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次失手纯属大意,也可能因为是最后一次狂欢,她不但想顺走这家人家的东西,还想把她“老公公”的哥哥家里的东西也一起带了,结果,被抓了个现行。她和接她回巢的两个,被留了下来。所谓自然村这东西,一般一个村子就两、三个姓,互相之间都是亲戚。
两个男人还好,顶多就是挨揍。可陈白鸽被轮了,美丽有罪。有人说是五个人轮的,有人说是十二个人轮的。究竟是多少人轮的好像没什么太大关系,总之,陈白鸽被轮到大出血。
不可否认的是,20多年前,国人的法制意识极其淡薄,尤其是在农村,更是蔑视法律。他们认为只要遇上了骗子,无论怎么收拾,都是理所当然。
腊月二十三出的事儿,腊月二十六东霸天知道的。陈白鸽回来时,毫发无损,但是棉裤的上半截,全是血。看着从小玩到大的邻家小妹陈白鸽,东霸天摘下了自己手腕上的那块“上海”牌手表,递到了陈白鸽的手里。陈白鸽一直想要这块手表,东霸天从小会哄陈白鸽。
手表掉在了地上,表蒙子摔掉了,陈白鸽跪坐在床上小声抽泣,不说话。这次,东霸天没能哄好陈白鸽。
陈玮峰也没说话,他在看东霸天,这莽汉就听东霸天的,他相信东霸天能给他妹妹报仇。这信任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这是多少年来累积的。跟着东霸天这么多年,没少为东霸天做事,但东霸天也确实没让他吃过亏。
“血债,要用血来偿。”东霸天说得轻轻松松。
要是不熟悉东霸天的人,听到他这句话肯定没有任何感觉,甚至以为东霸天在敷衍陈家哥俩。
但是,只要是熟悉东霸天的人,都会知道东霸天刚才那七个字的份量,听到那七个字都会毛骨悚然。因为,东霸天上次说出这七个字的时候,是他弟弟被房二拍成了脑震荡的时候。如果不是房二和李灿然命大,那天晚上,或许两条命就没了。
东霸天一招手,一屋子的兄弟全跟着出去了。“你留下,陪你妹妹。”东霸天偏偏留下了最不愿意留下陈玮峰。
黄昏,距离市区六十公里的一个汽车、电都不通的村子西头的一个小学的院里,出现了一群“城市人”,人不多,十几个。寒风嗖嗖的,针似的刺到每个人都脸上,围脖上都是冰茬。这十几个人围着一个帽子、围巾、围脖都没戴的人,耐心的听他说话。
这个人当然就是东霸天。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东霸天继续念叨着毛主席语录。
“什么意思啊?”别人可不像东霸天那样有文化。
“绑了他们家几个娘们儿回去,该怎么着怎么着。别跟整个村子的人开战,真搞大了,民兵出来拿枪给咱们都突突了。”东霸天就是脑子清楚。
“不揍他们啊?”胡司令纳闷。
东霸天悠悠的叹了口气:“揍?揍能让男人痛苦吗?”
“那怎么才能?”“你就听我的吧。”东霸天有点不耐烦了。
“那他们家里有男人呢?”
“一起绑来。胡司令,去吧!记着,偷摸的,别惊动太多人。”
“好!”
在胡司令面前,东霸天就是个元帅。一声令下,胡司令带着人颠颠的就去了。
寒风中的东霸天看着胡司令等人的背影,诗兴大发:“六月天兵征腐恶,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
东霸天朗诵玩又觉得不太对,现在天这么冷,似乎“六月天兵”不是很应景。不过还好,他把毛主席诗词倒背如流,又来了句:“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这下应景了。
朗诵完,东霸天不再说话了,绰着手在小学的院里溜达。他恨一个人,他让这个人冷。但他也总是想让自己冷,看来,他恨自己。一张俊脸冻得通红,哈气唿到衣服领子上全是冰茬子,可偏偏他穿的最少。要是再穿得少点儿,估计离冻死不远了。
天越来越黑,风越来越大,派出去的兄弟们却迟迟不回。孤零零的溜达在小学的院里的东霸天却一点儿都急。他对胡司令有信心,因为绑人这活儿永远是胡司令最熟悉,没失过手。
踱着小方步的东霸天还掏出了收音机,这收音机是他妈妈平反以后给他买的,也是他的最爱,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别看他一出手就把手表给了陈白鸽,可他这收音机是说什么都不送人的,这是他命根子。最近他爱听这个《隋唐演义》,他就是张浩然口中所说的成天没正事儿的人。
正当东霸天津津有味的听着评书时,胡司令和十多个兄弟推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跌跌撞撞的冲进来校门。
“何事惊慌?”东霸天停住脚步问。他听评书刚听到了这么一句。
“追上来了,他们追上来了。”胡司令神情很是狼狈。
“不必惊慌,把斧子架她俩脖子上。”东霸天不急不忙摁掉了小收音机,站在了胡司令等人的前面。
看到了东霸天,胡司令果然不太慌了,用现在的广告词说就是:心里那个踏实。东霸天这人确实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果然是追上来了,几个村民拿着镐把和镰刀,已经冲到了小学门口,但是人不是很多。由于没电,那时候农民休息得都早,都是天黑就躺下,虽然才6、7点钟,但这个时候多数人都进被窝了。所以,也就是追来了这么有数的几个。
“把我姐放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拎着镐把喊。
“放人?呵呵,那是不可能的。”站在最前面的东霸天神定气闲,手里还提溜着小收音机。
这几个村民看到东霸天如此淡然,也是一愣:这东霸天怎么看都不像是劫匪,倒像是个书生。
“你们要干啥?”领头的小伙子问。
“干啥?!你们不知道你们干啥了吗?”
