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汽车拦住,队长在马上高喊:“汽车停下!”
张作霖低声嘀咕:“坏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六太太两手紧紧拉着自己旗袍的下摆,颤声说:“那你就别说了!”
张景惠摇开车窗,探出头去,问队长,道:“请问干啥拦我们的车啊?”
队长下马往汽车走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车上的人,说:“我们是冯玉祥国民军的巡逻队,最近废帝溥仪正在从皇宫里往外盗窃国宝,凡是夜间的车辆都要检查。”
张作霖忙将包袱塞到六太太的肚皮衣服下面。当队长扒车窗往里看时,张作霖狠拧六太太大腿一把,六太太不提防,哎呀一声大叫起来。六太太正委屈得不行,只听张作霖对队长说道:“老总,您瞧我屋里的要生孩子了!我们得赶紧上协和医院去!”
队长又仔细看了一会,张作霖三人都穿着便装,到底看不出什么来,当下挥了挥手,道:“那快走吧!别耽误了!”
汽车开走了,很快到了北京城前门火车站,这时候,已经是子时了,候车室内旅客稀少。张作霖、六太太和张景惠坐在一个角落里等车。六太太穿得少,抱着肩膀嘀咕道:“还说要住紫禁城哪,这会都蹲车站了!”
张作霖瞪了她一眼:“闭上你的破嘴,要不我把你交给冯玉祥!把你杀喽!”
六太太吓得身子侧了一侧,带着哭腔央求:“老爷!我再不敢了呀!”
这时,候车室外有军队跑过,旅客慌乱起来。张作霖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下可真完了,曹操真又到了!”
张景惠跑到门外去看,少顷回来了,他打着手势让大家安心:“这些军队是抓逃兵的。”
火车进站了,张作霖、六太太赶紧去上火车,张作霖站在车门对张景惠说道:“我上车就没事了,你回去吧!一定要盯住冯玉祥的举动,随时向我报告!”
张景惠道:“你放心吧,冯那边我早都安排好人了。”
张作霖、六太太走进车厢。一晚上,两人累得不行,却都不敢眯上眼睛,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火车在京津路上行驶,天已微明。
张作霖坐在靠车门不远的座位上,用礼帽挡着脸,到底睡着了,六太太坐在张作霖外侧,抱着包袱也睡着了。
火车一阵震动后停下了,张作霖和六太太都被震醒了。张作霖扒车窗朝外望去。站台上的站牌上写着“廊坊”。车门外上来一位斜挎盒子炮的奉军排长,检票员要检查那人的车票。那排长吼道:“妈拉巴子的!我看你像张肉票!”
检票员吓得倒退了一步,口中说:“你干吗骂人啊?”
那排长拎起盒子炮骂道:“妈拉巴子,我一枪崩了你!”
一个铁路警察忙将排长拦住说:“老总、老总!他不懂事,没见过世面——您里边请!”
排长一边骂着一边走进车厢找座位,在一个漂亮姑娘面前停下来,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吓得那个姑娘站起来跑到别的车厢去了,排长便坐在了张作霖斜对面的座位上。站在车门口的警察指着车厢里的排长,对检票员讲道:“下回,你可看清楚了!头戴双檐帽、斜挎盒子炮,妈拉巴子是免票,后脑勺子是护照!”
检票员不解地问:“嘛是后脑勺子护照哇?”
警察贫开了嘴:“这你就不懂了吧。前清家为了梳辫子好看,咱关里人生下男孩都叫孩子仰壳睡,把后脑勺子睡扁喽。关外人不讲究这个。你一瞧见南北贝儿喽头,那就是张大帅的兵!再可别忘了!”
检票员苦笑:“我忘了我自个儿姓什么也忘不了这贝儿喽头啦,要不得挨枪子儿!”
这些个话,全被张作霖听见了,他的心里又恼又羞,没想到自己的部队才进中原没几天,便糜烂到这等地步。他还在想着,回头得好好整顿自己的部队,这会儿,坐在过道斜对面的排长盯住了六太太手中的包袱,伸手一把夺过去,喝问:“你这包袱里装的是啥?得检查!”
六太太叫起来:“你干啥?!还给我!”
排长看也不看,一把扯过包袱,翻看包袱里的东西,包袱里除女人衣物、首饰外,还有一块大烟膏,他当即高喊道:“这是啥?!啊?大烟土!你贩卖烟土!东西没收,还得枪毙!”
张作霖鼻子里头“哼”了一声,脸上却做出低声下气的神情,故意说:“听你的口音咱俩是老乡啊,我也是奉天人。”
排长一摆手,推开张作霖,道:“少套近乎!是老乡就给你开个面,东西没收,人就不枪毙了!”
张作霖肚子里头满是邪火,口中却恭顺地说道:“东西你可以拿去。我向你打听打听,这廊坊驻进奉军啦?”
排长上下打量了张作霖一眼,大咧咧道:“进来啦——咋的?”
