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笑了笑,打破了指挥部里沉闷的空气,“将军,就在荷兰地亚登陆吧。我那里刚到了一批P—39飞蛇式战斗机。它们还装在箱子里,我叫人立刻装配起来。另外,从墨尔本往莫尔兹比港空运一些特大副油箱。装上它,P—39就可以护航到荷兰地亚,再返回机场。”
麦 克阿瑟最喜欢肯尼的豁达和通变。他向肯尼道了谢。“日本人决不会想到我们要在荷兰地亚登陆,他们以为在那里登陆如同在东京湾登陆一样难以实现。两栖战的关 键就在于突然性,先生们,去做好准备吧。我们在荷兰地亚见。别忘了带香摈酒。荷兰地亚可是整个新几内亚最大最好的港口!”
黄 昏,巴贝的舰队抵近了威瓦克。它又分成两支,一支舰数较少的特遣编队往东去炮击汉萨湾。在晚霞和暮色之中,巴贝命令所有军舰开炮轰击威瓦克港口和山上的敌 军阵地。炮击匆忙而凌乱,大部份落到热带雨林中,少部份崩了些泥土和碎石。日军的岸炮也开始还击,天越来越黑,谁也打不准。日军威瓦克守备司令下令所属部 队全部进入工事,严阵以待,专等美国大兵踏上湿漉漉的海岸,然后给予痛击。
巴贝的舰队消失在暗夜和海雾中。日本人以为它们在为第二天的登陆做准备,实际上它们虚晃一枪,扔头西行,直奔二百五十英里外的荷兰地亚。麦克阿瑟在“纳希维尔”号上暗自得意,他已经学会了在两栖战中声东击西,指南打北。
一九四四年四月二十二日清晨,炮声把霍姆波尔特湾和塔纳姆拉湾的日军惊醒。这一天是星期六,大部分日军准备睡个懒觉,战争在离他们一千公里远的地方进行,这个距离等于从纽约到查尔斯顿,或者从东京湾到朝鲜的巨济岛。指挥官丝毫也没打算用大清早的演习来打扰他的士兵们。
美军的炮火越来越猛。惊慌失措的日军正去枪架上找自己的步枪,巴贝的巡洋舰和驱逐舰就已经把湾口堵住了。几艘企图冲向海洋的日本轮船当即被打沉,其余的也在码头泊位上熊熊燃烧。
又一阵沉雷般的引擎声混响到战争交响乐中,几个中队的B—17和B-24出现了。肯尼信守诺言,果然派出了远程的P—39战斗机前来护航。一切都如预计的那样,第一波登陆艇靠上了海岸。抵抗轻微!太棒了,道格又押中了红心。
塔 纳姆拉湾在荷兰地亚西面,霍姆波尔特湾在荷兰地亚东面,距离都不超过十英里。第一攻击波抢滩成功以后,立即沿森林道路,从东西两面夹击荷兰地亚。日军在城 区进行了仓促的抵抗。荷兰地亚城区繁华,建筑很多,但日军阵地并不在城中,大部分设在城南的高地上。城区迅速被攻克,守军悉数就歼。阵地上的守军未能接到 司令官的命令,做了一些零乱的抵抗。一部分被消灭,另一部分撤退到森林中。登陆的美军很快占领了制高点,筑好了周界防线。荷兰地亚登陆获得了完全的成功, 美军仅阵亡一百五十人,还不及布纳战役的二十分之一。而整个伊里安岛上最大的城市和港口,包括它的水泥跑道机场,就完整无损地落入麦克阿瑟手中。日本人的 饭还热在锅里,文件也来不及销毁。整个太平洋战争中,再也找不到一次象荷兰地亚登陆这种用最小的代价换到的最大的胜利了。
同 一天,另一支美军舰队在艾塔普登陆。艾塔普的位置在荷兰地亚和威瓦克中间,距前者一百五十英里,距后者一百四十英里,有一个良好跑道的轰炸机机场。夺取艾 塔普就能阻击从威瓦克西进的日军部队。应肯尼的要求,麦克阿瑟也攻下了艾塔普,把它作为一份最好的礼物送给了肯尼将军。艾塔普登陆同荷兰地亚同样成功。伟 人的直觉再次显了灵。
