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得“楚服”两个字,更让子夫皱了眉。楚服,这不是个吉祥的名字——尤其对于大汉宫廷而言。
“什么求子?”公主低声嘟哝了一句,“这个阿娇,又在搞什么了呢!”子夫看了一眼不明就里的公主,原就郁积难消的心头更是沉重。
公主不清楚,宫女不清楚,可是福宁宫的主人怎会不清楚?刘彻已有多少日子没有踏足过皇后寝宫了?要说靠那巫女能有胎兆,不是自欺欺人么?唯一的解释便是她有另外的目的需要靠做法来实现。子夫靠着床头,手扶额头,仍止不住脑袋里抽痛。
“田窦相争”才过去了多久?难道这宫里头又要经历一番皇后废黜的风波么?
“子儿!”子夫直起身子去喊了。却被公主拉住,“你躺着,我去。”说完,就跨步走了出去。子夫微微出了口气,颇为感谢公主替自己做了这个恶人。望着房梁愣怔出神,子夫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为了帮助陈阿娇掩饰什么,而是未央宫里,禁不起再一次的折腾和风暴了。
“子夫,你起了?”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子夫浑身激灵,差点喊出声——竟是刘彻。“你……怎么来了?”心中张皇,不知道公主是否已赶走了那两个嚼舌的宫女,若被他碰见了……不堪设想。
“我听说皇姐进宫了,还到这儿来探你,就连忙过来瞧瞧。”刘彻说得很是轻松,看样子不像遇到什么。子夫笑,借此掩饰自己的不安,“你……今日朝事不忙么?”“哎,这事情啊……”刘彻大叹一口气,站了起来,“昨日接到奏报,说是辽东高庙,长陵高园殿起火,我本想让韩安国负责处理这事情的,居然没想到,他今日来告了病假……”“病假?”子夫不解,“他怎么了?”
“他嫌车夫在雪地里走得慢了,偏要自己赶,结果好了,车子翻了,人摔断了腿……”刘彻又好气又好笑,“堂堂御史大夫,兼丞相……他就这样儿戏!我差点想把他的另一条腿也打断了!”
“你要打断谁的腿?”公主的声音从抬头传了进来,随即便是清脆的笑声,“又是谁得罪了咱们的大皇帝?”“皇姐,我可找你呢!”刘彻转身,将人迎了进来,“就听子儿说你到这里来了,却没看到人……”“我……我刚才跟子儿说话呢。”公主搪塞过去,悄悄给了子夫一个眼神,示意没事。子夫悬着心,算是放下了。
“你刚才说谁呢,居然摔断了腿?”公主引导着刘彻的话头。“还不是那韩安国!首辅大臣,居然自己赶车,还摔了腿,你说该不该骂?”公主翻白眼,“你的首辅大臣,可不是我的,我管不着。”又笑了一下,“那……现在,你的御史大夫和丞相,不是都没了么?”
“我这才烦呢。”刘彻道,“刚才早朝议了一下,打算让薛泽当丞相,中尉张欧担任御史大夫,韩安国么,等腿好了再说。”公主点头,“我说么,朝里头不缺人,那么多君君侯侯的,只怕你挑也挑不过来。”
“皇姐,又取笑我!”刘彻无奈而笑,瞥眼看到了榻上朦胧萎靡的人,走了近去,“怎么了?我们说话,你乏了么?”子夫摇头,“没有,你说就是,我听着。”“对了,今日吃了什么?”刘彻温言,“服药了么?”子夫浅笑,“吃了些粥汤,药也服了,我没事。”
“可是你总是这样,”刘彻捏着她很是软绵的手掌,“这几天用了药,都不见好。”“我看,子夫这病光靠药可不行。”后面的公主插话了,“呆在这里,病好不了。”“皇姐,”刘彻扭了头过去,“什么意思?”
“子夫啊,一半是病出来的,另一半……是给憋出来的。”“憋出来的?”刘彻不明所以。公主又白他一眼,“你看看宫里头,就这么点地方,躺着看也是这样子,下了床看也是这样子,还有许多的规矩、礼数,还不把人给憋坏了?”“皇姐的意思是?”“我看啊,子夫总是这样,也不好,要不,皇帝你就恩准她出宫一段时间,到我那里去小住些时日?”
