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什么?”公主看他,“刚才看你和青儿说的高兴,该不会是……”“没什么,”刘彻眨眨眼,“我想过了年节,就去一趟雍城,子夫、仲卿一块儿去!皇姐……你也去吧!”
雍城①离长安不远,航空距离也就三十里而已,不过对于2000年前的交通设施而言,三十里不算是小数字。又是皇帝出巡。于是自未央宫出发,一路浩浩荡荡的队伍和车驾,竟也绵延了数百米。
子夫原以为此番出宫是秋游来着,可等见到那天子仪仗才知道决不至如此简单,当下便向刘彻求证,印证了心理的猜测——刘彻此次乃是有大目的,去雍城的五峙原祭祀上天。虽不用骑马,但是坐在马拉的车辇上一路晃啊晃,等晃到五峙原,子夫几乎都趴在了车里,不但眼睛看什么都叠影,连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了位。终于明白当初公主为什么一听“雍城”两个字,便对刘彻敬谢不敏。看来公主是有经验的,不像自己,大大的菜鸟一只!
好容易熬到回宫,子夫蔫蔫的躲在刘彻的怀里头,都不想说话。刘彻也不强她,便是一路由得她的小折腾和小脾气,还时不时想些小花招逗笑,烦闷的旅途总算有些乐子可循。到了一处村落,队伍停下休整,子夫逮住了机会下车去透透气,一溜烟就拐进了旁边的小树林子。
这里是个山水秀美的地方,小村落挨着小树林,走进去几步便能瞧见细细的水流。子夫一路都闷在一米来宽的车厢里,简直憋坏了。蓦然瞧见这副好山好水的地方,兴奋之情难掩于容。拖着刘彻的手往里头去,后面还跟着亲卫队队长卫青,子夫当然是肆无忌惮,越走越高兴。“看你,一下车就来劲了,”刘彻笑着跟在后头,“刚才还没精打采的。”“我……是在车上休息么。”子夫不停脚步,“你听你听啊,前头有水声……我们快去瞧瞧。”
也不管刘彻答不答应,放脱了手提起裙子就往前奔去,淅淅索索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是布靴踩着落叶的响声,子夫心头一喜,知道刘彻也跟了上来。大概走了百来米,穿过林子,是一座翠绿的小山丘,而依山蜿蜒的正是一条清可见底的小溪流,看似从山坡处淌过直深入到林子的那头。子夫弯了腰低头去看,都说水清则无鱼,可眼睛里分明看到有一道道手指长短的银白光窜腾的欢,这小溪流可是一方活水呢。
“阿彻,快来,好漂亮的地方!”子夫一边朝林子里刘彻的方向挥着手,一边已迫不及待除了鞋袜,卷起裙摆,涉下水去。农历十月的气温其实已很凉了,双足刚浸水,是一股彻骨的刺激,不过稍微摒了一下,就适应起来,潺潺溪水顺过双腿的感觉,简直太奇妙了。
“你……怎么都下水了!”刘彻过来,看到子夫鞋袜尽除,赤脚淌在溪水中,简直目瞪口呆。卫青跟在后头,突见子夫鞋也脱了袜也除了,裙子卷过了膝盖,面色一红立刻朝后退去,隐于林中。子夫本想喊住卫青,告诉他这可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想到刘彻的脸面,还是生生把话给忍在了口边。
“为什么不可以下水?”子夫双手叉腰,瞅着刘彻板着脸的模样,心念甫动,抬脚就将一大串的水花踢溅过去。刘彻没料到子夫会这般胡闹,压根没有想到躲开,从胸口到脚踝立刻印上了一道长长的水渍。子夫见他狼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小东西!”刘彻抬起手来拂去衣袍上的水印,瞪瞪看着溪水里笑得大声的人。子夫却不买账,挑起眉来,“怎么?”又弯腰将双手浸入水中,轻轻淌起来,“我……可又来啦!”一说完,大力的将掌中的水花泼了过去。
刘彻这回有了防备,朝一旁让开,不过水花四散,衣袍下摆终还是淋湿了泰半。子夫却是兴起,见刘彻躲开,偏生不肯依了,转过身追着他又泼,“你想躲么?我看你躲不躲得了!”脚下鹅卵石光滑,站在上头转来转去,倒也不觉得如何难受。
追逐了两下,因左转右转,有些乏力,速度自然慢了下来。可是一回神,忽然感觉有双手在抓自己,回头去看——竟然是刘彻,他居然已欺到身旁,伸了两臂来揽自己的腰。“像抓我么?”子夫朝一边躲开,咯咯的直笑,“来啊,来抓啊!”因裙子早已系上膝盖,当然比刘彻的长袍曳地灵活了不少,一把推开刘彻便朝溪中间跑,一路逃一路还不忘抬了腿朝后头勾些水花,“来啊你!”“你看我抓不抓得到你!”刘彻狠狠的,让人吃不准是真气还是假气。
子夫才不管真假,只顾自己在水里头左躲右闪,双腿透过凉凉的溪水分外舒爽,还抬着脚丫来来回回踢着踏着,好几次刘彻追到身后只差一指便要捉到,可是扭腰转身跳跃迂回,便又躲了开去,心中得意起来,笑声清朗而恣情,几乎响彻云霄。
“咦,那是什么?”刘彻忽然停了脚步,带着紧张,定定看着子夫的身后。子夫不明所以,停住脚步回头去看,一片空空如也,除了山溪和树林什么都没有。心中明白是被虚晃了一枪,上当了!
