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眉端一挑。
单老四看了单纹惜一眼,没有开口,只是左手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旁边的桌面。
“咚咚咚……”有节奏的敲打声,在寂静的大厅里回荡。
然而,单纹惜也沉默不语,气定神闲地坐在位置上,未置一词。
半响,廖衡霄缓缓开口道:“惜儿,我们知道你紧张父亲。但身为女子,还是不要抛头露面比较好。有什么事,我们长辈会商量,你还是先出去吧!”
“堂叔的好意惜儿领了,但我只怕,等爹爹出狱时,这单家早没了我们的容身之地。”
“放肆。”单老四拍案而起。
“我只是说出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四叔何必急呢?莫不是您对号入座。”
“哼,在外面勾引个痞货,还不了得了。”
“勾引?痞货?四叔在说什么?惜儿愚钝,望四叔赐教。”
“少他妈的在我这儿班门弄斧,你跟那宁远王惹出的骚事,还不够……”
说到这,单老四粗俗地啐了一口唾沫。
“家门不幸……宸非侄儿就是因此而死,你竟然还有脸坐在这里。”
“四叔。”
凌厉的声音令在场所有人一怔。
单纹惜一直淡然的脸色陡然冷得令人望之胆寒。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喜脉(11)
冷冷的目光扫视一圈下来,让这群常年混迹商场的人无一不遍体生寒。
那不是他们印象中总是笑容可掬爱耍贫嘴的小丫头。
那种冷锐肃杀的眼神,不是一个十七岁的闺中小姐该有。
他们哪里知道,单纹惜上辈子毒杀人就像下毒灭四害一样。
这辈子,只是因为投胎在单家,有父母和哥哥单宸非倾注了全部的爱,也教会了她亲情为何。
看到面前这群所谓的亲戚一时之间因为自己突然散发出来的冷气压所惊讶,单纹惜在心里嘲讽地冷冷一笑。
人啊,就是这样,在见到一个人展现自己从没想到的一面时,总会有一瞬间受惊讶控制,思维打结。
索性就这样保持着冷气压,开口,“当务之急是确定当家人的安危。依我看,我们再这样吵吵闹闹,不过是徒劳的浪费时间而已,不如先将其它事情放一放,等当家人回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哼,你是想拖延时间吧!”
“四叔,凡事要有个轻重缓急,若是因为惜儿一人之事,耽误了时间救人,这后果可不是杀了谁就能弥补的。”
眼见单老四还想再说什么,单纹惜眼眸一凛,声音提了个高度。
“我与那宁远王究竟是什么关系,说到底不过是我们单家的家事。而现在,单家受人陷害背上卖国通敌的罪名导致当家人入狱,这摆明了有人要针对我们单氏一族,外患已经攻来,难道我们单家要乱成一锅粥,变成一块肥肉,等着被人家吞?”
“好了!”
单纹惜左手边第一顺位的白发老人手中拐杖猛地一敲地面。
“惜儿所言不错,当务之急是先将当家的救出来,等收拾了外敌,自家的事情再关起门来处理。否则,只能亲者痛仇者快。”
族中威望最高的长老一开口,单老四也只得憋回去。
“惜儿。”白发白须的老人转过头来看着单纹惜,“纸包不住火,若你真的犯了那苟且之事,到时可莫要怪老朽不讲情分。”
“若查证属实,惜儿全凭老太爷处置。”单纹惜暗暗松了口气,幸好两个长老没得老年痴呆,否则今天这关,真是不好过。
要是他们请来郎中,她可就死定了!
虽然不怕死,虽然可以复活,但是——
能不死还是不要死的好!
陌上花开,君可知(1)
牢房里弥漫着一股常年不散的霉味,甚是难闻。
沈云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单纹惜却又恢复了那张看不出任何波澜的冰山脸。
只有拿着食盒的手攥得死死的。
牢里逼供的方式,单纹惜很早就知道。
因此才会有这种又怕见到爹又想快点见到的矛盾心理。
一只温暖的手搭上紧紧攥着食盒的把手而被硌得麻木的手,单纹惜转头便撞上沈云儿安慰的笑容。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坚定的目光,温暖的柔荑,沈云儿在无声地传达这句话。
单纹惜微微牵了牵嘴角,“别担心,我没事。”
四目相对一会儿,不再多话,二人不约而同地迈出脚步。
一开始狱卒并不放人,掏钱也只是一脸为难地摇头,单纹惜无奈地吐了口气,只好拿出一直贴身带着的象牙腰牌给狱卒看,这才进了去。
直到看到父亲完好无损全身上下一点伤口都没有地盘膝坐在地上,多日提心吊胆的单纹惜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一瞬间眼前就是一黑,幸亏沈云儿眼疾手快地过来扶住她。
“惜儿……”一向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父亲此时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从牢房出来之后,单纹惜整个人几乎瘫软在马车里,沈云儿终于忍不住。
“惜,去抓几味药吧,你的风寒再这样拖下去不行。”
单纹惜摇头,“云儿和我都不懂医理,盲目吃药,我怕伤到孩子。”
“那就找一位可以信任的大夫吧,你再这么拖下去,会出事的。”
“不。”单纹惜又摇头,“没有人可以相信。”
沈云儿陡然一愣。
车内有片刻的静默。
过了一会儿,沈云儿才微微皱眉,“那在杭州那位郎中没留下药方吗?”