“操,不就是玩了个女骗子吗?咋了!”
“那是我妹妹。”
“那你们抓我姐干啥?!”
“你对我妹妹干啥了,我就对你姐干啥!”
“你们敢!”这小伙儿作势要抡镐。
“你动我就剁了她!”东霸天最擅长绑架人质了。
“你们敢!”这小伙儿嘴挺硬,但是镐头就是不敢抡。
“大年三十以前,给我拿一千块钱来,这俩娘们儿我保证没事儿。”
“凭啥!”
“凭你们玩儿了我妹妹。”
“三儿,去报官!”这小伙子转头说。
“哈哈哈哈,报官?你们知道你们犯的是什么罪吗?轮奸罪!你们报了官,就这罪,七年起!”
“……”领头的小伙愣了,不敢动了。
“给一千,我保证这俩娘们儿一根寒毛都不会少。给五百,我动一个。要是你们一分不给,我让她们全拉拉胯。”拉拉胯是标准的东北话,意思就是胯骨都掉了,走路都走不好。
“……”
“我叫东霸天,市里的,钱弄好,市区东边五金百货门市找我,一找就找到。”
“……”
追来的几个小伙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啥好。他们哪见到过这么霸道的人啊!这人仿佛是在说一些自言自语的话,但是话中又透着威严,虽然一直也没横眉立目,但不怒自威,似乎有着让人不得不听他的话的魅力。
“都让开点,大年三十之前,我等你们。”
东霸天提溜着小收音机,大摇大摆的从这几个提着镰刀、镐把的小伙子中间走了过去。这几个小伙子不由自主的侧身让开。胡司令等人推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跟着东霸天走了出去。
远远的,这几个村民又听到了东霸天的诗朗诵:“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看人家东霸天,无论发生什么事儿,走到哪儿,都能找出恰如其分的一首词朗诵一下。
回去的路上,胡司令问东霸天:“咱不给白鸽报仇了?”
“报,当然报。”
“那要是他们给了咱们一千块钱呢?”
“呵呵,那就等钱拿到手再收拾他们。”
“那如果不给呢?”
东霸天挺下来脚步,看了看胡司令说:“我说了,血债,要用血来还。不是,用钱来还。”
东霸天这招叫杠上开花。杠完了,再开花,双吃。
腊月二十八下午,东霸天没等来那一千块钱,却等来了土匪大院的一个小孩儿。
“冯大哥,我是卢松的兄弟,卢松说想跟你谈谈。”
“谈?谈什么。”
“那一千块钱的事儿,那是卢松的亲戚,实在亲戚。”
“呵呵,既然卢松说了,那就谈谈吧,他想怎么谈?”
“想今天晚上请你喝酒。”
“好,我去。”
“卢大哥一定备好了酒菜等你。”
“好!”都是一个级别的江湖大哥,东霸天这面子必须要给。
这小孩走了以后,胡司令问东霸天:“冯哥,咱们带几个人去?”