连忙把腿欲溜,可惜已然来不及了。刘彻带着阴谋的诡笑,立在子夫面前,不容分说,两手抄过她的腰身和膝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我说我捉得到你吧!”子夫的得意转移到了刘彻的眼中。“哼,你耍计谋,赖皮!”子夫忿忿。刘彻不理,“兵不厌诈!”
意识到刘彻转身往回去,子夫扭着身子直踢腿,“不去不去,我还没玩够呢!”刘彻却像聋了似的,不搭理不说话,只把人抱离了小溪水二十多步远,才弯身将那闹腾不止的小东西放落在一块大青石上。
“干什么不让我下水?”一脱离他的掌控,子夫立刻直起身子,往下面溜。刘彻一把抓住细弱的肩头,轻而易举将她摁坐在青石上,“不准!”“为什么不准?”子夫瞪眼,嘟起嘴来,踢腾着双脚,故意撂到他业已湿透的衣袍,“我从来没这样玩过的。”刘彻低头看到一双雪白的玉足,从脚踝到小腿肚都滴滴在透着水珠,忽然弯下腰去,单膝跪地,把它们搂进了怀里。
“你……做什么?”子夫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愕然,一时忘了原先的目的,怔怔地看着他。刘彻也不说话,伸手用袖幅来裹住潮湿的双脚,然后细心擦干了水珠,包括小腿、脚踝、脚背、脚掌都擦了个遍,再认真穿上了布袜、鞋子……又是另一只脚,同样的步骤来一遍,才把子夫拉下了青石。
见到刘彻不说话,径自走去溪水边,蹲下身子洗干净双手,子夫俯上后背,将整个身体都挂在了他的身上,“嗯,干什么不让我下水么?”腻腻的缠住他,想用柔情攻势,“阿彻,我要……”刘彻拉住了胸前的双臂,站起来,转过身,一脸的认真,“不准下水!你看看你,手脚都这样凉了……”将冰凉的小手包入掌中,“你忘了卢太医的吩咐了?这样小孩子脾气!”
子夫愣了一下,吐吐舌头,讪讪笑,“……那么久的事情了,谁记得那许多!”又眼热的去看一边的潺潺溪水,“也不是很凉啊……”“什么时节了,还说不凉?”刘彻板起脸面,“太医说过,最迟越了中秋你就不能碰凉水了,现在连年节都过了……”“哎呀,你好罗嗦,刘彻!”子夫受不了他的道理,噘了嘴转身去不理他,自顾自低头胡乱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生闷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不如不跟你出来呢!一个人呆在宫里头,倒有霍去病可以陪我下棋……”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刘彻上来揽住纤腰,却被一手打开。子夫冷眼瞥他,“没什么!”故意大声吼,“我念经啊,也要你批准……”“生气啦?”刘彻口气软了不少,又来拉,把人给箍在了怀里头,“子夫,你明知道我是为你好……”“我知道,我知道……”子夫嘟哝,“不让我吹风、不让我受凉、不让我担心、不让**劳,刘彻,我又不是面粉做的,你怕我一碰就碎么……”“当然,”刘彻点头,说的煞有介事,完了便笑,“走吧,回去了,好不好?他们一定都等急了。”
子夫虽不情愿,可眼看天色不早,只能跟着他走,回过了头仍不住又多看了那小溪水几眼,“那……那下次夏天的时候,你带我去上林苑玩,行不行?”“好!”“我要下水的啊,还要捉鱼……”“好!”“你……你答应我的,到时候不许抵赖!”“好!”
注①雍城:今陕西凤翔县南。
卷三: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 第六十一章 外朝内廷 上
更新时间:2012…3…1 16:38:57 本章字数:3326
回到车队,刘彻颇有些奇(提供下载…)怪于将士们的鼓噪和议论,低头吩咐了卫青几句,才拉着子夫上了车辇。整装、换衣完毕,掀开一侧的窗帘,卫青已候在外头。“怎么回事?”刘彻问道。
“陛下,臣去问了几个将士,他们都说这个村子住着个活神仙,本事大得很,能通晓过去未来。刚才,陛下和太傅离开的时候,就巧那神仙人物走过,因见了一面,所以众人纷纷议论其真假。”卫青答得简要,不过条理清楚,一听就懂。
“活神仙?”刘彻很有兴致的挑起眉来,“究竟怎生模样?知道他叫什么么?”
