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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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系-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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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狗一语点破,大家恍然大悟,都觉得无趣,道:“也是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不相信一点关系都没有。大便小便们也许早在梦中就和她们发生关系了。

凯子神秘笑道:“那也不一定,也许过两天就有关系了。”

这话只有我能听懂。

狗困了,劝道:“今天到此为止吧,明天再议,日子还长着呢。”

因此大伙兴致索然地下了床,趿着拖鞋到厕所把膀胱里的液体倒干净,嘴里嘘着气,钻进被窝正式开睡。我闷闷不乐地辗转了许久才进入梦乡,我是个特别情绪化的家伙。

07。这里不是教室,更像是菜市场

凯子要替我去上课。替我去上课意思就是替我点名。

我执意不肯。我怀疑如果受了他这个人情,我要养他一辈子。

“你就睡吧,别跟我客气,真的,课堂上的事我都能搞定,说不定还给你记笔记。”凯子把我摁在床上,让我继续安睡,只要在打饭时间早早起来就行。“不,我决不能让你受这个罪,否则怎么对得起朋友呢?”我挣扎着要起来。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早就计划好,今天替你上课。”凯子争辩道。

“等改天再替我,行不?我一周也就选这么几节课,别把我择干净了。”

凯子这么积极的目的,其实是想去看看左堤。

我呢,只是因为这两节课是东方文学简史。东方文学简史的老师我还蛮看得起他的,一口偏四川口音的普通话,但我听得懂,他是讲课最风趣的老师。在他的讲义里,日本作家是那么变态,即便不算变态也是偏执狂;印度文学是那么淫荡,并且与佛学紧紧相连,确实能开阔视野。这种课再不去上,我真的不好意思待在学校。

早上的阳光还有些羞涩,从屋宇、树木的间隙投射下来,带着不敢充分表达的热情。沐浴着这种阳光,走在一条时长在十来分钟的通往教室的路上,和同样青涩的学生混在一起,确实,只有此刻,我才融入学校的气氛、学校的秩序。此刻,我才觉悟到,我是来学校上学的,搞学问应该比搞其他的都重要。凯子和我一起,冒充成一个颇为勤奋的学生,不知道这个被开除的人执意要跟我去上课,是何想法?

上课的地点是在教二,一幢有些阴暗的前苏联式建筑的教学楼,窗外被巨大的法国梧桐和槐树遮拥,夏天很凉爽,冬天那就更凉爽了。幸好,学校里最大方之处,就是暖气很足,足以让不想睡觉的人都想昏昏欲睡。我们可以在教室里冠冕堂皇地瞌睡,不打一两个盹儿你就对不起暖气。

女生齐刷刷占据前面的座位,因为她们的目的比较单纯,就是听好课做好笔记。因此我们坐在后面,可以看到一整片秀丽的风景:齐耳发、波浪发、清汤挂面、马尾巴、卷发,以及假小子短发,掩映乃至露出一段白皙的脖子,衬着线条柔美的肩胛,你会产生这样的幻觉:美女云集。淫荡一点:酒池肉林。但是从讲台的位置看,可就没这么理想了,你看到的是:瓜子脸、苹果脸、大白菜脸、黄瓜脸、南瓜脸以及被打肿的南瓜脸;白脸、黄脸、红脸、雀斑脸、红豆脸;樱桃嘴、鲤鱼嘴、鳄鱼嘴、比目鱼嘴……你未必要想到这是教室,你也可以认为这是菜市场。

凯子问我哪一个是左堤。我辨认了一下,指了指一个齐耳短发、从后面看脸上轮廓亦相当动人的女孩。凯子很有经验,趁着还没上课的空隙,往前绕了一周,从四面八方打量一番,回来后对我赞赏道:“嗯,眼神还不错。”瞧那口气,好像左堤是我的囊中之物。我可不敢拿大,谦虚地摇了摇头。

凯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把一股信心传递到我身上,坚决道:“有我在,肯定不成问题。”然后他就训练有素地在暖气中睡着了。

东方文学简史的老师姓王,据说在东方文学研究这一块是个腕儿,经常因为去日本开什么学术会议把我们的课耽误了。当然,他也没有我前面说的那么牛逼,只不过是确实敢讲,而且一两节课中会有一两句让人记忆深刻的精彩语录。这些语录被我们流传开来,我们就有这样一个幻觉:以为每节课都有语录这么精彩。我们对各个领域中的大腕儿的崇拜幻觉都是这么得来的:将精华部分误认为他的全部。

王老师不论在讲台上还是在厕所便槽前,总是踌躇满志的样子,他自认为课上得好,不是很在乎同学们在课上的小动作,完全大局在握的样子。但是他还是被凯子旁若无人的睡觉姿态给激怒了,他忍不住道:“那个同学,长头发的,你醒醒。”我推了推凯子,凯子不情愿醒来,把头换个姿势,要继续睡。我把他拍醒,道:“老师发怒了,你还是回去睡吧。”凯子不情愿地起来,低着头从教室后门出去了。王老师道:“睡这么长的觉,简直是侮辱我。以后想睡觉的,回去睡,我是不会强迫你们上课的。”他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样子,我们都很钦佩。确实,他从来不点名。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08。把金庸存进银行吃利息