5
红 色屋顶的加尔文教堂浸没在奶油色的晨雾中。水汽很重,荷兰地亚的十八世纪式样的房屋墙上爬满了青苔。当年,尼德兰的鼎盛时期,低地之国的一些三桅船长们, 继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之后,发现了这一带海岸。他们同本地土著开始打交道。一七一四年,荷兰人和当地的土王达成一笔交易,买下了伊里安岛西半部,仅仅建立 了一个带有荷兰色彩的城堡,定名为荷兰地亚,并且派了西新几内亚总督和士兵驻下来,接着又来了些移民和商人,盖起了他们的房屋,升起了他们的国旗。万岛丛 中的环境、雨林、鸟呜、永恒的静温和大自然的清新,使人想起济慈优美的十四行诗,使这里变成了一片伊甸乐园。
荷 兰地亚的雨林直逼到海岸边。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麦克阿瑟的部队不得不穿过两千九百英里长的伊里安岛,成年累月地在雨林中作战,士兵们把这场战争叫做“绿色 战争”。在“绿色战争”中,雨林和瘴气比日本人还可怕。部队的非战斗减员等于作战伤亡的一倍。所以,尽管荷兰地亚苍翠欲滴、千娇百媚,麦克阿瑟将军还是把 他的前线司令部设在森塔尼湖畔。
麦克阿瑟乘“纳希维尔”号巡洋舰在荷兰地亚登陆以后,巡视了战场,然后又回到他的船舱里。打扫战场的事情有克鲁格管,在布里斯班还有堆积如山的事情需要他处理,他是整个西南太乎洋战区的司令,而不是一位前线的中校指挥官。
以 后两个月里,荷兰地亚的防务已经非常巩固,被他绕过的汉萨湾日军据点也被澳大利亚军攻陷。聪明机敏的乔治·肯尼从森塔尼湖畔的新司令部写信给他,劝他从澳 洲的布里斯班搬过去。“您一定会爱上您的新家。”肯尼在信中这样描写:“浓绿的山岗,位于新几内亚中央山脉的背雨面上。溪谷和丛林,美得象梦幻。圆锥状的 绿色小岛,从平静的湖面上突起。湖岸旁星散着土著们简朴的茅屋,尖嘴沙锥鸟在沙滩上欢乐地啄食。在这幅风景画上,还有军用帐篷和活动房子。在离湖大约两英 里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五百英尺落差的瀑布,它看来就象塞克鲁普斯山中的飞虹跌水。灰黑的积雨云伸出它的羽毛,给大地带来黑暗和恐怖……我在新几内亚许多地 方都呆过,我爱荷兰地亚胜过所有的一切。”
麦 克阿瑟深受感动。在他手下的人里,他最喜欢肯尼和萨瑟兰。萨瑟兰将军从气质到作风都象他,人们背后把萨瑟兰叫“麦克阿瑟第二”。他和小个子萨瑟兰的思想和 心灵是完全相通的。他一皱眉,萨瑟兰就知道他的心事,而且准能替他办好。萨瑟兰从未反对过他,其实也不必反对,他们俩实实在在想到一起了。而乔治·肯尼则 不一样。肯尼的知识太丰富了,精力太充沛了,思维也极为敏捷。他根据自己的全部理智和判断来接受麦克阿瑟的命令。如果是对的,他就全力执行;错了,他就在 自己权力的范围内尽量减少损失。他的想法层出不穷,见解精辟而正确,对于麦克阿瑟这样的老人,肯尼使他迟滞的血流加速了流动。他太喜欢肯尼了。事实上,肯 尼直爽大度,司令部里人人喜欢他;
