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机的响声催人欲睡,李强打精神同炮手弗雷泽说东道西。
飞机在大海上飞翔,巴瓦开得很平稳;同国际航班没什么不同,仅仅是此行的终点是东京,才使人感到一阵紧张。
“您知道‘东京特快’吗?”中校问。
“噢,听说过。是指沿槽海炮击亨得森机场的日本舰队吗?”弗雷泽说。
“是的。那是我们起的外号。卡纳尔的仗一打完,哈尔西将军就向全世界宣布:东京特快已经没有终点站了。”
“那么,咱们此行是往起点站开罗。”
“是呀。”艾伦·李非常感慨。时隔两年另七个月,他正乘坐着一列空中舰队去东京。这才是名将其实的“东京特快”呢。他感到自豪。
“老弟,您这一行干了儿年了?”艾伦问。
“才五个月。尾炮射手技术比较简单,其他的人在空中呆的时间都比我长。”弗雷泽回答。
“打下过日本飞机吗?”
“有过一次,不过没看清。或许是别人打中的。因为B—29同日本战斗机的水平速度接近,我的20毫米机关炮是可以移动的,比日本战斗机上的固定轴线12。7毫米机枪威力大,日本飞机不大从尾部攻击。它们往往是从上往下撞击机冀或发动机。”
时间不知不觉逝去,大约到了琉黄岛。正好遇上一片无云的天空。在下边八千米的地方,琉黄岛上还闪烁着各种火光。有炮弹炸弹的闪光,也有照明弹的镁光。琉黄岛 日军的指挥宫栗林忠道中将还在顽强地抗击着美军的三个陆战师,已经三个星期了,成千上万精锐的陆战队士兵已经战死或负伤。琉黄岛之战残酷得无法忍受。艾伦 看到琉黄岛上的火光,陷入深深的悲哀中。只有经历过血战的人,才知道琉黄岛之战对美国海军陆战队意味着什么。连他这种几乎轻视一切人生命的人,也许愿如果 能活到战争结束,一定要去琉黄岛上凭吊日战场。陆战三师、四师和五师,顶替了“海魔”。如果换上“海魔”,也会遭到同样的伤亡。第五两栖军里有许多李的熟 人,此刻还不知他们是死是活。军人本来就准备效死沙场,但是军人之间的友谊和同情是非常诚挚的。因为他们有时必须用自己的生命去换战友的生命。
“琉黄岛是专门为空军打下的。”弗雷泽收起了空军那股得意劲,对陆战队表示了他能表示的最大尊敬。
“ 无论如何,必须攻下琉黄岛。我们为绕开它的战斗机和高射炮,要消耗很多的汽油。而且琉黄岛上的雷达站总是提前把我们的动向报告给东京,使我们遇到有准备的 战斗机反击。另外,说实在的,有谁不想在琉黄岛歇歇脚呢?中校老兄,拖着负伤的飞机在海上飞行一千三百英里,神经健全的人也会吓个半死。”
四小时的航程接近了终点,机内警报声响起来,弗雷泽说了一句:“我要去炮位了,中校先生,祝您好运,祝咱们的飞机好运。”就消失在圆筒形“走廊”里。李往下看,大地全浸没在墨水一样浓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o
“战斗准备!”机内通讯的耳机中传来巴瓦将军低沉的声音。“我机已进入相模川河口,高度一万,航速三百五十英里,航向二点。注意敌机和地面炮火。”
啊!东京到了。
陆战队在海洋和岛屿上拼死拼活的三年多艰苦历程,在空中走廊上只消三个多小时就定完了。现在,可以任意挑选一栋日本建筑物或一个工厂,随心所欲地把它毁灭掉。(人在空中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技术使军人上升为神。主宰了技术的人也就主宰了战争的命运。
地 面上的探照灯猛地打开了,其中一道探照灯的灯光刺破了夜空,一下子照在巴瓦的B-29上。李的眼睛都被照花了。从黑沉沉的大地上升起桔黄色和红色的火球, 开始很小,越变越大,越升越快,在飞机下面爆炸了,化作细小的火星。除了自己飞机引擎的沉重音响外,李还听到一种尖尖的爆音,是日本的夜间战斗机发出的。
巴 瓦开始呼叫团里的其他先导机。他操纵B—29向下俯冲,后面跟着一架又一架的超级空中堡垒。李拿着一只钢笔电筒,用萤火虫似的微光照亮巴瓦事先发给他的一 张东京地图。地面上没有任何标志物,他从未在夜空中观察过一个施行严格灯火管制的大城市,也不知道自己的飞机在什么位置。
飞机一股劲地向下俯冲,李甚至能感到由于俯冲引起的轻微失重。现在,他们已经钻到炮火中了,几只火球拖着模糊的红色尾迹从飞机旁边飞过,在上空爆炸了,弹片打得铝蒙皮卟卟响。