张作霖又问道:“哪方面的进来啦?”
排长得意洋洋地说道:“说出来吓死你!是张学良张少帅的第三方面军……”
张作霖这边发生的事,惊动了坐在车厢中部的一个奉军团长。于是他带着两个副官走过来。排长看见团长肩膀上军衔,忙立正敬礼,道:“报告长官!我在抓贩卖大烟的……”
团长顺着排长的目光一转头,头上仿佛被雷电劈了一记,当即立正敬礼,颤声道:“大……大……大帅!”
张作霖厉喝道:“你是哪部分的?”
团长朗声道:“报告大帅!我是108团团长王成九。”
张作霖周围的旅客此时全躲开了,旅客都在寻思,奉军一个排长都这么强横,更不用说是奉军的大帅。张作霖看到这个情形,更是着恼,想着民心一去,天下去矣,当下问团长道:“你的团在那疙瘩哪?”团长大声道:“报告大帅!我团是奉少帅的命令接收北京南苑飞机场的飞机。我现在是去秦皇岛向少帅报告接收飞机的情形。”
张作霖邪火乱冒:“你在火车上咋咋呼呼地把我认出来了,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团长道:“报告大帅,在这儿绝对安全!从廊坊、三河直到保定、大名,已是我奉军西部防线!”
张作霖点了点头:“啊,这就好了!刚才那个抢包袱的就交给你处罚了,告诉他把妈拉巴子是免票,后脑勺子是护照这套给我改了!别满世界给我丢脸,妈拉巴子的!”
团长从已经倒在车厢过道上,翻着白眼,口吐白沫的排长怀里拽出包袱递给六太太。又说:“报告大帅!抢包袱的不用处罚了。”
张作霖好奇问道:“咋的?”
团长道:“他已经死了。”
张作霖扫了一眼地面,才看清楚:“死了?妈拉巴子的,这叫啥玩意儿?我告诉你,像这样碰上点事就吓死的人,不配做我的部下!往后不可重用!”
在旁的六太太嘀咕道:“哎呀!人都死了咋重用呀?”
天津城曹家花园原为曹锟的公馆,现在则是张作霖在天津的官邸。曹家花园内,花木假山、水塘喷泉、亭台水榭、曲径回廊,处处体现出建筑师的天工巧手。张作霖和六太太在一帮卫队士兵的保护下走近曹家花园。卫队长指挥士兵在进入花园的几道门前布好岗哨。
张作霖与六太太走在花园曲径上观赏景物,六太太高兴得不得了:“老爷,这房子可真好,又好看又好玩又敞亮!比北京那个王府可好多了,王府阴森森的,叫人闷得慌——这是谁的房子呀?”
张作霖捏了一下六太太的脸蛋:“我告诉你,这个房子啊,就是刚被我打垮的北京大总统曹锟在天津的公馆!”
六太太“哟”的一声,道:“你把他打跑了,这房子就归你啦?”
张作霖笑道:“对!我把他打跑了,这房子就归咱俩啦。”
第二天,张作霖坐在曹家花园水榭里的摇椅上。张学良走进水榭,看见自己父亲悠闲自得地拍自己大腿,口中还哼着小调,笑道:“爸爸,我看你老挺好的!没出啥事吧?”
张作霖示意张学良在身旁坐下来,说:“我挺好的。你先说在秦皇岛接收海军的事啥样呢?”
张学良经过两次大战,越发干练了,沉稳地说道:“温树德已经把渤海舰队全交给咱们了。我们还举行了典礼和舰队检阅。编制防地还没来得及安排,接到爸爸的急电我就来了。”
张作霖告诉张学良,他这次叫他来,是要把关里的事交代给他,至于自己,得先回奉天,家里有一堆老鼻子事。张学良说:“可是,孙中山先生已乘船离开日本神户,两三天就到天津了!”
张作霖冷冷地说:“我不想见他了。”
张学良显得很失望:“爸爸和孙先生、段祺瑞是三角联盟的关系,孙先生北上,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进行三方会谈啊!”
张作霖大摇其头,道:“我跟孙中山联盟,给他资金,为的是打垮直系。谁又能想到他会联俄容共,完全赤化了!他发表北上宣言,提出开国民会议,要打倒军阀,这是冲我来了!更邪虎的是又提出要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列强这下子全炸锅啦!他到上海,列强提出不让他进租界;北京外国公使团正在开会,要干涉孙中山进北京。我要再跟他联盟,小日本能叫咱们在关外待消停啦?”
张学良想不到自己的父亲居然是这样的想法:“爸爸,目前只有孙中山先生的主张才能救中国啊!”
张作霖根本懒得跟这个儿子理论:“他能不能救中国我不知道,我得赶紧救自己。我叫你来就要告诉你,吴佩孚又死灰复燃了。英、美支持他在武汉成立了护宪军政府。孙传芳也在江浙招兵买马,关里关外要占十来个省,七八个市!太不够用啦!我得赶紧回奉天让王永江整钱,买日本军火,好招兵扩军。如今咱关外招兵也很难了,你跟郭松龄也得赶紧在关内招兵了——这个郭鬼子他老住在医院里,他是真病了还是装病啊?”
