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人走到极限,已没什么好想,心态反而会奇怪地平静。
秦天平静地划着柳叶渔船,沿大堤缓缓行驶。
天色渐渐黯淡了。
白天淅淅沥沥的雨现在变得飘飘忽忽的,风轻浪细,星月朦胧,天地似乎全在一片灰蒙蒙世界里摇摇晃晃、悠悠荡荡,如同梦境。
在他看来,这怎么不是一个梦?眨眼之间,时光就流去了一年。去年轰隆隆的溃倒声还赫然在耳,现在睁眼看看,一切又回到眼前。可是,妻儿老小哪里去了?乡亲朋党哪里去了?没有他们的气息,看不到亲人的身影,这空荡荡的啸天湖还是啸天湖吗?这些竹树房舍还有什么意义吗?亲人啊,祖业啊,怎么眨眼间就会离他远去?
坚守,总是无休无止的坚守!以血汗开始、以泪眼告终的坚守!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自然早知这句古训。他不能哭,他有生以来还不知哭的滋味。
当他看着这位坐在船头的女人,那如梦的感觉就更加强烈,无比无比的强烈!
怎么可能?一个政府的干部,一个有地位、有文化的女干部,在人前满身威仪的女干部,却鬼使神差地来到他的怀抱,与他结合,心与心,肉与肉,这样惊天动地地结合在一起,这难道是真的?难道不是一个虚无的梦?
悲喜交加!悲喜交加啊!
想到这些,秦天前所未有地迷茫了。
郑爱英怎能不理解此时此刻的秦天?然而她知道,这个秦天是不能接受平常言语的安慰的。你不能贸然闯进他心灵去。这个心灵是一个自控、自卫能力极强的系统,你不能去打破他的平衡。你最好静静守候一旁,只在他需要时,只在他召唤时,你就毫不犹豫地投入进去。
尽管内心同样波澜跌宕,外表却异常沉静。她双手握住船梁,稳稳地坐着,脸上挂着从容温和的微笑。
水浪在船边轻盈鸣响。连风雨也忽然销声匿迹了。
大江一派苍茫。天地正在黑夜与白昼的缠绵间犹疑进退。
他们已绕啸天湖河堤划了大半个圈子。
两人心照不宣或心心相印地沉默多时,终于有了个打开重门的美丽的钥匙。
他们的目光一齐落到河边一处柳树丛里。在那儿,在浪花上摇曳的葱葱的绿树梢头,一群白翅雁鸥正围绕着忽起忽落,嘎嘎的鸣声短促而急迫。它们像戏水的蝴蝶,又像被一阵一阵风吹起的秋天的阔叶,一旋而起,又参差落下。
这简直就是奇妙的天地间的一群奇妙的天使!
郑爱英忍不住大声说:“哇,你看,那些鸟怎么了?”
虽在划桨却如同梦游的秦天忽然惊觉过来,停桨望一阵,张了张发黏的喉咙,说:“它们发现了食物吧,要不,是鸟崽的窝儿被水淹了。”
“我们看看去!”郑爱英顿时来了精神。
秦天努力摇摇脑袋,仿佛要使自己更加清醒。“树太密,进不去。”
“游水去!”
秦天搁了桨,怔怔地凝望着。
郑爱英已经走过来,轻轻摇他肩膀,“去吧,好吗?”
秦天终于点点头,“好,我去,你呆在船上别动。”
船靠堤岸,秦天正脱着上衣,郑爱英忽然嘻嘻笑起来,“全脱了吧,还害羞什么。”
四四、绿水滔滔;白鸟飘飘(3)new
秦天皱皱眉头,“不好吧……”
“天地间只有你我两人,怕什么呢?秦天,我,我还没好好看过你身体呢。”郑爱英柔情地抚着他臂膀,轻声说。
秦天在无奈中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刺激,兴奋与躁动顿时喷涌而来。他干净利落地一溜褪下短裤,朝她脸孔抚摸一把,说声:“我下了。”潇洒地朝后一仰,像条翻网的鱼,白晃晃身体“嗖”地跃入水中。
“嘿,漂亮!”
一闪一闪的水色中,郑爱英看着一路水花很快没入密柳丛中。
雁鸥嘎嘎惊叫着一齐振翅飞起,盘旋在柳林上空。
“我也要去。”她对自己说。晃动大辫子,迅速朝左右灰蒙蒙的河堤望了望,三下两下脱光了,溜下水来。
她一边游一边拨开树枝,来到秦天面前,“哇!好大一个鸟窝!”
秦天叫道:“小心!树枝挂人!”
郑爱英攀住一根粗枝朝窝里看,“有小鸟呢!怎么办?”
秦天想将鸟窝完整托起,可鸟窝在树枝间盘根错节,根本拿不动它。
“只有把它们捉回去了。”
“等会儿。”郑爱英忽然一抬手搂住他脖子。
秦天未及防备,两人同时沉了下去。
他们浮出水面,攀住一根斜出的粗大树枝,忍不住痛快地大笑。
她撩开蒙着眼睛的湿淋淋头发,冲他耳边说:“我要你!”
他的血液猛地直涌上来,一只胳膊夹住快要被他们压下去的树枝,一只胳膊紧紧将她抱住。
他们热烈地拥吻着。
轻柔的水浪涌拍着他们肩膀、脖颈和脸颊,随浪而来的树叶、稻草在他们身体上轻轻触碰,不谙世事的鱼虾亲昵地环绕这雪白的、有特殊香味的肉体不停地挨擦,异想天开地把它当食物啄咬。
幽凉的、流动的河水使亲密接触的人类肌肤增添了无比的柔滑,变得更加细腻和敏感。
他们像鸟类一样,在树上做爱。
他们像鱼类一样,在水中做爱。
他们像鸟类一样,扇动爱情的翅膀。
他们像鱼类一样,摆动爱情的尾巴。
鸟儿在他们头顶盘旋鸣唱。
鱼儿在他们身边游弋垂涎。
永恒的江河包围着他们,他们与江河融为一体。
永恒的夜色包围着他们,他们与夜色融为一体。
温柔的水浪轻轻拍打他们的肩头、脖颈、下颌和双唇。她的黑发与绿叶一道飘舞。
温柔的月光静静辉映他们的肩头、脖颈、下颌和双唇。他的情根与树根一样深入。
江河浩瀚,星月无边。
时光永驻,生命长存。
在江河之滨,夜幕之下,出现了啸天湖从未见过的手电灯光。
两个人影匆匆走上堤来。
“嗨,这是他们的船!”水炳铜说。
“人呢?”谢大成说。
白晃晃的手电筒光在他们衣服上停住了。
“嗨,我说过,要拿一个漂亮女人祭神啊。”
铁牛摸了摸刚剃去小辫的光头,从大桑树拱出地面的粗树根上站起来,捡起一块湿泥朝树顶扔去。
三岔树梢中央的鸟窝里,传来苍鹭咕咕的惊叫和扇动翅膀的声音。
“别吵它们。”面色怏怏的百喜说。
“我要像它们能飞就好了。”
“你又没翅膀。”
“怎么才能长上翅膀呢?”铁牛愣瞪着树影横斜、星光疏淡的灰色夜空。
围堰在洪水的巨大压力下喷射着越来越大的水柱。
木桩摇晃着一个接一个倾斜、倾倒。
啸天湖又响起了令人心寒的号角。
夜色越来越晦暗。
大自然的泪水再一次汹涌起来。本书来自。。免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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