“我一个人去。”
第十七节、中心岛
刚刚改革开放,老百姓压抑得太久,过年时真热闹。腊月二十八黄昏,大街上办年货的人还是熙熙攘攘。
东霸天就溜达在这大街上,孤身一人溜达在这大街上,手里,还提溜着那小收音机,饶有兴味的看着路上这些幸福的面孔。其实东霸天本来挺热爱生活的,他小时候学习好长得漂亮,老师和同学都喜欢,只要是考试,要么不排名,只要排名他就没第二名过。只是后来浩劫了,他顿时由天使坠入了凡间。不对,应该说是坠入了地狱。他在地狱中遇到了太多的事儿,才变成了今天这样。
东霸天这人胆子忒肥。全市想要他命的人不会少于十个,可他就敢一个人在街上瞎逛。有人说东霸天是艺高人胆大,说东霸天这人啊,学什么都是天才,就连学武术也是,他父母刚进牛棚时他才十二、三岁,他白天挨欺负晚上就自己练力量、反应速度,甚至还有点招式。三、两年下来,四、五个壮汉根本没法近他的身。
反正东霸天就是得瑟,优雅的得瑟。想从他嘴里听到一句脏话,挺难,可能他也的确一辈子都没说过。
单刀赴宴这事儿,东霸天没少做过。但是单刀赴卢松这样的江湖大哥的宴,东霸天倒还是第一次。他不怕可能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势力或者艺高人胆大,更重要的是他相信卢松的人品。谁设鸿门宴卢松也不能设鸿门宴啊。都是混社会的,但人家卢松的信誉可比东霸天好多了,别说不像东霸天那样“放鸽子”
二狗不知道那时候全市究竟具体有几家对外营业的国营餐厅,但可以确定的是肯定不超过十家。据说卢松请东霸天吃饭的地方就是现在市政府宾馆那里,那是当时最有排场的饭店,平头老百姓可能一辈子都没去过,谁要是有幸去了一次,那肯定得显摆个一年半载的。可人家东霸天,常去。
究竟是不是给卢松的面子和该怎么给卢松的面子,这的确是个问题。虽然东霸天这人有点儿六亲不认,但是卢松的面子该给还是得给。
小收音机开着,东霸天就溜达进了饭店,虽然步伐还是挺潇洒,但是其实早就冻得跟三孙子似的了,手指头冻得通红,比平时粗了好几圈。
东霸天进去一看,一桌子七、八人,就认识个卢松。也难怪东霸天不认识,土匪大院的人忒多,各个都跟卢松有关系,谁能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啊。卢松这个团伙和东霸天、张浩然的团伙都不太一样。无论是东霸天还是张浩然,他们手下都是一群小兄弟,这群小兄弟都靠着他们吃饭,自然唯其马首是瞻。可这卢松虽然也有不少兄弟,可是这些兄弟绝大多数都不是靠卢松混饭吃的,而且多数都有正式工作。这些人都是在土匪大院和卢松一起长大的,敬佩卢松的为人,只要卢松登高一唿,肯定是应着云集。癞土匪癞不?可是就是这么癞的人,只要卢松说一句话,他该干啥就得干啥去。
为啥二狗敢这么说呢?因为有当事人说那天喝的那瓶酒就是癞土匪提供的,癞土匪撒泼撒娇又上吊又抬棺材的,弄了这么一瓶酒,居然就这么给卢松拿来了,足可见卢松在土匪大院的人格魅力。
主位上坐的是卢松,在一群东北大汉中间的卢松看起来像是从小人国来的。只有在张口说话时那洪亮的嗓门才惹人注意:“来了,小冯,里面坐。”
卢松把东霸天让到了里面,坐在了自己旁边。东霸天也没客气,把小收音机往桌子上一放,身子向后一倚,直接就问:“卢大哥找兄弟来,想谈啥?”
“咱们先喝酒!喝完酒再说!”
“说完再喝呗,我酒量不好,怕喝了两口忘了说啥了。”
这是东霸天少有的正常说话,只因为坐在他旁边的是卢松。换在平时,东霸天早就开始朗诵诗词了。看来东霸天尽管在外人面前表现得精神不太正常,但是实际还是挺正常的。即使不是正常的,那也是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我做东,喝完了再说!”卢松的霸气跟东霸天比不相上下。这俩人的霸气值接近,只不过是一正一邪。
“呵呵,那就喝吧!”
都是江湖中人,酒下得极快,一会儿功夫,一瓶茅台没了。那时候喝酒时用小酒盅喝,可不是像现在用杯子喝。没十分钟,酒就下没了,可以想像他们喝得多快。
东霸天在当时可以算得上是有钱人了,八块钱一瓶的茅台酒也不是喝不起,但是他的确也没喝过几次,因为这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那得有供应票。请客喝茅台这更多的是一种礼遇。
如果当时有照相机照下来,那肯定是十分搞笑的一个画面,因为土匪大院出来的人有个共同点特点,那就是:衣服袖子的肘部和裤子的屁股部分都打着补丁,这一群打着补丁的人在全市最高档的饭店喝限量版的茅台酒,有点意思。本来打补丁都是因为衣服磨坏了才打,可是土匪大院这批人居然新做的衣服上也打着补丁,不知道是为了防磨还是为了彰显自己勤俭节约,直到85、86年还是这样。东霸天穿得就时髦多了,在这群人中显得格外另类。
“喝了这么多酒,还没吃菜呢。”卢松给东霸天夹了块焦溜里嵴,据说那时候这么简单的一道菜全市只有这个饭店有。
“卢老大,你找我到底干什么啊?”东霸天又开始间歇性的狂躁了,刚才装了会儿人,现在有点撑不住了。
“喝酒,继续喝酒。”卢松又叫了一瓶酒。茅台是没了,普通的酒还是有。
“呵呵,喝!”东霸天看样子是强忍着。卢松的面子肯定得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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