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水炳铜拍拍姚先喜的肩:“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啦。”
姚先喜说:“我跟她没事,你别疑神疑鬼。”
水炳铜笑道:“你的意思,要让给我?”
姚先喜只顾捂着肚子埋头走路。穿行在一片长满青蒿和野菊花的灌木丛里,西斜的月影稀疏暗淡。姚先喜哼一声,蹲下来说:“你等我一会。”
“你拉屎,要我陪着闻臭啊?”水炳铜这么说着,自己早已蹲了下去。
“薛嫂的奶子,就大,大啦。”姚先喜憋着气说。
“你看清了?我没看见。”
“她穿,穿的短裤子,那地方拱起来了,好,哎哟,好大一个蚌蚌呢。哎哟。”
水炳铜是拉稀,很快就站起来,哈哈笑道,“梗死你这老骚卵。”
姚先喜发出拼命憋气的声音,“你,你稀屎拉得快。哎,要我,让给你吗?”
水炳铜觉得轻松许多,站在远处一棵松树下叽呀叽呀拔胡子。等了好一阵,姚先喜还在哎哟哎哟着使劲。
“你到底吃了什么鬼东西?又是爆谷花吧?”
姚先喜难受地呻吟着,“求求你,帮个忙。”
水炳铜不屑地一哂:“不行!老子不是兽医!”
“做个好事,长命百岁呢。来……”
水炳铜只得走过去,“救你这命,你讲实话!”
姚先喜蹲在茅草里直点头,“好,好,我讲实话。哎哟,痛死我。”
水炳铜这才摘了根树条走过去,“屁股撅高些!看不见。”
依稀月光下,水炳铜往他光腚上抽了一棍子,不顾他的叫喊,一点点为他扒出那些消化不了的糠渣谷壳。“喜钩子,我一辈子头回为别人干这种事,你王八蛋可要记得啊。”
趴在地上的姚先喜连连点头:“记得你老人家的恩德。”
水炳铜别开脸“扑哧”一笑,“妈的,谁让你们偷人家的谷子!你那些小家伙个个是贼。”
“你娘个蛋。”姚先喜搂好裤子,就草地上坐下,“看你帮了我的忙,跟你说了吧。”
水炳铜一巴掌拍到他头上,“娘的!你日了她!”
姚先喜的脸在黑暗中浮着得意的笑,“师公子,除了你,我决不会跟第二个人说。”
“不就是日了个女人吗,什么了不起。”
“这就不是个平常女人啦。”
水炳铜忽然从幽暗的月光下,看到姚先喜眯眯眼里竟然闪烁着神秘的光彩。
“快说!如何不平常?”
姚先喜细眼儿朝天翻了翻,不停咂着舌尖,“哎咳,啧,啧,不得了,不得了。”
“玩什么名堂!快!”
“她有两个洞。”
“什么?”
“她有两个洞呢。”
“你放屁!”
“我儿骗你。正像你的鼻孔,一个门进去,左右两张小门。”
水炳铜伸手捏住他脸颊肉,把他扯到眼前,“真有这等事?是真的?”
姚先喜不耐烦了,将他手一拂,“不信自己去试!”
水炳铜觉得燥热起来,下面立即蠢蠢欲动。心中似打翻了五味瓶,不竟暗暗叫苦:我也算见女人多了,居然……
一五、黑鸟飞来飞去(2)
他陡地冒出一个机巧心思来。于是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点点头。“喜钩子,你也要我说实话吗?”
姚先喜还沉浸在无穷无尽的回忆中,随便回道:“你讲。”
他忽然长叹一声,“你呀,今年怕要遭殃。”
姚先喜哈哈笑了,“你弄什么鬼啊,吓我。”
“不是吓你。最近是不是连做几回噩梦?”
姚先喜猛地一震,细眯眼直盯着他,“是呀,你怎么知道?”