单纹惜转过头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朱唇微启,“他没写完。”
“……?”
不待沈云儿把疑惑问出口,单纹惜便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
陌上花开,君可知(2)
想单纹惜最近够累了,沈云儿便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马车缓缓行驶着,单纹惜半梦半醒。
那个死在她手下的郎中的冤魂一直在她头顶盘旋,怨毒的目光似要将单纹惜烧出个洞来。
是的,单纹惜看得到鬼魂。
之前只是模糊不清地看到个影子,不知为何,这次却清晰得很。
第一次清晰地看到整个人影,是在段柳晏要了她之后。
清楚地看到,许许多多的冤魂围绕在他的剑上,怨毒的目光一层盖着一层,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段柳晏……
缓缓抬起的手上,象牙腰牌静静地躺在掌心。
单纹惜咬紧了下唇。
爹爹没事啊……柳晏,哥哥,你们呢……
还有那个挨千刀的唐七七,你丫的,老娘为了救你可是耗费了那么多心力,可不能就这么简单去阎王殿报到了!你可还欠着本小姐的钱呢!
马车突然剧烈地震了一下,而后停了,单纹惜险些从座位上掉下来。
用力拍了拍额头驱散剧烈的眩晕感,略略整理了下仪容,挑开车窗帘向外看去。
沈云儿显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单纹惜的视线越过她,就看到了最想千刀万剐的两个人——
南晟钰和南卿烨。
而且地点是,与单府大门隔街相望的大街上。
单纹惜顿时勾唇冷冽一笑,不怕来就怕不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于是淡定地下了车,将他二位请到单家去做客——人都堵上门来了,就算她不请,这南晟钰南卿烨也是不会走的,所以她还不如痛快些。
南晟钰一身藏青色衣袍,英武得很。
南卿烨仍旧是那一身红衣,火上浇油似的,让单纹惜稍微缓和一点点的心情又瞬间跌入最低谷。
单府正厅,单纹惜面无表情坐在主位上,接过小厮呈上来的茶解了渴,淡淡开口,“不知南家二位公子平日里喜欢喝些什么,命人送了白水上来,还望二位公子不要嫌弃。”
陌上花开,君可知(3)
屁!她当然知道这两个该死的人平日里喝些什么,南晟钰喜欢碧螺春,而南卿烨好死不死的和沈云儿爱好一个样,最喜欢铁观音。
可是让她拿最好的茶叶来款待仇人?你可以去问问刘邦要不要给项羽送兵马!
如果不是懒得多听挖苦,她才舍不得自家烧热的白水!
“白水不错。”南卿烨举杯,一口气喝光。
单纹惜倒是微微有些吃惊,他不怕她下毒还是料定她不会下毒?
南晟钰目光微微一闪,没去碰茶杯,轻咳一声开了腔。
“单姑娘,你我两家世代至交,而今单家被查出卖国通敌的嫌疑,店铺被封,令尊入狱。单氏陷入困境,我南家不能坐视不理。”
靠!老娘操你祖宗十八代!