话一出口,这边的两个人都很是惊讶,刘彻看看公主,又看看子夫,不置可否。子夫却突然好像黑暗中抓到了一束光,心中居然雀跃起来。
“怎么,我这主意不好么?”公主见两人都不说话,颇为意外。“皇姐的意思是,让子夫住到平阳府去?”刘彻问了。公主挑眉,“怎么?你嫌我府上不好么?你可别忘了,当初我那侧园还专门为子夫养过伤呢!宫里有的,我可是样样不缺。还没有那么多规矩,等子夫好些了,又可以随我到外头去走走。”
“可是……”刘彻仍有些犹豫。子夫拉住了刘彻的手,“让我去吧。”非(提供下载…)常认真地看着他,“让我去住几日,我不会乱跑的,我保证。”
刘彻笑了,伸手抚着全是期盼的脸庞,“我也没说不行。皇姐既然这般说了,便去住几日也无妨。等你病养好了,我再接你回来。”
说好了翌日出宫,公主会派马车来接,当日用了晚膳,子儿便替子夫(。。)整 理包裹和行囊。
看着忙上忙下,短短半个钟头的时间,子儿竟然理出了好大几个包袱来,子夫啼笑皆非,“子儿,我又不是出远门,只是去公主那儿小住几日,你怎么弄出这许多东西来?”“太傅,这些可是您平时常穿的衣裳,”子儿还在里头翻箱倒柜,“还有些您爱用的茶叶、器具,奴婢怕您换了东西,用不顺手……”
“你把我当什么了呀!”子夫靠着床头,忍不住笑了,“衣裳拿几样就是了,别的不用带那么多,我也不是什么皇帝公主的,还有用不顺手用得顺手的?有什么便用什么了。”“太傅,真奇(提供下载…)怪,我怎么就找不到那件软绸的衣裳呢?”子儿嘟哝起来,再去翻墙角的木柜子,“我明明记得当初洗干净了,放在这儿的,可是怎么就找不着了呢?”
“找不到就算了,”子夫道,“一件衣裳么,没了就少穿几日,没什么了不得的。”“可是,那是皇上赐的绸子,真的没有了,皇上会生气的!”“不怕,他生气了,就说我……弄脏了,丢了便是。……子儿,子儿,”意识到没人答话了,“子儿?”子夫扶着榻沿,掀被下地。
“太傅,您看……您看这个!”子儿走了过来,脸色惨败,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绸布包,连声音都带着颤,“奴婢……”“到底怎么了?”子夫一脸的不解,取过那绸布包。
“太傅小心!”子儿喊了一下,可是已经来不及,子夫像触了电似的缩回手来,便见到中指尖沁出一点殷红,异常鲜艳夺目。“这是什么?”管不了小小的伤口,子夫蹲下去捡步包,可是头晕目眩几乎立不稳。“太傅,您……”“我没事,”子夫这回留了神,小心挑开布包外头的绸子,立刻感到眼前一阵亮晃晃——布包里,是一团月白色的东西,极亮的颜色在略显暗黑的宫里是很招眼的。子夫屏息定睛去看,竟是个小布偶似的娃娃,可是并不可爱,却略有些——可怕。
那娃娃做的并不细致,好像内里是软软的棉絮,外面用月白色的绸缎扎着,没有五官,只能略见脑袋、手脚的形状。不过让人心惊的并不是它制作的粗糙,而是它身上在心口、小腹、四肢、和头顶分别插着细细的银针,布偶背后更写着清楚三个字——卫子夫。
卷四: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第八十章 脱离是非 上
更新时间:2012…3…1 16:42:50 本章字数:3362
子夫心口如遭重击,看着这偶人说不话来。这是什么——巫蛊——闻名遐迩的东西,原来,真的有。子儿脸色惨白,不敢看那娃娃。“太傅……”她说的磕磕巴巴,“这缎子……就是皇上赐给您的那匹吴越软缎,奴婢……奴婢疏忽,奴婢不知道什么时候,它竟然、竟然成了这个……”子夫却是心思澄清,这衣裳不是谁弄丢了,而是有人故意拿了去搞这些小动作呢!
那个人……果真想置自己于死地么?
“太傅,怎么办?”子儿胆战心惊,“这东西……这东西……怎么办?”子夫看了又看,拾起了偶人,重新包上绸布,“把它收起来吧,找个地方藏好了,别再让被人看到,知道么。”又笑了一下,“放心,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会有问题。”“可是太傅……”子儿接着布偶,嘴唇哆嗦,“这个……”
“没事的,”子夫安慰她,“有什么问题,我来担待。对了,千万要藏好,别让皇上看见了,知不知道?”“奴婢……知、知道了。”子儿点头,连忙收起布偶在袖中,转身往里面去。
“子儿,还是不要了。”子夫突然又喊。子儿闻声转回来,“太傅,您说……”“把它给我吧。”子夫点头,伸出手来。“太傅,您这是……”子夫打开脑后的发辫,做到铜鉴前,“来,替我把头发绾起来,我要出去……”
“出去?这么晚了,您要去哪里?”子儿惊讶了,“您的身子……”“我有分寸,”子夫取了篦子,慢慢篦着,“我只去一会儿,把东西……处理了,就好。”
夜幕中的福宁宫,一片宁静和静谧,丝毫没有宫女口中那氤氲、诡异的场面,走进去,也没有什么开坛做法的器具,更找不到奇装异服的巫女。子夫因身子虚亏,没有法子长久站立,等看到通报的宫女进了内室,便忍不住扶着正殿的柱子,轻轻换着气。
“哟,我当是谁呢,竟真的是你,”陈阿娇从里头走出来,见到脸色发白的子夫,一脸的好笑,“真是稀客啊。快,来人,给卫娘娘奉茶。”“不用了,娘娘。”子夫看着来人,“奴婢今日来这里,只想问皇后娘娘一些话。问完,便走。”
“我这里是殿小,容不得你这大人吧。”陈阿娇拣了软榻坐下,“问我话?好啊,说说看,你想问什么?”子夫看着她,“皇后娘娘,你当真如此憎恨奴婢?巴不得我死么?”声音不高,却很是坚定和执著。
陈阿娇一时愕然,随即笑起来,“卫娘娘真是聪明人啊,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想你死呢?”“皇上给我的那匹吴越软缎所做的衣袍,不是被娘娘拿来做成小衣小裤了么?”子夫淡淡地笑,“一个布偶可以弄死人的话,这世上该死的人就会少很多的。”“你……怎么知道?”陈阿娇突然就瞪大了眼睛,“你凭什么……”
“凭这个!”子夫掏出了绸布包,扔到陈阿娇的跟前,“娘娘,不要说这不是你做的,如果没有这个把握,我不会站在这里。”陈阿娇看了看布包,又看看子夫,站起身来笑了,“卫子夫,你果然是个聪明的主儿!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打算到皇上那里告状么?”