水炳铜伸腰往草地一躺,“要我说吗?”
姚先喜急了,“你讲,快讲!”
“你是属蛇的。”
“是啊。”
“这女人有两个阴洞,重阴之阴,疠气逼人。你梦见在黑房子里走不出来,是被阴龙卷进肚里去了。今年主水火之灾。”
姚先喜果然闭眼沉思起来。
水炳铜拍拍他肩膀,“不要紧,一是行事多加小心,二是看机会找个替身,可以化解。”
在姚先喜将信将疑时,水炳铜已经飞快地算计如何得手的办法了。
“喜钩子,以后凡事谨慎,想不通时跟我商量商量吧。”
两人要起身离开,忽然头顶一声嘹亮的“呜哇”,把他们吓得悚然心惊。紧接着一只乌黑的鸟影“呼”地从他们头顶掠过。
姚先喜忽然心惊肉跳起来,扯着水炳铜说:“快走!快走!”
“我在这里。怕什么!”水炳铜站住不动。
眨眼间,那庞大的鸟影“呼”地飞掠回来,又是几声呜哇的凄厉鸣叫,大翅掠动的夜风波浪般滚过他们脸面。
姚先喜哀哀地说:“走,快走!”
水炳铜猎狗似的眯眼朝四周朦朦胧胧的灌木丛看了一会,终于跟着姚先喜走开。
“这鸟太奇怪。这鸟好大啊。”
“这不是鸟,这是阴魂。有人死在这里。”
姚先喜一路奔跑起来。又拖住水炳铜一定要他送到自家门口。
“妈妈的,出了一身冷汗。到底是什么鬼?”
水炳铜轻松地拍拍他肩膀,“那里有个吊死鬼。不是你干的吧?”
张大了嘴的姚先喜正要说什么,被他一把推上台阶,“记住我的话。睡觉去!”
水炳铜第二天又出去混饭吃,夜晚回来,见薛家门前一片人声,灯光敞亮,起伏的哭声从屋里传来。
他一打听,真是薛嫂公爹死了,今天无缘无故死在茅柴山里的。
他不禁暗自笑了,“真是机会难得,机会难得呀。喜钩子遭阴煞,老子倒要采阴补阳去。”
薛家果然来请水炳铜主持丧事。白天人来人往,他吹吹打打,念念唱唱,忙到半夜,看热闹的走了,做事的也渐渐歇下,他的机会就多起来。虽然男主人已经回家,失去父亲的他又悲伤又忙碌,想不到也顾不上了。
做完几天丧事,他找姚先喜吹牛。
“天下一绝!喜钩子,真是天下一绝呀!”
姚先喜知道他已经上手,醋水在心里涌,面上装轻松:“有什么绝的,你就不怕撞阴煞?”
