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两家的四位家长里,现在只有我妈还有一份铁饭碗工资了,这份工资在江城的城市人均收入里算是中等偏高,平时两家人常用这个数字作为衡量标准。
“哎呀,羊毛出在羊身上嘛,花出去多少,以后还会加倍赚回来地!”我理直气壮的耸肩。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你这羊毛也真够多的……”王宁撇嘴嘀咕:“我看你是不花自己钱不心疼,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你哥也真是的,怎么就听了你的,一间小眼镜店开张搞的这么铺张,也不知道今天花掉的这些钱他多久才能赚回来。”
我扮了个鬼脸给她,心里暗笑,这丫头只知道这次演出是我出的注意,却不知道其实这家店也是我的,还以为是我表哥刘志海搞的呢。羊毛也是我的羊毛,柴米贵也是我埋单,今天花多少,也是掏我的腰包。不就是花了八千块钱么,心疼?我心疼才怪,等着瞧吧,看我用这招超前十年的经营方式,创造个商业奇迹给你看!
【051】铁窗泪
第一场秋霜悄悄降临江城,冻蔫了马路旁花池里的地瓜花,打落了树梢上大片大片的黄叶。
1992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全民炒股从这一年开始,无数国人为股疯狂,有人因此倾家荡产,有人因此一夜暴富。
我曾考虑过要不要趁机发上一笔,权衡再三之下还是放弃了,虽然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但现年只有12岁的我却无法亲自参与其中,而找别人代办的话很是麻烦,想想自己现在也不缺钱,以后又有大把的赚钱机会,还是先小打小闹的玩玩手边的实业再说吧。
可是事情却不按照我预想的方向发展,我想小打小闹的玩,现实却偏偏不给我机会。这不,眼镜店刚开业半个月,几种畅销镜架的库存就相继告急,部分度数的近视镜片甚至卖断货了,因为对聘请来的店长还处在考察阶段,刘志海不得不再帮我一次,独自坐火车到沈阳进货去了。
真是日进斗金啊,我再抱着小打小闹的心思,岂不是对不起这么红火的生意?
算过了这几天的收入后,我心里那叫一个美,常常做着事情时忽然就傻笑出了声,以致于四人帮以为我犯了花痴病,连王宁都问我整天在想什么美事。
确实是美事啊,我美美的算着,就拿销量最大的近视镜来说吧,一副眼镜卖出去,价格平均在一百元左右,很多家长是很舍得在这方面下本钱的,眼睛是孩子心灵的窗口,哪怕需要花上一个月的工资,他们也要给孩子买一副称心如意的眼镜。
光一项免费验光的服务,就让顾客们趋之若鹜,交口称赞,在这个刚刚摆脱验光去医院挂号的年代里,全市只有几家国营的同行有验光机,还都是收费服务的,服务冷淡,态度应付。而在我的国明眼镜店,验光免费!哪怕你不买眼镜,没事来验着玩,咱都和气招待!我对刘志海说,反正在验光机上的这笔投入是一次性的,机器闲着也是闲着,员工呆着也是呆着,谁来,咱就给谁验!
正常来说,在现在的1992年,以江城的消费水平,人们配一副近视镜的平均花费应该在七十元上下,低档眼镜的价格在四十元左右,碳素镜架玻璃镜片,用起来和那些所谓的高档镜片也没什么差别。可我在设计代金卡的时候是这么制定的,一副眼镜消费超过百元者,返还现金二十元,不超过百元者返现十元。也就是说,价值百元的眼镜只需八十元就能买到了,而本打算消费五十元的顾客,也会把目光转向六十甚至更高一些的。这样一来,老百姓的消费心理作祟,每位顾客在国明眼镜店的平均消费额,就远超同行了。
还有休闲眼镜和功能眼镜,开业庆典时散发的打折卡就是给这些眼镜提供优惠的,其实我这里的眼镜标价比同行略高,同样的眼镜打折后,价格才和同行们的售价持平。但现在的老百姓还不懂这个,民风淳朴啊,你在标价的基础上给他打折了,他就以为自己真的得到实惠了!再加上我其它超前的营销手段,在宣传攻势和从众效应之下,进店配镜的消费者络绎不绝,就是一模一样的眼镜,那也是在国宁买的好!
什么叫营销?我是这么对刘志海解释的:让顾客高高兴兴的伸头挨宰,然后还要到处说你的东西好,说你的服务到位,说你的价格便宜实在,这才叫营销!
刘志海一边骂我是奸商,一边看着数钱的我不住唏嘘,这一副副眼镜看似普通,一片片镜片貌似不贵,里面的利润可真不得了啊,一副眼镜赚个对折都是少的,而那种最普通的光学镜片,进价才一块三毛六,愣是卖到六块钱一片!尤其是那些美其名曰镀膜的、抗疲劳的片片,三块五块的进价,在店员的蛊惑下,生生卖到了二十三、三十五,还广受欢迎!这不是抢钱是什么?打劫银行都没卖这个来钱快!