小便在获得这个清澈的绰号之前,有一个在宿舍内部流传已久的绰号,叫梁档。我们大一在北校,当时文史哲三个系的新生全扎那儿,但凡在食堂、图书馆里看到一些漂亮的有特点的女生或者腻歪的一对,都会拿回来打听。这时候就是小便发挥特长的时候了,但凡我们提及一个女生的名字,小便就会把女生的姓名、系别、年龄、籍贯、恋否等资料脱口而出。同样道理,我们想打听某个女生,他绝对是一本活档案。他姓梁,我们把他粗俗的原名忘记了,亲切地称他梁档,并对他超群的记忆力赞不绝口。后来他虽然获得小便的称号,但谁也没忘记梁档。

“我要查左堤的资料。”凯子道。

“女,中文一班,1975年生,籍贯四川乐山,长得不错,住在西南楼422。”小便条件反射道。

“在校生活作息习惯?”

“一般在新二食堂打饭,晚上在教七晚自习,周末晚上会在文学阅览室,从不旷课。”

“男女关系方面?”

“高中时有过一次初恋,现在已经彻底断了。大学还未有恋爱史,但已经出现有一个以上喜欢她的男生。”

“谁呀都是?”

“以下是收费内容。”

“滚。”

凯子跟我们混得很熟了,熟到可以用粗话打交道了,粗的程度与熟的程度成正比。

“你对她有意思?”小便怀着戒备心问道。

对于窝边草,兔子们一向警觉得很。

“你觉得呢?”凯子反问道。

“反正,现在有热闹可看了。”小便熟知一切的信息,说的话有据可循。我觉得凯子为我找女朋友,多半是出于无聊。那段时间他无所适从,表面上一切尽在掌握,实际上我理解他的空虚。空虚了会发疯,而治疗的根本就是找个事做。我对这个事有点反感,虽然我自己不敢表白,但还不至于找人帮忙。换成别人,我都会认为这是对我的侮辱,但他是凯子,那就算了,对一个被开除的肄业生,你必须体谅。

凯子坐在教七梯形教室里,在明晃晃的灯光下,他的面前摆着一本武侠小说,那是他顺手从大便床上带出来的。几分钟之前,他刚走进教室,在稀稀拉拉分布的学生中准确地认出左堤。他走到左堤身边,道:“哇,你怎么在这里,越发漂亮了。”左堤很奇怪地看着他。他不慌不忙按部就班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不过你真的很像她。对了,这边有人坐吗?”左堤很尴尬地摇了摇头,他毫不犹豫坐在旁边,边跟左堤道歉边厚着脸皮搭讪。左堤也许对他的赞扬颇有好感,接受了他的搭讪。这是他们交往的最初一步。同时左堤看到这个带着一本金庸小说来晚自习的人,也颇为好奇,又被他的亲和力感染,这种好奇使得凯子可以展开多种话题,在教室里跟左堤窃窃私语。这种局面只有天才才能开创出来。

虽然整个晚上,凯子都没有提到我的名字,他回来后第一步还是向我邀功。他自信满满地表示,帮我泡这种女孩子比帮我泡方便面更加容易,然后他轻车熟路地从我褥子底下取了菜票,到一楼老太太那里去买烟了。

凯子由于过于兴奋,把金庸的小说落在教室里了,这可把大便气坏了。把神圣的偶像的著作到处乱丢,实在太不像话了,熄灯睡觉了大便嘴里还喋喋不休,他早就烦凯子这个外来客了,现在恨不得把凯子跟垃圾一样倒出去。

“金庸的小说我中学就全看完了,倒背如流,你有什么不懂就问我,别为一本书磨磨叽叽的。”凯子被唠叨急了,反驳道。

这下可是在油锅里溅了一滴水,大便跳起来,道:“嘿,还没人敢在我面前敢称金庸的专家。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果能回答,我倒可以不追究你书的事。”

这点大便倒不是吹牛,他是金庸的专家,平时看金庸的小说,只是温故而知新,复习功课而已。

没想到凯子倒不怵,道:“你要是考我,就考对了,我曾经参加金庸小说知识竞赛,奖励过我一个尿盆,还在家搁着呢。”

大便在黑暗中坐了起来,道:“听好了,降龙十八掌第一招式是?”

“飞龙在天。”凯子毫不犹豫答道。

“哪种武功可破蛤蟆功?”

“一阳指。”

大伙纷纷鼓掌。大便恼怒道:“鼓什么掌,这是最基本的问题,三岁小孩都会回答。”

众人怂恿道:“搞一道难的。”

大便冥想片刻,果然挤出一道难题,问道:“童姥练死神功,需行功几天才能恢复原状?”