“回陛下,叫——李少君。”
一听“李少君”这个名字,身旁的子夫突然提了神,直觉分外耳熟。趁着刘彻和卫青交头接耳的片刻,努力想着该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活神仙……活神仙!江湖术士才是真的!子夫听到刘彻又说,“要真灵验,改天让他进宫来,朕亲自问问。”言毕,放下车帘嘱咐启程。
刘彻的不热络让子夫颇有些意外。史书上说,汉武帝是个狂热的神仙迷,求仙祈福盼望长生之心直逼秦始皇,可是眼下,来了个“活神仙”,他却怎么一点不来劲呢?
“阿彻,那李少君算是个什么人?”子夫好奇的去问。刘彻睁开微闭的双目,“怎么?你对他有兴趣么?”“我……好奇呀。”子夫骨碌碌转着眼珠,“为什么说他是活神仙?”刘彻看着子夫,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编了些玩意儿唬人,你啊……”抬起手指轻点她的额头,“我记得你说过,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仙……除非是你!”
“咦,什么呀!”子夫皱着鼻子,忍不住笑了,“谁是神仙,胡说八道!我说那李少君……”“那李少君有什么本事,我也没见过,”刘彻接道,“不是让仲卿去看了么,要真有些能耐,就带回宫去为朝廷所用,否则……”他扁了扁嘴,“这儿山清水秀的,就让他继续留在这里作他的活神仙!”
子夫笑了出来,“你真是……”“我什么?”刘彻也笑。车厢甚小,一个颠簸倒在了他怀中,刘彻便抱个满怀,“神仙都要羡慕我们……”凑着子夫柔柔的发丝,悠悠道。
回到宫里,刘彻将疲惫不堪的子夫送回寝宫去休息,便立即到宣室同卫青议事。
“陛下,雁门、云中已上折子,李将军和程将军已经率军到达驻扎……”卫青看着手里的折子,面露兴奋。“他们可真是行军神速,”刘彻点头,一边翻着书案上堆的老高的竹简,“朕相信有了程、李二人驻守云中、雁门两处,匈奴定不敢随意进犯。”
“陛下,现在这样一动,朝廷必然能领会陛下对待匈奴的决心。”卫青合上奏章,看向刘彻。刘彻抬起头来,“就要让他们知道,恭俭清静的日子,到头了。”轻轻吞了口气,刘彻撇起嘴角,“你是没看到,一提起匈奴,那些面色发白的嘴脸……匈奴就不是爹生娘养的?做什么一提到他们个个如丧考妣!”
“毕竟大汉朝几十年来的国策……”“国策怎么了?”刘彻瞪眼,“国策也是应时而需。不合时宜的,就要改!”“陛下,”卫青略有些犹豫,“朝廷里的大人们未必都如陛下这般雄心壮志……”“所以,朕要贤人良材!”刘彻捞起了一旁的好几封竹册来,“上一回招贤纳士就有好些朕看着不错,朕这几日想了好几次,这些人……就要用!马上用!召集起来以后便在这里同朕议政决策,定夺国事……”
卫青听罢微张口,被刘彻的建议弄愣了,“议政国事?那不该是丞相、御史大夫……”“他们……以后负责外朝执政,”刘彻露出深邃的笑容来,“朕要召集的这些人,以后只管在建章宫、宣室阁行走,是为——内廷。”“内廷?”卫青不解。
“内廷!”刘彻点头重复,也不多做解释“人来了,你便会明白。”摊开一封封的竹简,刘彻看着上头的名字,“公孙弘、徐乐、严安……这些都不错,即日便可宣他们入宣室来见。嗯,这个公孙弘……朕记得他建元年间就曾经参加过招贤,后来给了官职又辞了不做,这次倒又冒了出来……可有些意思。”
抬眼去突然看到卫青欲言又止的模样,刘彻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笔,“仲卿,有话说?”卫青咧开嘴,看着刘彻,“……没有。”刘彻却想了一下,抬起手来,“朕想起来了,你曾跟朕提过一个人……叫做……”刘彻眨眨眼睛,却死活报不上名字。
“陛下,他叫主父偃!”“对……主父偃、主父偃。”刘彻点头,“你也跟朕提了几次了。不过朕总是没时间……”“陛下国事烦劳,臣不敢擅夺。”“说说,那个主父偃,究竟如何?”刘彻低下头去,一边问一边翻看着书案上的册子,“仲卿,朕知道你也是个有眼光的人,能结交些能人、贤人……”
“陛下谬赞了,”卫青憨厚的笑了笑,“臣结交的也不过是些布衣、同袍。”“主父偃……朕记得听你说过,该是个饱学之人……”“他是齐人,治学几十年,很有学问和抱负,”卫青道,“只是脾气有些……狂放,所以总感叹不遇明主。”“狂放?”刘彻挑起了眉,“仲卿,想你如此内敛、规矩之人,竟能同主父偃之流有所结交,朕……可小觑你了。”
“陛下折煞微臣,”卫青颇有些尴尬,“其实当初臣……也是在酒馆中遇到了主父偃,因相谈了几句便同他喝了一回酒,才发现主父偃满腹经纶,却是投主无门,故向陛下大胆推举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