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来冲我笑笑。
“这首歌很好听,叫什么名字?”我问。
“《我只在乎你》。”
她不再睡觉,静静的听这首歌。
一遍又一遍。
亦无语
其他人都靠在座位上进入了梦乡,夹杂着鼾声。车沿着大渡河畔急驰,我突然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这车载着我们一直这样跑下去,永远不着边际。
最终还是到了康定。车站里空旷而寂静,一如我此时的心情。
“到了。”我叹了一口气。
“是啊。”她搓着手。
我坐在位子上不想动,她站起来。所有的人都站起来。
“谢谢你,欢迎到雅江来玩。”她伸出手和我握别。
我终于感受到曲终人散的落寞。
凌晨五点,我踏上了回故乡的班车。十分巧合,车上又在播放那首《我只在乎你》。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心碎了一地。
以后每次听到这首歌,我都会想起齐月,淡淡的却渗入心底,有如兰香。
不知道她现在好吗?
我这个人总是善感,常常在半夜时,因为想念一个人或怀念一件事而泪流满面。
“胸有积雷而面若平湖者,可拜为上将军。”但我做不到,我敢断言,永远都做不到。
突然觉得自己该好好谈一次恋爱,找一个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成家,一个人在外面像一个孤儿。我在大脑里查阅了身边所有女孩的资料,始终觉得没有合适的。又想到叶子,挺不错的一个女孩,可我总觉得和她之间缺少一种东西,是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
曾浩跑到审讯室来小声对我说:“齐月来了,在办公室。”
“哪个齐月?”我一时没回过神来。
“你脑袋被门夹了?警校,雅江,齐月。”
我丢下笔,跑到办公室。果然是齐月,长发已经齐肩了,穿一件蓝色的毛衣,比在警校时更漂亮了。看见我,她也很高兴。我本想开玩笑说:“哟,女大十八变。”但终究没说出口,只是局促的问:“你来了,来干啥?”
“找个朋友。”
“哦,那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在回审讯室的路上,我暗暗骂自己,瞧你那点出息,话都快抖不抻了。”
接下来的笔录有点乱,曲宁看着我不说话,余波在一旁安慰,〃别急,别急。〃
白天我很忙,晚上打算请齐月去KTV。打电话时,她已和朋友约好了,她要我陪同,我欣然同意。我像在大巴车上那夜一样守护着她,直到散场时把她送回她住的房间。
7
7
公安局的单身男青年多达二十六人,而未婚女孩只有伊然一个。仁真扎西忿忿的说,狼多肉少。说公安局是严重破坏生态平衡。
大清早,仁真扎西这家伙就在办公楼前的院坝里扯着黄喉叫我下楼。我匆匆从楼上往下跑,在楼道口和伊然撞个正着,她尖叫一声,差点被我撞倒,我忙伸手扶住她,有些惶恐的道歉。
“没事,没事。”她理理耳鬓的绣发,边说边往楼上走。
在院子里看见仁真扎西,我劈头就骂:
“大清早你嚎丧呀,惊叫唤。”
“给我五块钱,我还没吃早饭。”
我掏出五元钱丢给他。
“如果领导查岗,帮我打一下掩护。”
我没理他,他经常这样。不过,政委很喜欢他,说,这个小伙子在关键时候雄得起。这是实话,每次执行危险的抓捕任务他都冲在前面。
达杰从成都出差回来,给我们带来汉堡和炸鸡腿。他讲述都市的繁华和繁华都市里那些新奇的玩意,真让人羡慕。为了今天能在这样的小县城里生活,我花了二十二年的时间。可是距离传说中的都市依旧那么遥远。成都,我总共去过五趟。每次去都迷路。每次去都人物皆非。看着公园里悠闲的老人,我想在成都买一套房子,把在山里劳作了一辈子的父母接到那里养老。但我算了一笔帐,如果排除买彩票中奖的可能,仅靠工资我需要不吃不喝三十多年。
仁真扎西常说物质决定命运,达杰支持这种观点。我和曾浩反对。仁真扎西质问:“当一个快饿死的人拣到一个馒头,他的命运会不会改变?当有一天,你穷得发疯,为了钱去抢银行,你的命运会不会改变?”我无言已对,终究被他的观念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于是,我坚持每天买两注彩票。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这样一句话:我们不至于穷得连个梦都没有。
我在办公室里整理案卷,达杰笑嘻嘻的走来,伏在我耳边说:“你龟儿子交桃花运了。”
我一头雾水。
“刚才,伊然在办公室里说她喜欢你。”
我告戒他别胡说。
“不信算了。”他扬场而去。
中午下班,刚到大门口,发现伊然和我警校的女同学兰心站在门外聊天。我赶紧缩回来,等了半天,她俩有说有笑,没打算离开。我在警容镜前整整衣服,昂首阔步走出去,目不斜视,对她俩视而不见。我听见身后兰心在喊:“远之,别望着天上,小心鼻孔进水。”