……
这天清早,我拎着我那充样子的瘪书包正悠闲的走在上学路上,背后摩托轰鸣,回头一看,一个酷比周润发、帅似张国荣的车手从身后驶来,那摩托经过我身边时稳稳一停,我定睛一看,哎呦喝,这不是刘大老板嘛,怎么今天这幅打扮,还弄了个摩托车骑上了?
“咋样?帅不?”刘帅哥把蛤蟆镜一摘,面带得色。
我撇嘴:“马马虎虎吧,这套东西穿谁身上谁不帅啊……”言外之意就是你显摆什么,帅也是这套行头帅,和人没关系。
这次刘志海却没和我犟,而是洋洋自得的说:“你这是嫉妒。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我嘿嘿一笑:“我嫉妒你什么,不就是个破摩托车嘛,我现在三天赚一辆,你信不信?”
刘志海哼了一声:“少吹牛啊,你哪只眼看到我这是破摩托车了?这可是进口货!雅马哈最新款的!四千多块呢!”
我哦了一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四千多啊,那恐怕我三天赚不到,估计得四天左右了。”
刘志海被气的使劲剜了我一眼,我那二十平方的眼镜店现在可是日进斗金,每天的销售额已经突破了两千大关,按毛利率六成计算,扣掉费用,赚一台他这样的摩托车,确实只要四天。相比之下,他那八间录像厅外加一家烧烤店,利润加到一起,都没我这个只有二十平方米的小店赚钱快。这个数字可是严肃的商业机密,除了我和他,再没第三个人知道!
“大清早你不去录像厅收钱,怎么跑这来了?来找我?”我问。
“废话,当然是找你有事。”刘志海还没从仇富心理中恢复过来,没好气的问:“上午能请个假不,领你办个事去。”
“我不上学还用请假?”我笑着反问。
刘志海看了我一眼,说:“那好,上来吧。”
我爬上摩托车的后座,刘志海右脚猛踹打火器,只听身下一阵轰鸣,雅马哈启动了。
戴上蛤蟆镜,刘志海按了按头盔,回头对我说:“坐稳扶好啊!”
我两腿夹紧,用力抱着他的腰,大声回答:“慢点开,我挣的钱还没花呢!”
轰——突突突——雅马哈以时速十五公里的速度上路了,我立刻安下了心来,这速度和老太太骑自行车有一比,原来这小子比我还怕死呢,这样坐他的车我就放心了!
出巷过街,雅马哈摩托车慢慢悠悠的上了滨江路,大概半小时后出了市区,向郊区驰去。
深秋的清晨,户外已经有结冰的现象了,一路上冷风不停的从领口和裤角处向衣服里灌着,若不是刘志海的车速不快,我早下车改乘的士了。
“这是去长流监狱吧?”过了江北村,我猜到了此行的目的,大声喊着问刘志海:“康立明和周立海怎么样了?咱这是去探监,还是接人?”
“到日子了,接人!”刘志海简单回答,冷风迎面,我还有他在前面挡着,他一开口就灌一肚子。
“哦!”我大声答应,心说这两人的刑期加加减减的,总算是熬到头了。
又行了大半个小时,我都坐得两腿发麻了,才总算到了地方。
高高的围墙,密实的铁丝网,厚重的铁大门,这就是长流监狱给我的第一印象。看看时间还不到八点半,离那两人出狱的九点还差半个小时,我跑到远处的村子里找了家经销店,买了两罐啤酒和一些熟食,一路上早冻了个通透,肚子也跟着早早空了,正好趁现在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刘志海居然比我想象的还要怕死,一罐啤酒只喝了小半就停下不喝了,还美其名曰回去要骑车,少喝酒是为了安全。我取笑他胆小,他居然说现在自己有钱了,命也金贵了,不想死在车轱辘底下,不值。
我心中感慨,看来这几年磨练下来,刘志海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愣头青了,我改变了这个曾经帮助过我、接济过我,对我好的人的人生,让他过上了自己想过的日子,对此,我很欣慰。
十二岁的小身子对啤酒还不太适应,我喝了半罐后觉得没什么意思,也放下不喝了,倚在摩托车旁,咯嘣咯嘣的嚼鱼皮豆,对自己现在的这口牙我满意极了,上辈子小时候不懂事没好好保护牙齿,长大后曾因此遗憾懊悔了无数次,好在老天给我了个重来的机会,这次我可把握住了,养一口好牙自然不在话下。
嚼得正欢,不远处监狱里面的岗楼上传来一阵铃声,接着轰然声响,紧闭的大铁门缓缓打开,我忙扔下鱼皮豆,和刘志海上前去看。
在几个大盖帽的引领下,两个穿着便装的“和尚”出现在了监狱大门口,这两人一个高胖一个矮瘦,我定睛细瞧,正是康立明和周立海。
见到刘志海和我等在监狱外,康立明和周立海向我们兴奋的招手叫喊,之后一个大盖帽对两人说了几句话,举手示意岗哨升起了警戒栏杆,两人和几个大盖帽逐一握手告别后,快步走了出来。
走到不远时我打量两人,两人在劳改两年释放,都是脸色黝黑,胡茬满脸,不过面色还算红润,不是我印象里劳改犯的那种缺乏营养的青黄菜色,看来刘志海大把送礼起了作用,这两人在里面吃到了小灶。
周立海先上前和刘志海拥抱,旁边的康立明却先是怪嚎,然后仰天大叫:“妈拉个巴子的,老子终于出来啦,哈哈!”