麦克阿瑟决定搬到荷兰地亚。这样,他的司令部可以西进大约二千英里,离菲律宾就更近啦。
六 月的一天,荷兰地亚的豪雨下得很久。山洪骤涨,浊流卷着断树残枝汹涌而下。群蛙鼓噪,吼声震天。从荷兰地亚城区通往东塔尼湖畔司令部的恶劣山道上,开行着 搭了帆布篷的军用卡车。卡车轮胎溅起的泥浆,喷射到蹒跚行进的穿着丛林服的士兵身上,士兵破口大驾,还从肩上摘下步枪狠狠地对空打了几响。这时候,一辆吉 普车陷入烂泥里,任凭司机怎样发动,也爬不出来了。那几个士兵怕推车,全赶着跑开了。司机从车里钻出来,骂了几句,往泥潭瞧了瞧,对车中的乘客说了些什 么。从车里钻出一个高大的、穿着军便服的老军人,是道格。他看了看现场,打听了一下道路和距离。决心自己走。
雨 渐渐小了。淅淅沥沥,总是不停。道格拉斯·麦克阿瑟急躁地走着,萨瑟兰中将跟在他身后。他步距很大,一会儿就把个子矮小的萨瑟兰甩下了。麦克阿瑟走着,满 不在乎泥浆溅到裤脚和雨披上。行军是军人的家常饭。他在法国走过,在美国走过,甚至半生都在南北回归线之间生活、作战、走路。他早已习惯了热带的雨、雾、 泥泞、竹林、雨林和千奇百怪的异域情调。
细 雨蒙蒙。丛林伸到路边,不时有树枝挂住他的雨披。麦克阿瑟感到恼火。他恼火这些烂泥和丛林,也恼火那些死拼到底的日本人。除此之外,他的心还受了伤害。就是在今天,在地球的另一边,他的前中校副官、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将军一举踏上了法国海岸。所有应该给他的物资:登陆艇、坦克和飞机;应该给他的军队:美军 历史上最大的第十二集团军群,都给了艾克。这一切,在诺曼底半岛上。使艾森豪威尔光华万丈,形如烛天炬火。他还恼火乔治·小巴顿。那个阿尔贡战役中的上 尉,也成了世界上家喻户晓的传奇式人物。而他,美国陆军中资历最深的将军,前陆军参谋长、西点军校校长,得过最多的荣誉勋章的军人,却踩在烂泥里,沿着新 几内亚爬行,得不到军舰、飞机和大炮。整个太平洋战区。只能分到美国军用物资的十分之三。好一个民主党人的总统罗斯福!他就只听那个老病鬼霍普金斯的胡说 八道。
麦 克阿瑟还恼恨海军那帮子人。他不愿提到他们的名字。他们吞掉了太平洋军需品的一半,所以没吃得更多,是因为他们没那么大的胃口。这帮安纳波利斯的刁钻老水 手,竟想自己打到东京,独占鳖头。马歇尔上将虽有老交情,却让丘吉尔鼓动起来一心对付希特勒。日本人的陆海军就在闹矛盾,美国人也学他们的坏样子。英国人 还同他斗心眼:他好不容易把澳洲师从北非要回来,丘吉尔却把他们派到缅甸战场上去。
剩 下的一半军需品,还要几处分。英国要反攻缅甸,他们的军队在日军樱井省三和饭田祥二郎将军手下屡战屡败,于是狮子大开口地要军火。蒋介石也是个要钱的老手,他派外交部长宋子文专门呆在华盛顿。他什么都要,可是却没有一条公路和水路。史迪威出动了整整一个美军工程兵团开凿雷多公路,并且让C-46从喜马拉 雅山上翻过去给他运军火。结果还是不顶用。用史迪威的话来说:“全拿去对付共产党了。”麦克阿瑟也是反共老手,可他的头号敌人毕竟是东条英机政府。蒋介石 东西要得越多,防御反而越虚弱,日军展开“大陆贯通作战”以后,国民党军队竟然从河南、湖南一溃千里。如果不是俾斯麦海战,不是攻占马努斯岛和荷兰地亚, 就凭他手里的几个师和几条船,此时此刻,他还不是呆在布里斯班听牧师带澳洲腔的主日祈祷?连陆军部长史汀生都看不下去:“麦克阿瑟任何时候都跟人不睦。虽 然少一点儿随和,但他有大将的谋略和果断,象海军那样苛待他,未免有些孩于气。”
