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岛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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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岛群- 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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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大的“如果”,就是不要发动这场战争,不要在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在中国东北一个叫“柳条湖”的地方自己炸坏自己的一段铁路。因为自从那天之后,一切都象推石下山,不可收拾了。
  然而这一切,牛岛那灌满了军国主义思想的头脑压根儿就不会去想。
  黎明到来了。一九四五年六月二十三日的黎明,东方的天边泛起银灰色和蛋青色。太阳就要跃出海面了。牛岛中将下意识地看了看腕上的表:晨四时零五分。大野少佐告知已经向大本营拍发了诀别电,并且砸烂了电台。
  长勇脱去了整齐的军上装,露出一身雪白的绸衬衫,上面有他自己的手书:
  “忠则尽命,尽忠报国。”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牛岛满中将拔出了他的战刀。这是一柄名叫“来国俊”的珍贵宝刀。长勇中将也拔出了他的爱刀,那刀名叫“三池典太”。
  牛岛和长勇本应向北方遥拜。但洞口是向着东南方的。他们只好将就着遥拜了。因为美军士兵的汤姆枪弹已经打到了洞口。
  牛岛看到了岩洞口石缝中长着一朵黄色的蒲公英。他念头一闪,如果投降呢?连一朵小花都倔强地生活在大地上,何况是一个人。帕西瓦尔中将不是在新加坡投降了吗?文莱特少将不是在科雷吉多尔岛投降了吗?甚至保卢斯元师也在斯大林格勒投降了。
  奋战到底,尽职而投降,并非不光彩的事情。他虽年老,可还没到该死的岁数。他想起布克纳尔在传单中对他讲的话……阁下的部队作战顽强,你的地面战术赢得了你对手的尊敬……
  晚 了。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把几个民族卷进去,作战的国家都是全民族动员起来奋战。战斗也打得太血腥、太残忍,屠杀处处发生,报复比比皆是。一切都来得太晚 了。在那古老的时代中,英法两国的战士,互相礼让,请对方先开火的遗风早成为历史。如果战争最后的结果会写在一张小学生用的草稿纸上,日本帝国又为何要从 瓜达尔卡纳尔、莫尔兹比和英帕尔,一直拼到九州呢?
  他为自己的求生欲念感到可耻。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把“来国俊”刀刺入腹部。
  不等牛岛满的血喷射出来,伺候在一旁的坂口胜副官就挥起战刀,砍下了牛岛的首级。
  长勇参谋长也用三池典太刀切腹自杀了。
  坂口胜大尉依法炮制,也砍了长勇的头。他丝毫也不手软。这在任何一个欧洲国家的军队中,实在也是难以找到的。坂口是熊本县人,剑道五段。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会干今天的话计吧?
  长勇虽然一副老相,死时却只有四十九岁。
  吉野敏中尉和高桥曹长各抱着一颗中将的头颅,用手榴弹自爆了。
  电报班长大野少佐和吉村中尉,率领着一百余名能动弹的残兵,冲出洞口,消失在摩文仁的山野中。
  金红的朝阳终于升起在太平洋上。
  但它已经不是象征着皇军武运长久的那轮旭日了。
  25
  冲绳的枪声由激烈变为疏落,内疏落变成零星。日军有组织的抵抗终止了。除了小股部队还进行骚扰外,大批日军象塞班一样,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自杀。
  查 尔斯·惠特尼上校的吉普车在泥浆中颠簸而行,时时陷到泥里,要动用履带牵引车才能拖出来。惠特尼在砂糖山战斗中被迫击炮弹片打伤了肩部,车子一跳,他就搞 得象刀剜似的。冲绳总算是打下来了,美军伤亡大得惊人。全部人数还没有统计出来,估计在四万左右,还要加上两万多非战斗伤亡。回想起L日不流血登陆时的情 景,简直恍若隔世。