“轰!”监狱的大铁门刚好在这时重重的关起,康立明回头向着那铁门狠狠的比划了一个拇指向下的手势,嘴里骂道:“操!老子这辈子再也不来这个*地方了!”
说完居然就要解裤子对着那门撒尿,刘志海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去拉,没想到这位老兄却大笑着说:“大海,我也就是装装样子发泄一下而已,你还当真了,你以为我进去两年变成傻逼了啊,啥事能干啥事不能干,我现在可是清楚的很呢!”
听他这么一说,刘志海顿时哭笑不得:“妈的,这还差不多!”
我在一旁也跟着笑,看来两年的劳改生涯对康立明丝毫没有影响啊,这人什么场合都忘不了耍宝,和我印象里那个没进过监狱的他一模一样!
话没说几句,康立明就搓起了手:“有烟么?快快,给几根抽抽!”
就知道这两人会要烟,刘志海早准备好了,一摸兜,手里就多了几盒好烟。
“我操了地,万宝路?红塔山?三五啊!”康立明一个熊扑,把刘志海手里的烟尽数抢到了手里,先近乎疯狂的在烟盒上啧啧有声的猛亲了数口,然后也不撕包装了,对着那盒红塔山下口就咬。三两下咬烂了烟盒后飞快的掏出一把,递给周立海几支后把剩下的全叼在了嘴上,然后向刘志海要来了打火机,把嘴里的烟全数点着,狠狠的吸了起来。
我和刘志海面面相觑,心说这监狱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啊,看把这人都关成什么样了,这康立明现在的举动,简直和精神病差不多了。
正唏嘘着,那康立明吸的太急,几口烟下肚后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老半天才恢复过来,抹掉咳出的眼泪苦笑说:“妈的,在里面烟屁都得省着抽,一下子抽这么狠还真有点适应不了。”
刘志海笑着说:“别急,慢慢抽,咱现在出来了,以后想怎么抽都行。”
康立明点头,点上一支三五陶醉的吸了几口,嘿嘿笑着说:“还是有钱好啊,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抽完红塔山抽三五呢。”
刘志海拍拍康立明的肩膀,安慰说:“哥们,过去的苦咱们就不提了,抬头向前看,好日子在后头呢,不就是几盒好烟么,以后咱天天抽。”
康立明看看刘志海的脸,用力点头。
周立海忽然放下口中的烟卷,吸了吸鼻子,问刘志海:“你早晨喝酒了么?”
刘志海点头:“喝了几口啤酒,这都被你闻出来了?”
周立海仰脸看天,慢悠悠的说道:“都快忘了酒是什么味了——”
劳改两年,见了烟像见了亲人一样,酒味都快忘了,真可怜啊……
我和刘志海这边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康立明突然指着刘志海的摩托车大叫:“我操,雅马哈啊,大海你的?”
刘志海嗯了一声走上前去:“前几天买的,怎么样?”
“操!这可是雅马哈啊,你当是幸福250呢?好车啊,相当不错的车!”听说是刘志海的,康立明立刻奔了过去。
一个瘦小的身影却比粗壮的康立明先一步奔到了雅马哈前,只听一声惊喜的欢呼,周立海两手各拿着一只易拉罐,两眼放光的对康立明说:“啤酒!”
康立明二话不说,一把抢去一罐,两人大笑碰杯,接着同时一仰脖,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
我和刘志海再次哭笑不得,别看康立明刚才看到烟时像恶狼一样,监狱里多少还是能搞到烟的,可酒却是里面严禁的东西,这两个可怜的家伙怕是两年没喝过酒了,连我俩喝剩的半罐啤酒都当成了宝贝!
【052】人进我一尺,我还人一丈
“长流监狱,拜拜喽!”
两声怪嚎之后,雅马哈摩托车轰鸣阵阵,载着我和两个两劳释放人员,向市区方向驶去。
“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外边地生活是真他妈的美好啊,终于重返我的家园。。。。。。”
一路上,坐在我身后的康立明唱着即兴改版的铁窗泪,时而咋咋呼呼,时而感慨唏嘘,时而在摩托车最尾端坐着的周立海则一声不吭,若不是摩托车拐弯时偶尔能从观后镜上看到他的脑袋,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掉下车丢了。
今天的行程,刘志海是这样打算的,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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