从荷兰地亚到森塔尼湖,有二十五英里山路。山路盘旋上升,直入云端。森塔尼湖面海拔六千余英尺(两千多米),已经摆脱了新几内亚四处可闻的冲天瘴气。那种恶臭的瘴气,已经使麦克阿瑟手下成千上万的美国小伙于们命归黄泉了。
吉 普车抛锚的地方距司令部还有六英里路程。说也凑巧,此刻竟无一辆过路的汽车。麦克阿瑟和萨瑟兰只好一路走一路观山赏景。雨终于停了。水珠顺着树叶和枝条涓 滴,森林恢复了它生气勃勃的面貌。蛋青色的云缝中露出卵黄般的太阳,阳光点燃了西方天际的霞云,也染遍了青山和密林。青山在烟魂中隐现,密林绿得发黑。
人 们越爬越高。低地上的红树和棕搁不见了,山岗上的克林基松、月桂树、橡树、和山毛榉也越来越稀了。一些桃金娘科、柳科的植物和杜鹃花出现了,库拉草也越来 越密。那随风摇曳的树林和海浪般起伏的茅草,衬在千蜂万壑的雄浑背景上,显出一种夺人心魄的美的力量。天,肯尼可一点儿也没说错呀。
麦克阿瑟足足走了四个小时,直到天黑,才来到森塔尼湖边。司令部的人吓慌了,简直不知如何是好。麦克阿瑟摆摆手,让他们去忙自己的工作。他刚吃了一顿过迟的晚餐,电讯军官就给他送到很厚的一摞电报纸。
他读了第一封电报,是尼米兹打来的。尼米兹先说了几句好话,然后抱怨自己夺下的那几个大环礁并不是理想的港口。地方太小,没有淡水,没有游乐场地,也没有隐 蔽的地方,所有的物资都堆在跑道边上。日本水上飞机轰炸了一次拉木尔岛,死伤一百余人,接近了攻占拉木尔岛的伤亡。切斯特说阿德米勒尔提的马努斯岛是太平 洋上最大的一块不动产。他建议让海军来接管,条件是将来为陆军提供一切后勤助工作。
麦 克阿瑟断然拒绝。他口授电文,答复尼米兹:陆军自己应付得了自己的后勤。我还要向西打回菲律宾,没有马努斯岛怎么行。美国凡在新几内亚北部的基地和港口, 均被安达二十三的日本兵三面包围,只是一个周界防圈,象当年的瓜达尔卡纳尔和不久前的格罗斯特角一样。海军已经占了那么多海岛,还可以攻占更多的海岛,为 什么偏偏相中了马努斯岛?陆军才得了一个良港海军就眼红,难道海军用它的哪一个港口帮助过陆军吗?
电报发走后,道格余怒末消,又发了一通牢骚。
第二封来信使他高兴了一些。信是澳大利亚总理约翰·柯丁来的,祝贺他成功地打下荷兰地亚。这样,伊里安岛以荷兰地亚分界,它以西属于澳大利亚的部分从理论上 讲已被盟军解放。那些绕过的死硬据点,留给澳洲军去慢慢收拾。柯丁告诉他,虽然澳洲军的扫荡任务很重,但他们仍旧愿意为麦克阿瑟将军效劳,包括解放荷兰地 亚以西的岛屿,直至菲律宾。
麦 克阿瑟口授了回信。他衷心感谢那位五十九岁的澳大利亚政治家,瘦弱多病的工党领袖,木材工人出身的政府总理。澳大利亚是对美国最友好的国家,柯丁是对美军 最友好的国家元首——当然,奎松除外,马努埃尔·奎松是自己人。美军士兵无论在墨尔本、悉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