大伙奇道:“这道题变态,比考历史还变态。”

凯子略作沉吟,道:“四天。”

大便无言,证明凯子的答案是正确的。这下我才知道凯子是个奇人。

“天龙八部中虚竹是少林寺第几代弟子?”大便冷冷问道。

“三十七代。”

“根据金庸小说,西施为什么喜欢捧心?”

“曾被竹剑刺伤。”

看到凯子对答如流,像复习过功课一样,大便知道一时难以把他考倒,道:“你考我吧。”

“没问题,先来个简单的,打狗棒最后一招是什么?”凯子试探问道。

“天下无狗。你别来这么简单的,来有难度的。”

凯子想了想:“郭靖擒拿裘千丈,抓住他的什么穴?”

“天突穴。”

“韦小宝刚出场时几岁?”

“十二岁。”

凯子道:“这些基础题估计都考不倒你,我说个金庸小说的漏洞,看看你能不能找出来。《笑傲江湖》第二回写道:那农妇从屋中出来,拿着四根煮熟的玉米,交到他手里。这句话的漏洞在哪里?”

大便沉吟不语。我们想了想,这是平常的一句话,怎么会有漏洞呢?

“没有漏洞。”大便自信道。

“告诉你,玉米原产美洲,1494年哥伦布从美洲回来后才传入欧洲,辗转传入中国的时间最早估计也在16世纪中期,现在最早的记载是明嘉靖三十九年即1560年甘肃《平凉府志》,当时叫番麦。如果林平之真的能在福建内地山区吃到‘煮熟的玉米棒子’,那估计最早也应该在1577年,因为福建这一年开始种植玉米了。而《笑傲江湖》的背景不太可能是明朝。”

“但是《笑傲江湖》的背景是很模糊的,并没有特指哪个朝代,这就是金庸的高明之处,不让你们这些好事者找到把柄。”大便辩驳道。

“看来不说一个心服口服的,你是不服气了。《神雕侠侣》第六回:杨过自幼闯荡江湖,找东西吃的本事着实了得,四下张望,见西边山坡上长着一大片玉米,于是过去摘了五根棒子。玉米尚未成熟,但已可食得。杨过是在宋代,这逃不过去吧,等他要在陕西的山坡上找到一块玉米地,非要等三四百年才有可能。”凯子分析道。

在铁证如山面前,大便道:“荒唐荒唐,研究这些无聊的东西,败坏金庸名声。不论你怎么诋毁他,他终究是个文学大师,在排行榜上坐了第三的位置。”

教我们当代文学的李向阳博士,很有激情,年轻有为,比我们大十来岁,貌似一个大学生,跟我们颇有共同语言。但是在评职称的问题上,他很失败,一是资格比他老大没评上副教授的老师还有一拨,总拦在他前面;二呢,大概是学术专著没有别人的厚。但他自认为才气逼人,所以总是怀才不遇的样子。后来他灵机一动,不准备在学术专著的厚度上跟人比拼了,来一招新的,他搞了个当代文学大师的排行榜,把鲁迅、沈从文、金庸放在前三位。这个排行榜在报纸上发出来后,炸了锅了,李向阳博士跟着排行榜出了名。他原来以为出名以后会在评职称上有好处,但这种暴得的名气对职称体制毫无冲击力,反而得了哗众取宠的浮躁的印象。李向阳虽然没能靠金庸在职称上捞到一点好处,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索性破罐子破摔,继续搞不务正业的学术,抱住金庸这棵大树,成为所谓的金学专家,吃金庸,喝金庸,把金庸存进银行吃利息,这是后话。

大便对李向阳博士非常推崇,认为他对当代的文学秩序做了颠覆性的探索,爱屋及乌,于是,李向阳也成为他的偶像。

凯子对大便的理论却不屑一顾,反驳道:“金庸怎么着也不能算文学大师,武侠小说是不入流的东西。”

大便对所有金庸的反对者采用的态度,都是一个字:灭。大便道:“武侠小说不入流,这是腐朽的看法。不入流的东西为什么这么多人看,为什么这么多人如痴如醉?中国当代文学作家塑造的鲜明人物,加起来也不如金庸的小说里多。”

这个问题,在中文系中曾经有过热烈的讨论,褒贬参半,大便是褒派的领袖。

凯子道:“说那么多没用,我就说一点,为什么武侠小说是低等艺术?因为它的逻辑是没有逻辑,一个人要死要活,武功谁强谁弱,全都作者说了算。比如说一个人掉下悬崖以后,如果以后情节中还有用,就让这个人复活;没用,他就死了。所以说它没有现实逻辑,没有现实逻辑撑着,那就肯定不是东西。现实主义的小说,都是硬碰硬的逻辑,没搞清楚就是硬伤,这个玩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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