“如果我要告状,我就不会把东西带到这儿来,”子夫道,“我可以等着皇上回来,交给他……”“那你为什么不去?”“我想知道,为什么?”子夫沉声道,“娘娘,你一定要我死?”“卫子夫——”陈阿娇几乎咬牙切齿。
子夫却是满心的疲累和不解,“娘娘,要一个人死,可以用刀、用毒、用药,为什么要搞这些?您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大汉朝最忌讳的么?”子夫述说着自己的不理解,“这东西即使真能杀人,可被皇上知道了,还有你什么?这福宁宫是铜墙铁壁么?那楚服,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不被皇上抓出来么?”
“你都知道?”陈阿娇满目惊异,几不敢相信,“你怎么会……”“我知道,所以我才来这一趟。”子夫没有力气吵架,“娘娘,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话,因为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跟皇上……我们对不起你,可是,你一定要用这样的办法来解决?”
“对不起我……”陈阿娇突然敛起了气焰,“你们对不起我……不,你是妖孽,你是狐狸精!是你抢走了皇上,是你……”又高声叫嚣,“你把皇上给迷住了,你让他把什么都忘了,忘了当初我和母亲是如何替他说尽好话、争得皇位,忘了金屋藏娇……”
“娘娘,皇上的名分不是你给的!”子夫出声纠正,不管事实到底如何,她却是知道,这向来都是刘彻最最忌讳的,“立太子、传大统的是先帝,不是当初的太皇太后,更不是你的母亲长公主……”“卫子夫,你胡说!”“我没有,”子夫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陈阿娇被子夫的语气怔住了,没说出话来,只是踉跄而退,颓然坐倒。子夫缓步上前,搭住了她的肩,“娘娘,收手吧,还来得及。你把那些东西都扔了,都烧了,把巫女赶出宫去。”“卫子夫……”陈阿娇侧头来看,“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是怕了,你是怕了,对不对?”忽然哈哈的就笑起来,“我知道,你这些日子病的不轻,是仙人的法术灵验了!你怕了,所以你来求我,求我饶了你……”
“我如果怕,我就不会来这里,还是一个人!”子夫弯腰,瞪瞪瞅着陈阿娇,“我说过了,这些东西杀不了人,我也不信这个!可是娘娘,你应该知道,这东西如果被宫里别的人知道了,会有怎样的后果?即使你和长公主真的帮着皇上登了帝位,他……会饶过你么?”
“卫子夫,你吓我?”“我不是吓你。”子夫道,“娘娘莫非忘记了魏其侯?他替大汉朝立的功劳可少了?平定七国治乱,劝阻先帝不可兄终弟及,帮着皇上更化改制,收币权、治黄河……他做了那么多功绩,可是矫诏一罪,把一切都抹杀了,娘娘,你难道都看不明白?”
“别跟我提表舅父!”陈阿娇愤恨的冒出火来,“当初你做了什么?母亲厚着脸面来求你,你却还是让皇上斩了窦婴,你是存心要我们跟窦家有关的人都不得好死,是不是?”陈阿娇一把抓住了子夫的衣襟,不停的晃着,“我……不会让你得逞,要死我们一起死,我们一起死!我就是要你死,我要你也遭天谴,被天火焚烧……”
子夫两眼发花,陈阿娇一松手,便扑倒在地上,“娘娘……魏其侯的事情我尽过力……你该知道!”“我不知道,”阿娇恨声,“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皇上迟早视我们为后宫祸水!什么有恩于他?当年要不是靠着母亲,他何以君临一切?还不是踏了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