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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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系-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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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人去接他。大师愕然道:“女生呢?421的女生呢?”好似女生不来接他便觉得人生不可思议。我们没有理会他。大师便责怪梁档道:“我在电话里叫你通知女生,你通知了没有?”

梁档道:“通知了,但她们没空,有一个月经来了,有一个不想见你,其他各有各的事。”

大师奇怪道:“月经来了跟接我有什么冲突?”

梁档不屑道:“月经来了,就会痛,简称痛经,这都不懂吗?没文化!比你阑尾炎还痛!”

“你又没痛经你怎么知道痛经比阑尾炎还痛!”大师不服道。

梁档寸土不让,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就不知道痛经比阑尾炎还痛!”

我不耐烦道:“走吧走吧,别耍嘴皮了,学诸子百家,就学会这点小儿科!”

大师恨恨道:“还联谊宿舍呢,关键时刻一点情谊都没有。”

我们把大师德高望重地抬回来,他表情就如得到奥运冠军凯旋,跟观众挥手示意,但观众没几个理他。只有几个好奇的撩开他的衣服剥下他的裤子,看看阑尾炎在哪里,研究了一番,顺带讨论为什么要把阴毛全部剃掉。大师见他们把自己当成尸体研究,便赶走他们道:“走了走了,我要休息。”又指着我们仨道,“你们排个号,轮流给我打饭。”

由于我心情不错,并没有拒绝大师颐指气使的指挥。我先给他打了饭菜上来,叫道:“大师我儿,好好吃吧,吃完了好好传授点香功。”

大伙都笑了。大师道:“笑什么,你们要练我真的可以教,不过这一段住院耽误了做功,功力倒退了些。”

阳痿道:“香功我们自学成才就行,你倒是教我们一些做人的道理。”

“这个我倒是有点心得。”大师顺杆子往上爬道,“这次生病,让我感悟到一个重要的人生道理,你们想知道吗?”

“如果不收费的话,你就说吧。”

“算了,免费告诉你们,这个道理就是,我们一定要找个女朋友。”

“为什么一定呢?没有女朋友就活不下去?”

“是这样的,万一生病住院,如果有个女朋友在一边照顾,妙不可言。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你们这些狼心狗肺又不理我,我看着那些有家室的人,不知道多凄凉,那一刻我意识到有一个女人的重要性!”

“这种道理还想收费,真是放个屁也要收钱。不过你既然知道了,倒是可以跟赵颖重归于好,阑尾炎以后你还可能有盲肠炎、脑膜炎、痔疮什么的,好歹以后有人照顾。”我建议道。

“我倒是想,住院那阵子我都后悔跟她掰了,覆水难收呀!”大师边吃边感叹,活像在演戏。

我们把赵颖的话告诉大师。大师睁大眼睛道:“真的有戏吗?如果有戏,我这次一定好好珍惜。”

我分析道:“第一,只要你不再鸡贼;第二,不要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暂时别人还抢不走。”

我心情不错,话也多,帮着大师分析了追回赵颖的要诀。大师颔首回顾了自己的缺点,有点顿悟的样子,最后总结道:“有个女人真好。”鬼知道他说好的时候,是把女人当成保姆还是性交对象。

我们学校的景致,大概是全国大学里中庸的代表,没有“一塔湖图”,没有荷塘月色,只有最简单的大概是几何老师规划的横平竖直的两三条水泥路,把校区划成几块,每块各自为政,种几棵平常不过的树木,建几座平凡得不得了的楼房,每座楼的气质都如大型公厕,实用多于创意。要说最好的景致呢,容我想想,应该算是秋天里爬山虎覆盖在灰砖墙上,霜冻之后有一派热烈的火红;还有五四纪念亭一带的矮柿子树,深秋挂满柿子,成熟后啪啪掉在地上,引得蚂蚁来吃糖分。最庸俗的景致呢,算是广场上长椭圆形的花坛,每逢国庆之类放着黄黄红红的花盆,活像村姑抹了腮红。除此之外,这个学校在视觉美学上乏善可陈。

由此,大概有点审美的情侣,是不会把时光耽误在校园里。

校园之外也够呛,南北东三面都是马路和密集的社区,西边相邻邮电大学,不但小,景致比我校更加不堪,有的学生翻墙过来串门,也有的带着饭盆过来比一比哪个学校的伙食更适合猪的胃口。

必须往更远的地方走。我和左堤从学校南门出来,沿着学院南路,往西走一里多至明光桥,抵达元大都城垣遗址公园,其实是一段元代城墙的残垣,底座还牢固,上面成了土山草地,种着不太正直的松树、洋槐、核桃树等。沿墙卧着一条小月河,白天大老爷们和无所事事的民工在这里乘凉、练气功、遛鸟,晚上戴着红袖箍的治安员拿着手电筒往暗处巡逻,捉住一两对偷情者,便会带到办公室,咽着口水审问偷欢的细节。城垣往北到达黄亭子,有个黄亭子酒吧,是艺术青年的集散地之一,下半夜晃悠着年轻的醉鬼。这个地方松散凌乱的气息真有点令人着迷。