机内通讯的耳机里不断响起领航员尖尖的嗓音:“向左,向右,向右。前飞。噢,到了世田谷了。”
李非常惊奇,那个领航员对黑夜中的东京就象他自己的住宅一样熟。他就凭着罗盘、星图、两脚规、尺子,一点儿不差地飞完没有任何标志的两千公里海洋,又在建筑如林的日本关东工业区找到了飞机的位置。即便在白天,当你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也往往会迷路的。
“航向真方位85度,高度四千五百英尺,我机己改平,准备投弹。”巴瓦在麦克风里喊着。李过去对空中指挥一窍不通,他还瞧不起空军,认为他们不过是一些嚼着巧克力糖的少爷。此番空袭,他才完全改变了对空军的看法。如果当初从戎还可以另做一种选择,他一定会选择空军。
领航员还是不断地纠正B-29实际航向和计划航向上的偏差,同时报出一连串的东京地名;赤坂、银座、日本桥……“
“一号弹舱,投弹。”
李感到飞机震动了一下。不久,机身下喷射出几百朵火光,散布在一个椭圆形的区域里。李再往后看,其他飞机也接着投下了燃烧弹。这下子,东京被照亮了。李看见一个其大无比的东方都市,无数建筑、道路、桥梁、庙宇、仓库都暴露在桔黄色的火焰光背影上。
领航员报出“江户川”这个地名以后,巴瓦准将下令调转机头,向来的航线逆程飞行。位置稍稍偏东北。领航员又开始喊出另一些日本地名:“浅草、上野……”巴瓦再次下令投弹。飞机到达新宿地区,又第二次调头向东北方向飞行,进行第三次投弹。
一 枚高射炮弹在离飞机很近的地方爆炸开来,飞机剧烈地抖动着,象惊涛骇浪中的航船。左翼上最外边的那台发动机可能被打坏了,粗粗地喘了一阵子气,然后不转 了。巴瓦只剩下三台引擎,毫无畏惧,继续指挥作战。第314轰炸飞行团全是老手,他们不畏地面炮火的拦阻,坚持进入目标区投下炸弹和燃烧弹。许多飞行员从 欧洲战场飞来参战,急于想在同行面前露一手,飞得比巴瓦的先导机还低,仅仅为了让M47燃烧弹有足够的散布高度,他们才没有擦着皇宫的树梢。
分 布在广大地区的一丛丛火苗,由于地面的风速达每秒12。5米,很快就燃成一片。这片明亮的火焰区形成两条不规则的长带,在东京的旧十五区闹市中心交叉起 来,组成一个其大无比的字母“X”。领航员的声音显得异常兴奋,他迅速地在自己面前的东京地图网格上标下起火点和范围,同时还大声喊着:“躹町、神田、京 桥、日本桥、芝、麻布、赤坂、小石川、本乡、下谷、浅草、本所、深川、世田谷、丰岛、荒川、泷野川、板桥、城东、向岛、足立、葛饰和江户川地区都被点燃起 火。火灾区中心在银座、本所和深川一带。”巴瓦立刻向两千公里外的李梅将军作了汇报。他命令斯科特联队长代理他指挥,就驾着飞机飞离烈火熊熊的东京。
东 京的人火烧成了一片。在“X”形的火灾区里,无论刮哪个方向的风,都会把火吹成一大片。火毯变成火山,吹光了周围的空气,变成了许多股上升气流,把几架B —29托高几百英尺。巴瓦的飞机经过“火山”的边缘,热气流使飞机上下颠簸,李在飞机中东倒西歪,脑袋不断地撞到舱壁上。隔着飞行帽,艾伦也痛得受不了。
一枚高射炮弹在机腹下面爆裂,“轰”地打碎了李的观察窗的树脂玻璃。若非事先按巴瓦准将的严格要求系上安全带,艾伦会正正地跌到火海里,象一只投火的蛾子。
大团呛鼻的烟从破口冲进机舱里。那种木制品燃烧的烟味,呛得李一般劲咳嗽。尾炮那里响起了机关炮的声音,弗雷泽在射击。过了一阵子,尾炮不响了。巴瓦呼叫弗雷泽,没有回答。
李从舱门中钻过去。尾炮座舱被遍地的火光映得通亮。树脂玻璃风挡全部被打烂了,尾炮中了弹,从炮架上掉下来。弗雷泽倒在一边,浑身全是血。艾伦中校试了试,弗雷泽已经死了。他立即报告给巴瓦。
在火光中,李看到一架日本战斗机从空中扑向B—29。它射出的曳光弹上下飞舞,令人胆寒。李把弗雷泽抱下去,自己坐到炮位上。炮坏了,和炮并列的两挺12。7毫米机枪还能用。艾伦一边骂着一边向那架战斗机射击,一直打到它再也看不见了。
飞机又开始在黑暗的大海上飞行。三台引擎支持着庞大沉重的B—29躯体,离东京越来越远。越远就越看清了那里的大火。那种地狱之火李中校毕生也忘不了。通红的地面,通红的天空,通红的云层,染上一种异星球的奇幻和悲绝的色彩。六百万人的东京,就在这场大火中斯渐化为灰烬。
