:“这位老兄,看来也是面上人。”
“哎呀,整天在路上跑,啥人不打交道。”
“那你一定见多识广喽?”秃头用火机点上嘴上的烟,又把火凑到孟东面前。借着火的光亮,孟东看到这家伙一副凶相,特别是左腮一个寸长的长疤,更增添了几分匪气。
天色越发阴霾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没有感觉到亮,反而云层更加浓重,整个天宇犹如一口黑锅扣下来。
孟东心里划了个魂儿,不由说道:“这天怎么这么阴啊?”
秃头不以为然:“老兄,你不要怕,有我在保你无事!”
孟东沉思了一下,见时速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100公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路边是一片草丛,上边有不少已经开败了的蒲公英,原来的黄色已看不出来了,只剩下浅白色的绒毛,在疾风中颤动、颤动……
很久无人说话。车子驶进青龙沟风景区,在一条宽阔的林荫道上疾驰。两旁高大的树木封闭了天空,气息水似的从车窗缝隙透进来,路面有少许早凋的叶片,车轮碾过,响起细碎的沙沙声,这情境更增添了几分阴森。沿着盘山道左转右旋,最后在一个叫秀湖山庄的小楼前,秃头喊停,然后冲孟东一龇牙,便急匆匆地和那个瘦子下去了。
孟东把车头掉过来,假装往回返,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两个家伙,直至他们走进那个小楼。他把车开出百余米,停在路边,然后悄悄步行来到小楼的后面。有大约一米高的铁栅栏,他飞身一跃,便跨了过去。
四周静极了,只有一丝幽暗的光线从二楼的一个窗子里透出来。他的心突突直跳,整个身心被恐惧笼罩着。如果不是为了谢主席,他说啥也不能冒这个险。他总觉得,谢景新这个市总工会主席跟别的大领导不一样,不光平易近人可亲,而且实在可交,他希望自己的努力能给谢主席带来一点帮助。一想这些,他心里仿佛燃着一团火,什么也不顾了。
一楼的一个窗户是虚掩着的,推开一看,里边很暗。他轻轻跳进去,屏住呼吸顺着墙根往里蹭。这好像是一个长廊,走了好一会儿,才摸到楼梯的扶手。沿着旋转的台阶往上,才看见那个幽暗的壁灯,闪着如同萤火虫似的光。他小心翼翼往前探着身子,生怕弄出一丝响动,足有半分钟,终于摸到了一个门口。门虽然没有完全关严,但什么也看不见,他只好把门轻轻推了一下。就在这时,里边传出一个粗犷的声音:“你看看,进来也不把门关上!”
“噢,好好,王老板!”那个秃头的声音。
孟东连忙后退两步,贴在墙上。
“咣”的一声,门被紧紧地关死了,里边的声音也被隔绝了。尽管孟东将耳朵贴在门上,但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话音,很难分辨。情急之下,孟东定睛往走廊尽头光亮处一看,那里有个小门。推门而出,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很大的露台,中央还有一葡萄架,上面枝青叶茂,才结出豆粒般小串。他四处张望,目光越过平台矮栏,发现这小楼的每个窗户下都探出一个檐,不由一喜。嘿嘿,天无绝人之路,沿着这个檐不就可以轻而易举走到那个房间的窗户吗?
孟东咽下一口吐沫,再一次鼓足勇气,顺着只有掌宽的窗檐,一点点地达到了最佳位置。恰好窗户微开,他探头一看,果然王德勤、赵永东和那两个家伙在此。这是一间不足三十平米的方形客厅,四面摆着宽大的沙发,中间一个硕大的茶几上烟蒂堆满烟灰缸,旁边放着两摞百元面额的人民币,在充溢着蓝色雾障的房间里格外显眼。孟东立即来了精神,全身像长了吸盘,被牢牢地吸在墙上。
王德勤说:“那就拜托二位老弟了,事成之后,敝人还有重谢。这笔钱,你俩先拿去,算作是预支的一小部分,怎么样?”
秃头忙不迭地把钱揣起来,说“请王老板放心,不把那姓于的小娘儿们废了,咱俩就把自己的手指头剁下来见您!”
孟东暗地里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赵永东拍了拍秃头的肩膀,语气凝重地说:“秃子,不管事成与否,千万不能掉脚,一旦让条子抓了,也得死扛,说什么也不能把我和王总供出来!只要挺过去一天半天的,就好办,我们会找人想办法里把你们保出来,听见没有!”
秃头连连点头:“那是那是,一定一定。”
王德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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