张学良叹气道:“这次战胜直系,可以说他的功劳最大,他以为也能当个独掌一省的封疆大吏……”
张作霖“嗯”的一声,点了点头,道:“我本想把安徽省给他,可我还是不放心啊!你跟郭鬼子说,我把他留在我身边练兵,是最看重他了,我不会亏待他的!你和郭松龄这7万兵马是咱奉军中训练、装备都最好,战斗力最强的。你俩在京津给我看住了冯玉祥这个赤化了的倒戈将军,我回奉天就放心了。”
张学良想想,还是得把话题带回来:“爸爸!孙中山来了,您老走了!这明摆着是反对孙先生的救国主张。那爸爸给国人是个啥形象?咱奉军也不好在关内立足啊。”
张作霖示意儿子不必再说下去:“那我就等孙大炮来,我也不怕跟他会谈,各有各的主张!谈不妥也没办法。”
张学良拎着一包礼品到天津城的一家意大利医院,他走进医院走廊,走廊里来往的医务人员大多是白种人,也有少数几个中国人。张学良敲了敲一个病房的门,出来开门的是韩淑秀,她眼睛一亮:“汉卿来啦!”
郭松龄正躺在病床上看报淡淡地招呼了一句:“汉卿来啦?”
韩淑秀在旁道:“你现在多忙啊?还来看他。”
张学良叹气道:“我不是来探病的!是来求茂宸兄救命的!”
郭松龄忙从床上坐起来,问道:“出啥事啦?!这么邪虎?”
张学良当下告诉他最近时局的变化,说:“孙传芳号称五省联军要进攻上海、江苏、安徽。吴佩孚号称十四省联军,要回来报仇。冯玉祥更是虎视眈眈。我三方面军的防线,从锦州一直拉到保定,既防着吴佩孚又防着冯玉祥,这是守卫着咱老家的大门山海关啊!责任太重大了。渤海舰队还没收整完毕,接着我就得全力投身到空军的建设上去。此时我只好求茂宸兄救我啊!三军不可一日无帅啊!”郭松龄“哦”的一声,又拿起报纸,慢悠悠地说:“三军之帅是你,我一向只是你的副手。”
张学良发急了:“哎呀,大嫂,你听见了!我可是要喊冤叫屈啦——凭良心讲,我与茂宸兄到底谁是副手?”
韩淑秀笑道:“松龄,你这么说话是有点没良心!”
张学良忙从口袋里拿出名章,道:“唉,还是嫂夫人公平——大嫂你看,我把军团名章都带来了。您看奉军40余万,哪个军团签发军令,都只盖军团长一个人的章,可咱三军团这章上是张学良、郭松龄两人。我对全军将士说明,张学良就是郭松龄,郭松龄就是张学良!我爸爸骂我,说我除了老婆不能给郭松龄去睡之外,啥都舍得给郭茂宸。大嫂,这名章就交给你啦!你替我大哥收好。茂宸兄,敬请命驾吧!我求你啦!”
三人都笑了起来,郭松龄心中不安,口中却说:“我的病还没有好啊!”
张学良知道郭松龄心意松动回转,一语点破了他:“你老兄是心病啊!家父说不会亏待茂宸兄……”
郭松龄从床上起身下地,说:“上将军令尊大人和杨宇霆等谗妄小人如此看我,汉卿你不会以为我在争一官半职吧?我最大的心病,毫无愧颜地讲,是忧国忧民啊!我曾屡次向上将军进谏:提出十项主张:开发东北、罢兵息争、抵御外侮、巩固国防、移民开垦、改良内政、优待劳工、普及教育、整顿金融、开发矿藏。可惜啊,上将军一言不纳,连年参与混战。二次直奉大战,无数生灵涂炭,耗尽民脂民膏!所得只是四省一市的督军长、省长。我不想再为几个人争地盘而卖命了,这个炮头我不当了!”
张学良也严肃地说:“茂宸兄,你我能成为挚友,我看重的就是茂宸兄的一身正气,茂宸兄的主张我无不赞成!但是,改造东北,事情总是要一件一件去做。比如茂宸兄立志整军经武,成效就十分显著嘛!只要我们努力做下去,局面会改变的——慢慢来吧。”
郭松龄抚摩着自己的头发,他正当壮年,头发却已经半白,他情绪低落地说道:“国家的元气快断送殆尽了,时不我待啊。再慢慢地等下去,要国破家亡了!”
张学良解劝:“茂宸兄,操之过急要出乱子的——欲速则不达嘛!”
郭松龄慨然表态:“为了理想,我可以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我这个人就是宁折不弯!”
张学良看见郭松龄心病已消,当下笑道:“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