水炳铜在房间里来回走着,长长嘘了一口气,“哎,你我是兄弟,实话告诉你,我与你不同,我有个极阴的宝贝,倒要采阴补阳,有这回活练,我不怕了。”
姚先喜翻他一个白眼,勾着头不吭声。
水炳铜笑道:“你莫恨我,宝贝以后给你看。这回你帮了我,我也帮了你,都是兄弟嘛。”
“什么兄弟?好东西就藏起来。兄弟呢。”
水炳铜鼻子里哼了声,走到门口,转身说:“不论怎样,有这番见识,到人世间没白活一回啊。”
从屋里出来,水炳铜毫无睡意,嘴里哼着花鼓戏里最下流的一出《十八摸》,信马由缰地走,猛然一阵丁零声从岔路上响来。他停住脚朝下看,是秦天提着渔网走过来。
“嗨,打了多少鱼?这么晚才回。”
秦天站住说:“正好告诉你,都要搬回去。你准备一下吧。”
水炳铜腿像站不住似的来回抖动着,“回去干什么?在山里也蛮好的呢,蛮好蛮好。”
秦天提着网就走,“你在哪里喝了猫尿?栽到坎里摔死你。”
水炳铜摇摇晃晃走路,一边挥挥手:“我不怕死呢。我死了值得,你值不值唦?人要活得快乐逍遥,快乐逍遥呢。”
一六、铜质胸膛上的汗珠(1)
肖仲秋实在不想朝木板上钉钉子。从鲁班先师传下来,弓梁架屋,斗榫穿枋,用一颗钉就算不得他老人家的徒弟。现在是特殊情况,没时间精打细造,先把楼板搞上去,架个床铺睡人,就要得。
一边挥锤将长短不齐的板子往桴梁上钉,一边催那母女两个:“你们攒劲些,一上午就锯两块板子,让我干等。”
李元宵和女儿正拉大锯锯木头。木头是山里朋友熟人半买半送的树段丫枝,弯头曲脑,特别咬锯子。元宵跟他这个木匠做了半辈子夫妻,单独掌大锯还是头一回。拉锯需有一人掌握锯路沿墨线走,否则锯出来凹凸不平,浪费材料。回啸天湖的人,家家都要整理修葺自己房屋,还到哪里请人帮忙?他们还是请了一个,请了秦天给她家盖屋。
湖区房屋的墙,用竹片织在木条上,涂上掺了牛粪捣细和匀的稀泥,能挡风雨。大水淹时,泥巴掉了,那“织壁子”还在,再糊上牛屎泥巴,就可以住人。但屋顶却是稻草盖的,腐烂极快,必须年年掺新。
这可是一项技术活。狭长的、一端尖溜、一端用小棍支撑的竹板是主要工具,用久了它光溜溜像个大簪子,十分好看。竹片挑开旧草,拨出下面一层,再将新草拍打齐整,像插鳞片一样插进去。扯出竹片后,让上层旧草披盖下来,又拍打整齐。就这样由上到下地盖完。
许多人干不好这事。若称能干,不盖前十处漏,盖完后二十处漏,因为你把那本来粘结着还勉强可以过雨的地方也掀松了。啸天湖盖屋的能手,秦天是公认第一。
李元宵虽说身坯不薄,却没能锻炼出一身力气来。俗话说:跟着木匠会拉锯,跟着瓦匠会调泥。其实还得实在去做。
万般无奈,锯了两块板子,母女俩早已温汗津津,手上也起了血泡,流出酽酽的水和血。喜儿很懂事,决不叫痛,寻块布包住手,忍住眼泪继续拉。
肖仲秋触景生情,想到才两个月,一个生龙活虎的儿子再也不见了,叹息着,泪水就模糊了双眼。
正当这家子痛楚尴尬时,一个人敲了敲其实敞开的门板。
三人一齐抬头,愣住了:是一个漂亮的陌生女人。
那女人一口她们并不陌生的湘阴腔,十分清亮中听。
肖仲秋明白了,这就是秦天讲过的那位郑干部。
郑干部在小靠背椅上落座,微笑着问肖仲秋:“老肖,啸天湖就你一个党员?”
肖仲秋有些惊诧又有些自慰,“嘿嘿,暂时还只我一个。”
接着他们就聊开了。
看着女干部跟老公谈生产,元宵悄悄退到后门,提了木桶,到河边打水。
蹲在河边干干净净洗了脸,又撩起衣服把前胸后背都擦了擦。突然想起,郑干部穿的什么衣?刚才没注意。她看自己的家织布褂子,还是布坨坨扣。菊机匠说是煤炭染的,没穿几个月,就灰不灰白不白了。她本来有件洋布褂子,鸭蛋青色的,早就窄小了。她想起一些男人总把眼睛盯她鼓鼓的胸脯,心里就怪怪痒痒的。她提一桶水往上走,一边想,我还能和郑干部比呀,人家是什么人啰,嘿,真是的,咧咧嘴自嘲地笑了。
突然,元宵想起,请秦村长盖屋,秦村长讲他回自己家吃。如果郑干部到吃饭时候还不走,怎么办?