压下怒气,单纹惜沉默地等待下文。
见她并不接话,南卿烨爽朗地笑了一下,又道:“七弟对单姑娘一见倾心,我兄弟二人今日乃是为提亲而来。单姑娘与我七弟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不如挑个日子,结为连理。单南两家结姻亲之好,岂不是美事一桩。”
往椅背上一靠,单纹惜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你们要的,是我的嫁妆吧,整个单家财产的一半。只剩半壁江山的单家,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到时任人宰割,这样一来,整个大明商界,南家便独霸武林。”
单纹惜这番话说完,屋内的气氛顿时一变。
南卿烨只是一派淡然地饮着水。
南晟钰眼中一闪而过的嘲讽笑意在明显地表达:你个臭婊子还挺明白事理的。
单纹惜尽收于心,视若无睹。
单手撑起下颚,朱唇微启,“我答应带着一半的财产嫁进南家,但是,条件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我进门,排场不能小,成亲的第二天,我要我爹安然无恙地出狱,单家彻彻底底洗清卖国通敌的嫌疑。否则——”
锐利莹润的杏眸顿时一眯,冷光骤射。
“南家,半分钱的嫁妆也别想得到。”
陌上花开,君可知(4)
一开始听到单纹惜要提条件,南晟钰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听完她的话,却爽朗一笑,“这是自然。单姑娘……哦不,现在该叫七弟妹了,若没有其它事,我与七弟便告辞。”
单纹惜面无表情点点头,“张叔,送客。”
单家大小姐要出嫁,迎娶者竟是南家七少。
第二天一早,这个消息随着初升的日头一般向着四面八方弥漫开来。
整个大明,炸了。
在所有人都在围绕着这场婚礼议论纷纷或者精心策划的时候,平日里早出晚归的单纹惜却彻底成为了足不出户待字闺中的大小姐。
自从第二天召集族内地位高的人公布消息后扔下一句“我意已决,不必再劝。”之后,她就没再踏出过自己的绣楼,每日端茶送水伺候的丫头只在绣楼门口把东西交给沈云儿。
这消息迅速传出去,立刻有人质疑是不是单大小姐要逃婚,让沈云儿替嫁。第二日,单纹惜便与沈云儿出现在单家晚饭餐桌上,以后日日与单家众人共用晚餐。
谣言自然而然不攻自破。
单府,这个一直以来人少却处处充满温馨的家的感觉的地方,短短一个月内增加了不少人,却少了一份温馨,多了一份诡异。
沈云儿不知道单纹惜在想什么,同时也一句都劝不得。
单纹惜每天都是睡到中午才醒,洗漱之后并不束发,吃了送来的饭,便执笔写写画画。
她的画中,只有三个人。
段柳晏,单宸非,唐七七。
她的文字,永远绕不开段柳晏。
偶尔会拉沈云儿奏乐,两个人的琴声,全部都是伤人的哀愁。
她们都没再笑过。
却也,不曾,落泪。
这一日,沈云儿取了饭菜回来,便见单纹惜抱着双膝坐在可折叠的木制窗台上,眺望远方的目光没有焦距,夕阳的红在她莹润剔透的墨色眼瞳中映出飘渺的光泽。
沈云儿怔了一会儿才回神,“惜,该吃饭了。”
陌上花开,君可知(5)
单纹惜没回答,仍旧坐在那里,好像根本没听到。
过了一会儿,就在沈云儿想再次开口时,单纹惜轻轻淡淡的声音传出来。
她说:“云儿,明天,我就要当新娘子了。”
沈云儿怔住。
单纹惜转过头来,微微笑着,“可是,人家当新娘不都是兴奋到害怕吗?为什么我会这么平静呢?”
“惜,不要嫁,不行吗?”呐呐开口,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在讲什么。
单纹惜的目光掠过她,落定在一旁的架子上。
其上,凤冠霞帔,流光溢彩。
“我还有退路吗?”朱唇上扬,勾勒起一个嘲讽十足的笑。
单纹惜耸耸肩,从窗台跳下来,拍拍沈云儿的肩,“没事儿,本小姐有安排。”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墨色的天际,星光点点。
吃了饭,沈云儿便早早地睡了去。
窗台上,单纹惜蜷着身子静坐。
床板陡然嘎吱一声翻了个颠倒,再静止,沈云儿已不见。
长长吐了口气,单纹惜从窗台下来,拿起被褥里的白纸条,一眼扫之,拿到蜡烛下焚成灰烬。
烛火映杏眸,熠熠生辉。
“明天,一切就结束了……”
抿抿唇,她又坐上窗台,透过窗纸眺望星空,朱唇轻启,喃喃低语:“陌上花开,君可知?”
时间从指间溜走,好似为了保护最重要的人疾奔而来的人……
天边泛出鱼肚白,日光渐渐大亮。
阳光明媚,天气大好。
绫罗锦衣层层褪下,凤冠霞帔经由丫鬟的手穿上单薄的身子。
单纹惜并没有像个木偶人一样任人摆布,面无表情乖乖穿着衣服。
屋内静得不像在办喜事。
单府的小厮和丫鬟们脸上都没有半点喜庆可言。
没有人为了这场十分隆重的婚礼而高兴。
这倒是让单纹惜心里多了丝欣慰。
门外噼噼啪啪一阵鞭炮响。
“小姐……要盖盖头了。”丫鬟的声音里有一丝强忍的哭腔。
陌上花开,君可知(6)
“嗯。”
红绸盖头覆上来,垂眸,起身,一身盛装的单纹惜在丫鬟和喜婆的搀扶下迈出绣楼。
齐鸣的鞭炮声吵得人心烦。
街上,不少人来凑热闹。
高头大马之上,南卿烨仍旧是那一身红衣,表情淡淡,不温不火。
南卿烨,如果南家被灭,你还会如此淡然吗?
想着,单纹惜唇边微微勾勒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旁人只见单纹惜步伐稳健,却不知那一直不退的高烧搞得她现在头晕目眩头重脚轻得很,死死咬着牙才没晕过去。
此时此刻,她只想快点进轿子里歇一会儿,好养精蓄锐,去应付晚上的恶战。
一只脚刚要迈出门槛,忽然一阵疾风掠过身侧,但听当的一声,一柄利剑贴着门槛插进地上。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道黑影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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