行走了数里之后,我们坐在小月河边的草地上,地有点湿,潮气沁人屁眼,我不太在乎,此景符合此情,便是屁股下有堆狗屎,我也坦然。第一次和左堤这样如约而来,我先是有点拘谨,生怕哪里不周,默默无语,倒不如原来故作自然。

“你知道吗,我们屁股下坐的这片土包子,是忽必烈建的。”我找话题道。“大概知道,这是元大都的城墙嘛。”

“忽必烈肯定想不到日后会成为人们恋爱和练太极的地方。”我感慨道,“不过有这么一片破城墙坐一坐,发一发思古幽情就不错了,其他地方倒是找不到。”

“其他地方就没有了么?”

“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北京,都不是古代的北京,明代的痕迹留下来的很少,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我倒没研究过。”

“建国后,梁思成建议毛主席把旧城原样保留,在城西建个新的行政中心,但是他的建议中除了保留紫禁城被采用,其他都被否了,其中的究竟,彭真市长曾在天安门城楼往南眺望,并对梁思成说:‘毛主席希望有一个现代化的大城市,他说他希望从天安门上望去,下面是一片烟囱。’这可把梁思成吓坏了。现在除了德胜门和前门,其他的城楼基本上全军覆没。”

“哦,你对北京的城楼倒比哪门功课都要熟稔!”

“只不过是这些知识比那些鸡毛蒜皮的试题更令我震撼。你不觉得现在的考试越来越变态了吗,‘激流三部曲’中老太爷的棺材是什么颜色,诸如此类的知识点,越来越小,好似要把我们培养成侦探。”

“是不是因为你不善于考试,所以老抨击试题?”

“这也当然是原因之一,只不过我弄不明白考的那些知识点培养我们哪方面的能力。”

“其实不能怪老师,大的知识点谁都会,不考些隐蔽的知识点,恐怕大家都考一百,考试毫无意义。”

“所以我说大的知识点不要搞标准答案,大家任意发挥,这样差距不就拉开了。比如让大家评价毛主席对北京的规划,指定是很好玩的。”

“你对考试的抨击就如课本对统治阶级的抨击,都太多了,但不可否认,你的知识面还是蛮宽的,虽然考试不内行。”

“其实我也是现炒现卖,前几天看了《梁思成与林徽因》罢了。不晓得林徽因为什么嫁给梁思成而不嫁给徐志摩,徐志摩求爱可凶了,把泰戈尔都拉出来当说客,还是未遂。”

“答案应该很简单,林徽因爱梁思成甚于徐志摩。”

“我倒很怀疑,嫁的人未必是最爱的,或许嫁的标准是最靠谱,梁思成是搞建筑的,自然比徐志摩要靠谱得多,你觉得呢?”

“也有可能,谁跟你似的整天琢磨这个。当然,如果换做我,我指定嫁给最爱的那个。”

“这话不像你说的,在我看来,你应该属于理智型。”

“才不是呢,我是最没脑子的,糊里糊涂。”

“那么,既然承认自己糊涂,就把这个给签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左堤答应每周二陪我出来散步聊天,一直到毕业,云云。

“你真可笑,这还要签合同。”左堤看了,觉得我郑重其事,婉拒道。

“一点儿都不可笑,我就怕你哪一天突然不承认这个协议,比如哪天生气了,私自中止协议,跟那些列强对待旧中国一样——中文系的人没什么诚信可言。你一定要签下,对我来说,太宝贵了,也许是我四年中唯一的收获。”

“这种事情这么做,你不觉得荒唐而且古板?”

“不,恰恰是浪漫之所在,很多人挥霍浪漫的时光而疏于留下痕迹,我是个喜欢咂摸美好记忆的人,你不妨当成我们之间的行为艺术。”

“未尝不可,只是我认为一点儿也不艺术,似乎要卖给你似的。”左堤勉强地在合约上签字,并怀疑道,“是不是有什么陷阱?”

“放心,我不是什么奸邪之辈。相比我对你的痴迷,你的这点付出是小巫见大巫。”

“啊,你真是可怜的情圣。不难看出,你是个胆子很小疑心很重的人,你想找条字据来依靠?”

“这点你倒看得很准,我无时不在担心危机出现,即便跟你在一起,如此快乐,我依然会有心惊肉跳的怕快乐被夺走的恐惧。”

“为什么会这样?悲观主义者?”

“也许是,天生的,或者是成长中一点一滴积攒的,我从来没有安全感,哪怕有一分钟的安宁时光,底下也有悲观与恐惧流过。”

“比如平日里,你恐惧什么呢?”