她压低声音朝一头熊似的爬在屋顶上的秦天喊:“秦村长,下来吃口茶。”
秦天一脸一身全是黑草灰,只有眼珠在动。他喉咙吃了很多灰尘,开不了口,朝下吐口黑痰,声音嘶哑着:“搞完再吃。”
元宵总拿眼光示意肖仲秋。她很着急,谈话到底还要多久?只好到厨房对女儿说:“喜鹊子,你飞快跑到冬姑家去,要几条鱼来,快!”
喜儿就飞跑去了。
郑爱英和肖仲秋谈了一阵,忽然后门有人喊:“有茶吃吗?”
随着喊声,进来一个人。郑爱英吓了一跳!
这人只穿一条湿淋淋贴在腿上的短裤,上身赤裸,腹窄肩宽,胸膛隆起像女人,胸窝一撮黑油油胸毛,两侧肋肌一条一条凸起。一张大方脸,鼻子又薄又高,眉梢微微上挑。头发后背,显出宽敞微凸的大额头。显然刚从水里出来,室外阳光从后侧照着,额上、脸上、胸膛和肌腱隆起的肩臂,滚动的水粒像些活泼晶莹的玉珠。湿淋淋短裤下一双长而健硕的腿,大腿光洁,小腿腿毛整齐向下披贴皮肤上,如一匹刚被战士梳洗过的战马的双腿。
他从脸到脚,全身皮肤显现白铜般坚挺光洁得似乎一指弹去可以丁零作响的金属光泽。
瞬间,郑爱英完全被震慑了,脑海里飞快闪现着青少年时代从父亲书橱里看到的西方绘画与雕塑。
秦天在太阳下晒了一上午,又有许多尘埃,虽然下水洗过,刚刚进屋,眼睛仍然一片模糊。当他眼中渐渐出现一个女人依稀轮廓时,他以为是李元宵坐在那里。不见她起身倒茶,才努力把滞胀的眼睛眨了眨。
他感觉这不是元宵,犹豫着揉揉眼睛再看,心中怦然一跳:“是那位郑委员?”
肖仲秋开口了:“老秦,郑干部来了。”
秦天进退两难。
郑爱英醒悟后没有起身和秦天握手,咽下一口清茶,“秦村长啊。”
秦天“嘿嘿”一声,说了句让屋里两人相视一笑的话,“我洗洗手去。”
一六、铜质胸膛上的汗珠(2)
一会儿他进来了。穿的上衣虽然不湿,却黑麻麻、灰蒙蒙的。
他站在郑爱英一侧的墙边,勉强笑笑:“郑干部今天就来啦?”
郑爱英瞥秦天一眼,向肖仲秋说:“你们搞生产自救,很忙啊。”
肖仲秋觉得应该由秦天回答,秦天却不出声,只好说:“各家先把房子搞好,才能干别的。”
郑爱英终于正面问秦天:“秦村长刚才做什么?”
肖仲秋说:“他帮我盖屋呢。”
郑爱英想起什么似的点点头,“是的,你们连盖房的茅草都没有啊。”
肖仲秋笑道:“都喂鱼了。”
郑爱英指指身边的凳子,“秦村长坐。明天我到瓦窑村,要他们支援些茅草。”
肖仲秋说:“这就好。老秦,刚才我向郑干部汇报了啸天湖一些情况,是不是你也谈一谈?”
秦天早不耐烦呆在这里,心怨肖仲秋讲这蠢话!他客气地说:“郑委员,老肖跟你谈好啊,他是我们啸天湖的党员种子,情况他都熟悉。我失陪了。”
郑爱英露出一丝淡淡意味的笑容:“好的,你忙。我中午在老肖家吃饭,下午到你家来。”
秦、肖两人心里都一沉:真是见鬼!
秦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