  那 么多的人都死了。休伊死在安波茶山的洞穴里。老柯尔被一颗流弹打中,平平凡凡地死去了。奥勃莱恩伤很重,谁也不敢打赌他能不能活到回美国去做第二次大手 术。苏萨鲍斯基上尉被一枚九九式步枪弹穿过腮帮,打掉了半截舌头。他那苏格拉底式的雄辩也只好闷到肚子里了。惠特尼上校还有很多好朋友在海军里,许多人也 死在神风机制造的滚木球游戏中。甚至到罗伊·盖格少将宣布冲绳已经被占领的当天——这种宣布似乎早了点儿,因为两天以后牛岛才自杀——还有两艘军舰被撞 沉。日本空军的第十次“菊水”特攻依然按计划执行。
  无论如何,用鲜血写成的戏该落幕了。
  惠特尼的车子被一条山溪阻住。浊黄的洪水冲刷着山谷。四处可见日军的尸体,尽管丧葬连加班加点干活,连美军的尸体也顾不上收,对日军和岛民的尸体就只好听之任之了。一些女尸都被美国兵扒光了衣服,以此发泄他们被压抑和扭曲的性欲。
  一个日本军官从对面的山凹里走到溪边,他看来没有受伤,个子很高,戴了一副金丝眼镜。他已经瘦骨嶙峋,脸上肮脏而阴暗,背有些驼,大概是在坑道和山洞中呆得太久的缘故。
  这还是惠特尼看到的第一个放弃抵抗的日本军官,他的军阶是大佐。这位大佐大模大样地走到山溪边上,双膝跪下,从溪中捧出泥水喝起来。水从他胡子巴茬的嘴角漏下去。
  他喝够了,坐在一块大卵石上,手伸到裤兜中掏东西。周围的美军都紧张地用枪瞄准他。他苦笑着,掏出烟盒和火柴来。
  他叼上烟,企图点着。一根一根的火柴都划光了。烟还没点上。也许是火柴太湿,也许是他手发抖,他的镇定是虚假的。
  美军工兵迅速架好了简易桥。吉普车开过溪流,直抵那位大佐。他双手一摊,吐掉没点燃的烟,等着美军俘虏他。
  惠特尼走上前去,拍拍日本军官的肩膀。上校从衣袋里掏出马尼拉雪茄和打火机,递给大佐一支。这烟还是麦克阿瑟的礼物。
  大佐接了过去,点点头。惠特尼自己也叼了一支,用打火机把两支雪茄都点上了。
  “战斗对你来讲已经结束了。”上校说。
  “我们被打败了。”大佐回答,他的一日漂亮英语使人吃惊。
  “你们打得很够意思。”惠特尼说。
  “如果按我的方案,那会打得更好些。”大佐还有点儿遗憾。
  “打得再好也救不了你们的帝国。”
  “军人只管打仗,其余是政治家的事。”大佐用脚划着圈子。
  “日本的军阀就是政治家。”惠特尼猛吸一口烟。
  大佐俏没声地说:“打了败仗没话好讲了。”
  “你是——”
  “八原博通上校。”他把日语的“大佐”翻译成“Colonel”(上校)。
  吉 普车继续开着。一幕幕日军和平民的自杀景象触目惊心。他们就倒卧在路边的泥水里,尸体叠着尸体,被雨水泡得肿涨起来。迎着惠特尼的面,开过一辆接一辆的道 奇十轮卡车,车上载满了战俘。他们全部光着身子,只套一条兜挡布,在雨中发抖。美军被伪装投降的日本兵吓伯了,逼着所有的战俘都脱光了衣服。
  惠 特尼上校随着车队前往读谷机场。沿途到处是军人、车辆、器材、帐篷和活动房于。推土机推平弹坑,泥凝土搅拌机咣咣响。“海蜂”和陆军工程兵部队在风雨中日夜赶工,修复和扩建冲绳的各个飞机场。伊江岛上的长程跑道已经投入使用,B—29轰炸机从伊江岛上向九州和其他日本本土列岛飞去,去播种火和死亡。
  冲绳的战斗尚未结束,“海魔”师的其余两个团就已经登陆。他们从塞班来,第二次到达冲绳海面。他们将在冲绳岛休整、训练、演习,准备在九州登陆血战。
  “海魔”师的单位散布在各处,惠特尼上校常常一眼就认出来。于是,他只好下车来,到帐篷和活动房子里,去喝一杯威士忌,会一会老朋友。后来的人听到冲绳战役的艰苦情形,吓得直吐舌头。
  大家为活着干杯,为自己干杯,为陆战队干杯,为美国干杯,为姑娘们和太太们干杯。
  惠 特尼的酒喝多了,头脑昏沉沉的,说话也语无伦次,说到伤心处就哭起来。他又回想起巴丹的凄风冷雨,回想起可恶的清冈中佐,回想起瓜达尔卡纳尔的日子,回想 起死去的朋友…战争是人类邪恶的冲动,然而,只要世界存在一天,战争就存在一天,军人就存在一天,爱和死就变成永恒。即便是使用武器的战争消失了,政治 上、思想上、信仰上、经济上、道德上和生活中的战争依然存在,总要有人去效法军人,使用战争的科学和艺术。即使这种艺术像瑞士战略家安东尼‘约米尼说的那 样:“战争是一种充满了阴影的科学,在这种阴影下,一个人在行动中很难有把握。”
  其他的人也喝得酩酊大醉。他们一起唱起海军陆战队的军歌,又唱起熟悉的国歌。
  玉碎还是瓦全,摆在我们面前,
  自由人将奋起,保卫国旗长招展,
  祖国自有天相,胜利和平在望,
  建国家保家乡,感谢上帝的力量,
  我们一定得胜,正义属于我方,
  “我们信仰上帝”,此语永矢不变
  你看星条旗,将永远高高飘扬,
  在这自由国家,勇士的家乡。
  都到哪里去了,信誓旦旦的人?