“很多,能想到的不祥之兆,考试、毕业、生活、情感都有我值得忧虑的地方,我怀疑所有的宁静与舒适都是短暂的。”

“相反,在我看来,你好像对这些都满不在乎,想逃课就逃课,比吃饭还随便。”

“那些表象是装的,也许是克服恐惧的伪装,有时候连我自己都骗过。只有此刻这样与你交心相谈,才能清晰看到内心深处的颤动,灵魂不安的根子。”

“可以在理智上说服自己这些问题不过如此。”

“当然这些问题很小,还有更大的问题,比如会想国家会不会陷入战争,你知道像我这号人,上战场是最吃亏的。”

“就是传说中的杞人忧天?”

“还有比这更杞人忧天的,比方说实在没什么可担忧的,就会想到我们生活的地球孤零零地在宇宙里转动,没有任何主宰,没有谁能保证它如此永恒下去而不转变轨道转到别的地方,或者难免不受陨石的袭击,人类灭绝的那一天会不会发生在我们此生。”

“天哪,你的心真都操得太远了,这会不会是一种病?”

“也有可能,不过暂时无虞,这些恐惧除了让我神经衰弱、睡眠不好之外,倒没产生其他坏处——不过睡眠那么好有什么用,跟死了似的。”

“我好似在一本书里看过,一个人性格的致命弱点一般是童年的阴影留下的,或许你童年有什么不幸?”

“不幸倒是没有,父母都在,三姐带着我玩,物质匮乏,所以,非常幸福也谈不上。印象中最深的是,家里都没有人,父母都去干活了,三姐背着我到处转悠,有调皮的孩子欺负我们了,她背起我就跑,转移到另外的地方,那是妈妈交代她的方法。那时候乡村的孩子也没得玩,以欺负别人为乐子。我三姐是逆来顺受的那种性格,现在还是。那时我年龄应该很小,印象很模糊,稍微大一点,就缠着妈妈,觉得只有妈妈能保护我。实际上妈妈整天交代我这里有危险,那里有危险,我老觉得危机四伏。我妈妈是个有神论者,甚至警告我不要随处小便,否则浇了神仙一头,还告诉我神仙掌握着我的命运。于是我老觉得空气中处处潜伏着神,黑暗中潜伏着鬼,有的好有的坏,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这一点虽然可笑,倒让我日后做事有了对得起良心的标准。”

“天哪,你妈妈的教育可真别致。”

“所以直到现在我还在有神论和无神论中徘徊。如果你有生活在乡村的经历,有些见鬼的事你还不得不相信。这一点也怪不得她,大概是父亲太大男子主义了,认为照顾孩子这种事天生是女人干的,他除了正常的出工、吃饭、拉屎等普通工作外,夜里便去生产队里跟人聊天,听书,学习文字,你还别说,他现在能跟我来往书信全靠那时候学点字,虽然读他的信我得搬出辨识通假字或者甲骨文的本事才能完全搞懂。还有,他有点钱就去赌博,有戏就去看戏,跟妈妈说话完全靠怒斥,完全不顾妈妈的感受,可想而之,妈妈在精神上的事只能靠神了。”

“这么说来,这个环境似乎跟你的恐惧有点关系。我忘了书上怎么说,总之,就是摇篮里的感受决定你的一生感受。不妨去医院找精神科医生看看,或许真是一种病。”

“不,我相信爱能使之痊愈!”

52。我从来没有这么心甘情愿地感冒过

实际上,我对大学生活中一种苍凉的、迷醉的、历史感与当下感兼具的感觉几乎集中在元大都城垣遗址公园。我躺在草地上,冰凉、圆润的草叶垫在身下,或者揉拨着皮肤裸露部分。树木压在眼前,天空在其上也显得更近,一切颠倒之后,世界显得亲切可靠。还有带着热气的风,我真喜欢带着热气的风,它告诉我现在离寒冬很远,尽可以享受惬意时光。这一点主要是因为我不怕热,夏天里我一觉醒来身上湿漉漉的,会觉得特别舒服。不论多么热,我都会觉得被温暖包围着,有时候我会想在子宫里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旁边老头子或者老太太用老北京话打招呼、开玩笑乃至骂街,跟自己的家人一样,他们的闲适淡定总能感染我。挂在树梢的小收音机传来那英高亢的歌声:“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你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

我伸出右手臂,搁在草地上,对左堤道:“躺下来吧,从这个角度看世界,天空跟天花板似的。”

左堤指了指我的手臂,道:“拿开,你说过,我们只做好朋友。”

“枕在我胳膊上就不是好朋友了吗?难怪老师要抨击封建主义,原来你脑子里有这么多残余,我只不过让你躺下来舒服点,蚂蚁别跑进你脖子里……”

“那你可别动,要是做小动作我就走了。”

“连我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你还能相信谁呢?”

左堤仰面躺下,脖子压在我手臂上。由于没法调整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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