按照惯列,新警在试用期满后都要重新分配工作。我马上要被分配到一个偏远的乡派出所。最先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是办公室的陈春艳,她被局里的人嬉称为“宣传部长”,办公室里的很多风声都是她走漏的,局里某某人的趣闻轶事基本上是由她传播的。中午快下班时,她到刑警队来串办公室,见我忙得不可开交,就大声说:“远之,你不用忙了,马上要下乡了。”说完便调头伏在内勤李敏的耳边小声嘀咕,隐约听见她在说局里某人的绯闻,李敏边笑边装订卷宗。果然,第二天局里就下了文件,安排我下乡。
陈队长有些舍不得我走。说:“你先下去,过些日子我再想办法把你借调回来。”
仁真扎西和曾浩也要到别的科室去了。
达杰为我们饯行。酒足饭饱,他们三个强烈要求,要到白海螺迪吧坐一下。迪厅里如雷鸣电闪,被酒精麻醉的男女在那里尽情的舞动着肢体,一个个像得了狂犬病似的。我喝着百威,在一旁看热闹。仁真扎西跑到另外一桌和几个女子猜拳。从白海螺迪吧出来,仁真扎西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刚才和他喝酒的一个女子骂骂咧咧的问我,有没有看见仁真扎西。我想,坏了,这个粗人一定是借着酒性非礼人家了。一问才知道,他和人家赌酒,说;要是人家能一口气喝一高脚杯纯芝华士,他便一口气喝三瓶雪花啤酒。结果,这位巾帼果然不让须眉,一仰脖子就吞下一大杯,吓得仁真扎西落荒而逃。接下来,那位女中豪杰便借酒撒疯,像一只发情的母猫,在街上大叫着仁真扎西的名字:“你滚出来,不是男人!是不是练过《葵花宝典》?!”《葵花宝典》曰:欲练此功,必先自宫。东方不败练了葵花宝典后变成了女人。达杰和曾浩强行把那女子塞进出租车送回家才算收场。后来,我讥笑仁真扎西是东方不败。
和我一起分配到派出所的还有曲宁。
早上,我到刑警队告别。有些难舍,但所长已经开着他那辆上世纪的破北京牌吉普车来接我们了。
临行前,在门口遇见伊然,“走了?”她问。我点点头。
车驶出了县城开始爬坡,老北京吉普拼命的吼着,喘着粗气气往坡上爬。四周的灰尘从车身的破洞和逢隙里灌进来,呛得我快窒息了。这台老爷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那座四千五百多米的山。山上已经覆盖了厚厚一层雪,我开始哆嗦,曲宁把他的尼大衣让给我披上才暖和了些。路况差得无法想象,吉普车几乎是蹦着下山的,人在车里就像筛子里的绿豆一般滚来滚去。八十五公里的路程,我们花了整整五个小时。
到了派出所住地的乡上,闯入眼帘的是一排排底矮的瓦房,毫无规则的摆在一块空地上。这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建筑。墙壁上还清晰可见“毛主席万岁!”和“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据说,前些年《警苑》杂志社的记者曾来过这里,给派出所拍了照发了文章。后来,我找到那期《警苑》,看后很感动。
派出所没有房屋,和粮站挤在一块儿。车开到长满荒草的院子里停下,翁加和陈也出来帮我们拧包。
“欢迎光临。”陈也说。他是我警校的师兄。许久不见,他身上已没有了当初的阳光和帅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沧桑。
所长指着一个大纸箱对我说,把它搬下去,是早上出发时;伊然让他带给我的。
派出所没有多余的房间,我和曲宁挤在一块儿住。
在房间里,我小心翼翼的打开纸箱,里面整齐的放着毛巾、牙刷、牙膏、香皂,还有各种零食。
在举目无亲的异乡,我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关怀。
曲宁每天都坚持背诵英语单词,一直到很晚,陈也说:“歇了吧,我刚到这里时也这样。没过多久就觉得还是睡觉实惠。”曲宁只是笑笑,他坚持做他喜欢做的事,我佩服他持之以恒的精神,他坚信学总比不学好。
乡下没有电,夜晚是最难熬的,天一黑大家就围坐在火炉边聊天。
“讲个故事吧。”我给大家提议。
陈也取笑说:“好,给你讲一个大灰狼的故事。”
我白了他一眼。曲宁摘下随身听;说:“我讲吧。”他娓娓道来。
这是一个关与文成公主与藏王松赞干布的美丽传说。当时的大唐帝国富庶无比;人杰地灵。每每朝中举行大型庆典,邻邦小国都要派使臣携重礼朝贺,以求得大唐王朝的护庇。
一日,藏王午睡,梦见一美貌女子,驾五彩祥云自东方而来。于是,王召集众臣解梦;一大臣启奏:“东方大唐帝国有一位公主,貌美倾城,能歌善舞,又擅长女工,如能娶之,必给大王带来洪福。”藏王准奏。派吐蕃大相噶尔&;#8226;东赞率使团,带黄金千两及其他珍宝无数,不远万里到长安向唐朝求婚。