  他们向往的是,能在战争中幸存,
  家乡和祖国,不会抛弃他们。
  他们用自己的血,洗清肮脏的脚印……
  惠特尼又呕吐起来。他为了避免难堪,走进帐篷外面的一条浅浅的山谷。谷风吹醒了他的脑袋。他依在一棵柳树旁,自己清静一会儿。
  沿着山谷走出一群日本妇女。她们衣服褴褛,形容憔悴,三三两两地走着。她们发现了惠特尼,一下子愣住了,几个人拥成一团。
  这时候,一个日本军官从妇女中钻出来,他看见了惠特尼,居然还点了一下头。
  日本军官唰地抽出战刀。惠特尼闪到树后,用他那柄0。38英寸的手枪对准敌人。他的酒全吓醒了。
  敌军官转向妇女,白光一闪,一位妇女就惨叫着倒下,其他妇女也不躲开,任由那军官疯狂地砍杀,只一瞬间,屠杀就结束了。妇女们全部惨死在血泊里。看来,那军官是在帮助她们自杀。日本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民族哇!生有多么美好,他们却毫不犹豫地选择死。
  惠特尼对这种屠杀极为厌恶,他用手枪瞄准那个挥刀的军官,猛然回忆起什么,那人挥刀的动作多么熟悉呀!是他,一定是他,在巴丹,他就是用这种刀法来残杀美军战俘的。
  “清冈永一!”惠特尼上校高声怒喝。
  那个军官猛地回头,惠特尼清楚地看见他的雀斑脸。一点儿也不错。就是清冈永一,当年的巴丹刽子手。
  清冈永一大佐看着这位叫出他名字的美军上校,他困惑地摇摇头:“我不认识你。”他的英语也很地道。
  “我是查尔斯·惠特尼,三年半前在巴丹,你亲自拷打过我。”惠特尼从树后伸出脸来。
  清冈永一认出了他的死对头。他茫然了一会儿。他本来打定主意自杀,现在,如果在他过去的俘虏面前自杀,似乎有辱日军军官的尊严。他浑身是血,站在那里不动。
  “查尔斯上校,你开枪打死我吧。”
  清冈永一扯掉自己的军装上衣,露出长满黑毛的胸脯。
  惠特尼上校没有开枪,难以抑制的冲动和复仇心使他的手直发抖。
  清冈永一笑起来,声音越来越高,象夜半时分鸱号鸟的怪叫声。他重新握紧战刀,一步步向惠特尼逼来,一边走,一边说着英语:
  “Kill me! Let me help you!(杀了我吧,让我来帮你干!)”
  一步,两步,三步,清冈的胸部一起一伏,他仿佛是一个胜利者。
  他走近了柳树,猛地大吼一声,双手抡起战刀,使出无念流的刀法,猛地向惠特尼上校劈下来。
  “啪,啪”两枪,清冈永一的手臂齐肩部被打折了,战刀掉在惠特尼脚边。惠特尼拾起它来,平平地拍在一块大石头上,战刀断成两截。惠特尼踢升一截刀头,把刀柄狠狠地丢列山谷里。
  “如果你想活,就到我们的战俘营去,我们的法律会审判你,并让你为自己辩护。如果嫌麻烦,就这么呆着吧。上帝会永远诅咒你这个刽子手。”
  说完,惠特尼转身就回营房去了。
  很久之后,查尔斯·惠特尼还分辨不清,在最后一个回合的私人决斗中,他和清冈永一究竟是谁赢了。
  26
  在 读谷机场,惠特尼上校晋见了罗伊·盖格少将。盖格少将没干几天,就被史迪威上将替代。约瑟夫·史迪威将军因同情共产党,力主用援华物资武装朱德、毛泽东的 抗日部队,被蒋介石赶出了中国。史迪威将军是马歇尔元帅的好朋友,马歇尔元帅一转手,就把他任命为第十集团军司令官。强大的第十集团军将作为主力,在九州 登陆,史迪威将军会创造远远超过他在缅甸战场的辉煌业绩,向日本人报复他在北缅撤退中蒙受的耻辱。他在一九四二年五月曾说:“我们丢脸地进入了地狱,并且 一路挨打。我们必须找出其原因,然后打回去。”
  今天,这句话也将象麦克阿瑟元帅那句“我一定回来”一样应验。
  罗伊·盖格中等个子,短胡须,很慈祥。他和霍兰德·史密斯中将完全是一副阴阳模。然而他们同样是优秀的军人。军人并没有固定的形象,智将、勇将、仁将、懦将、猛将,凡心有灵犀者,凡刻苦学习者,凡立志献身者,均可史册留名。
  盖格以第三两栖军军长身份,向查尔斯·惠特尼上校宣布太平洋战区司令尼米兹的命令,任命惠特尼为“海魔”师师长,并同时晋升他为海军陆战队准将。
  “惠特尼准将,好好指挥你的‘海魔’,让它变成咬死日本人的真正魔王。”
  罗伊‘盖格同惠特尼握手,打开香槟酒为他祝贺。“查尔斯,马上去关岛,尼米兹上将想具体了解冲绳的战况,修改谢尔曼将军的新计划。说实在的,你打得真不赖,先后指挥过两个师的团队,从头打到脚。切斯特想见见你。你认识他吗?”
  惠特尼摇摇头。“不认识”。
  “那就好好见见海军上将吧。兴许,你会有意料不到的前程。”
  惠 特尼心中苦笑。自从那天他看到清冈杀死妇女以后,他对战争和杀戮已经厌倦了。他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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