这架B—29无论如何也无法飞回马里亚纳了。巴瓦命令在琉黄岛附近海面迫降。琉黄岛上还有激烈的战斗。机场尚未修好,跑道也太短,海上迫降比陆上迫降有把 握。风不大,浪和涌也不高。巴瓦经验丰富,机腹先着水。当飞机正在海面上载浮载沉的时候,巴瓦向琉黄岛上打了两枚信号弹。岸上也回了两枚。李梅将军已经通 知了岛上的航空单位和海军单位,今晚,噢,不,今晨的空袭中一定会有负伤的飞机在这一带海面迫降,多留神。
飞机上所有的人,共五名,乘上一艘橡皮筏子,慢慢向岛上划去。他们身后,那只被烟熏得乌黑的大鸟渐渐没入波涛中。前面,一艘海军的巡逻艇正破浪而来。它的探照灯光照亮了B—29黑色的机尾。
“艾伦中校,这趟东京之行,你不后悔吗?”巴瓦准将问。
“我感谢的话还不知道怎么说呢。太精彩了,不是亲身经历,我绝对想象不出世界上还有这么壮丽的战争场面。”
“中校,到我的团里来吧。我会教会你驾驶这只大鸟的。”巴瓦很认真地征询艾伦的怠见。
“谢谢,我的使命是在陆战队里。我一直为他们感到自豪。
马里亚纳和琉黄都是我们的人打下来的。昨天晚上的飞行,使我信服了。空军是同陆战队一样值得自豪的军种。“
5
埃 德温·基德中校站在莱斯里。盖尔斯上校背后,透过“富兰克林”号宽敞的舰桥舷窗,望着在海洋上破浪前进的大舰队。四天之前,“富兰克林”号航空母舰在乌利 西环礁编入米切尔中将的第58特混舰队,升始了一次危险的航程。从一个外行人的角度看,58特混舰队很值得骄傲,除了“企业”号外,其他的舰队航空母舰都 是刚下水不久的“埃塞克斯”级新船。其余的轻型航空母舰、战列舰、巡洋舰和驱逐舰壮观的队列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然而,基德中校丝毫也不乐观。
“ 富兰克林”号在莱特湾海战中运气很坏。它被自杀飞机撞成重伤,不得不返回马努斯岛大修了四个月,错过了吕宋岛登陆和硫黄岛登陆。基德忧心仲仲,他作为一个 领导损害管制队的副舰长,能否把这条军舰保存住,一点儿也没把握。马克·米切尔中将要在日本人的家门口打仗,而且要诱歼日军的飞机特别是自杀飞机,弄得不 好,鸡飞蛋打,很可能把半个舰队也陪进去。虽然在民都洛航渡和吕宋岛登陆战役中,日本神风机未能给舰队造成重大损失,可美国人确实拿不出好办法来。冲绳岛 划在尼米兹的战区里,确保“冰山”作战是海军自己的事情。“瓜岛将军”米切尔被挑出来冒这个险。这也符合他的性格。米切尔五十八岁了,在舰桥上再呆不了儿 个春秋,欧洲战争就要结束,此时不建立功勋还等到什么时候呢?何况,斯普鲁恩斯上将就乘着“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编在他的58特混舰队中,他必须露一 手。
基 德面前的铝桌上放着“富兰克林”号的平面图。上面清楚地标出了消防水龙的压力管线和防火封闭区。哪些舱室可以浸水灭火,哪些是备用的电力系统,基德中校都 心中有数。他知道:一条军舰的战斗效能不仅仅是它的火力和机动性,还要依靠它的生存力。“富兰克林”的生存力是一个广泛的概念:它有前后两个升降机,如果 都坏了,左舷中部还有第三个舷侧升降机;它的中部有专门设计的防鱼雷隔舱,它们都采取了区域密封的蜂巢式结构,四层隔舱分别充注液体-气体—液体—气体, 都在加州海军靶场用日本鱼雷试过了;弹药库,飞机库,和燃料库的防火隔板上安装了自动喷水龙头,专门降低温度防止爆炸……这一切都是从珊瑚海、中途岛和圣 克鲁斯海战中用血的教训换来的。“富兰克林”号在“埃塞克斯”级航空母舰中排行十三,一九四四年夏天服役,来得及在损害控制系统中尽量汲取太平洋海战中所 有的经验和教训。可是,莱特湾一战,仅仅两枚二百五十公斤炸弹,就几乎把它送入海底,航空母舰的生存力何等脆弱!日军因为忽视损害控制,一些有名的航空母 舰,象“赤城”号、“加贺”号,仅仅挨了两三枚炸弹就沉没了。军舰上的损管队员,比起海军航空兵飞行员来,实在是无名之辈,很少得勋章,又没有击沉敌舰打 落敌机的荣誉。然而,他们在珊瑚海战中抢救了“约克城”号,才保证了中途岛的胜利。他们是无名的英雄。
基 德是个高高瘦瘦的爱尔兰血统美国人,白发染鬓,人已秃顶,有点儿神经质。他头脑反应敏捷,人很固执,对自己和部下要求甚严。他生平只崇拜斯蒂芬·路斯这么 一个老头子。路斯将军一生并未打过什么仗。他和马汉是同时代的人,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