当噶尔&;#8226;东赞赶到长安时,印度、波斯等国的求婚使臣早已云集长安。这可难住了唐朝皇帝,文成公主只有一个,怎么办呢?有人给皇帝出了一个注意,哪个使团智慧超群,就把公主嫁给他们的国王。于是,皇帝出了三道难题。
第一个道题是,把一百只母鸡和数百只小鸡分开之后,让使团代表在两天的期限内识别它们的母子关系。
使者们抓耳挠腮,绞尽脑汁,试尽各种方法,均未成功。第二天,轮到吐蕃大相噶尔东赞来识别了,他让一名随从找来一只老鹰;躲在城楼上。又命令一名随从将糌粑用水拌成细渣撒在地上奇Qīsuū。сom书,然后,放出了母鸡和小鸡,那些小鸡和母鸡咯咯叫着,边吃食边寻找自己的母亲和孩子,过了一会儿,许多小鸡都找到了自己的母亲。突然,噶尔东赞一招手,躲在城楼上的那名随从将老鹰抛向天空。老鹰一声长鸣,听到老鹰的鸣叫,那些母鸡也咯咯咯的叫了起来,刺着毛,微微张开翅膀,转着圈,那些正在啄食的小鸡纷纷往自己母亲的翅膀下钻,一眨眼院子里就看不见小鸡了,都钻到各自母亲的腹部下躲了起来。见此情景,围观的人群无不齐声喝彩。
第二个道题,皇帝命人将八根两丈长的圆木抛光,两头一样粗细。要求求婚使臣分出根梢。各国使臣围着圆木转来转去,终无结果。噶尔东赞将木头投入水中,树木的根部质重,在水中微微下沉,梢部质轻,略略上翘,很快就分出了根梢,各国使臣都对噶尔东赞的智慧大加赞扬。
第三个道题是,要在一个很小的九曲宝珠孔中穿过一条丝线。这个宝珠的小孔里有九道弯,各国使臣都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噶尔东赞在宝珠的另一端抹了些蜜,然后在一只蚂蚁的腰上拴上丝线,将蚂蚁放入九曲宝珠的孔中,蚂蚁拖着丝线慢慢往里爬。终于,蚂蚁从孔的另一头钻了出来。
皇帝不得不承认吐蕃大臣的智慧。
贞观十五年春暖花开的日子,文成公主从繁华的长安启程,踏着淹没马蹄的青草,向圣洁的拉萨进发。
陈也听完;大发感慨:“我也娶个藏族姑娘做老婆吧;也好为民族大团结做点贡献。”
我和曲宁早早起了床,快到中午时,全乡的工作人员才陆陆续续蓬头垢面的从屋里钻出来。直到我们吃午饭,陈也才起床,睡眼朦胧的到厨房里找热水洗脸。
“睡这么久,半夜偷牛去了?”我笑问。
他晃着头吟颂:“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然后提着水壶出门洗漱。
吃完饭,我和曲宁下象棋;陈也修车,翁加在旁边打杂。
所长提着他那个满是茶垢的塑料茶杯东瞅瞅西瞧瞧,努力想寻找点事情来做。在一无所获后,他便踱到院门口,在门槛上坐下,将他略略发胖的身体靠在门框上,望着远处那座连绵起伏的山峰发愣。许久,回过神来,看着路过的乡民偶尔打声招呼,有摩托车飞驰而过时他便吼两声:“开慢点!”
曲宁的棋艺真不咋的,一上来就被我当头一炮打得手忙脚乱的支士飞相。当我大兵压境,他的老王带着一个独士东躲西藏的时候,他不得不擦擦额头上的汗,说再来一盘。
陈也从车肚皮下钻出来,满脸油污,像只花猫。他责怪翁加;手脚不利索,笨得像头猪。翁加丢掉钳子,不再理睬他,跑过来看我们下相棋,给曲宁当参谋。
这是一个十分闭塞的角落,仅有的一台电台也坏了。从到这里的那天起,我们就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接不到公安局发出的指令,也无法报告我们的活动情况。有些执法行为需要先呈报,得到审批后才能实施,但在这里不行。等报到县局再批下来,已是“时过境迁”了。所长便行使着先斩后奏的权力,冒着违法的风险去行使自己必须行使的职责,有些迫不得已,有些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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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暖洋洋的阳光下缓缓流淌,波澜不惊。
我带来的两本《读者》已被翻得像拖把一样又脏又烂了,再后来,被人借去;就连尸体也不见了,而传到我手里面的是一本残缺不全的《故事会》。几本有限的书籍流通得比钞票还快,在这里窃书是不算偷书的。
陈也说,这是一个磨练意志的地方,他刚来这里时有万丈高的意志,现在磨得只剩一寸了。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大山里,我们泯灭了太多的物欲,唯一的奢望就是在近期内回一趟县城。
不知道为什么,罪恶总是在黑夜里滋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