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笑呵呵看着查理,也不说话。
查理板着脸瞅瞅尤里,一对上那双湛蓝的眸子,到底没法抵御,自己先泄了气闹不下去了,老老实实承认:“喜欢。挺好吃的。”说完又咬了一口,不知怎么地,他脸上就晕染上了苹果的颜色。
尤里也觉得心热,只是碍着四下人多。他不死心地张望了几下,结果发现好几对男男女女也在露天座。今天教堂有大礼拜,这些人大多刚听完布道出来。其中虽然只有两三对年轻些的搂腰搭肩,甜蜜热情,年长的大多要温和矜持一些,但不管年少年长,那神情举止之间的亲昵,却是无须掩饰的——不像他们俩。
这就更让人羡慕了。尤里瞧瞧查理,查理正像小老鼠那样,用门牙细细啃着苹果核,把它雕琢成了匀称的“王”字形、将它成功立在了桌上。
然后他对着自己的作品端详片刻,又挑了一个小苹果,踌躇满志地咬了下去。
尤里大乐,桌子底下脚一伸,靴子蹭蹭查理的。
查理吓了一跳:“你干嘛……”说到一半,他自己也醒悟过来了。
尤里嘿嘿直乐:“你还踢我踢得那么狠那,我可比你好多了。”又摩挲了一会儿,挨着查理不挪窝了。
踢他?那是还在闪金镇时的旧账,而且事出有因,是为了堵住两个矮人的嘴。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又有什么要紧。
查理脸上更热了,只好卖力喝茶、试图降温。只是他毕竟有些担心,胳膊支在桌上,缩缩肩看看四下。见他们的位子靠近角落,又是顾客最多的一家店,终究放任;又过了一小会儿,回蹭了尤里两下。
……
说实话,这与查理以前所处的文化里,所宣扬的“浪漫”,比如一流西餐厅里的烛光晚餐啊,在五星酒店里临窗眺望海边日出啊,一点也不搭边。但他此刻的开心快活,却是扎扎实实的。所以查理并没有想起那些。
他眼里看到的,是来来去去的人,大多穿着长袍长裙,或者长裤衬衣搭个坎肩;是教堂区朴实开阔而整洁的广场,一眼望去,心中爽朗。他耳中听到的,是通用语,偶尔冒出一点旧城区的俚语,又或者带着乡下粗犷强硬的口音。感谢那帮有点二百五的外星人,通用语并非他的母语,听起来理解起来,却与母语一般无二。
最重要的是,尤里就在他对面,共享一张桌子,一顶遮阳伞,一壶茶,一盘苹果;还有桌子下、桌布里,他们腿挨腿。
尤里发觉查理似乎陷入了沉思:“你在想什么?”
查理微一摇头,往后靠进椅背里,对着尤里灿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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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年轻人开心归开心,却也清清楚楚,在这里他们的关系犯忌,因此,并不敢放松警惕;甚至因为做贼心虚,对周围的动静,比平时更留心几分。
就在尤里拎起茶壶给自己续茶的时候,一阵争吵从旁边传来。他们的位子靠近角落,角落里堆着几箱瓶装的啤酒、葡萄酒,还有数筐时兴水果——货物前方就是一个临时搭起的小吧台,也就两张小长桌一拼。
因为天气晴好,客人大多愿意坐外面,所以店老板为了方便,才会这么做。
此刻,就在临时的吧台后、放货物的地方,两个农夫正与老板娘争论。农夫嗓门大,老板娘嗓门尖,两个年轻人很快弄清楚了事情大概:
——原来这种小苹果品种关系,虽然卖相不好,但胜在味道不错,往年都不愁销路。那两个农夫是父子,儿子还是头一次来。把苹果拉进城后,时间还早,父亲去办了件要紧事,儿子守着一车苹果。刚好餐饮店的老板见了,使出浑身解数讲了个极好的价格,全给买下来了。
所以,等到父亲回来,一看给的货钱,当然不乐意了;寻了几个同村一起进城来卖东西的,立刻找上了门来。
这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如果按照一般情况而言,当然是买卖确立,不得悔改。可这家餐饮店的老板明显有欺生的嫌疑,加上三四个五大三粗的农夫在餐饮店这里横着,肯定影响生意,所以事情就不好说了。
尤里与查理对望一眼,都有些扫兴,不过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两边争得唾沫星子横飞,好几拨客人一看这架势,已经转身去了旁边的店。老板脸红脖子粗,根本没注意;老板娘在一旁急得团团站,劝又劝不下来。至于店里打工的年轻人、小姑娘,早就躲去了一边,给客人上饮料点心,都远远绕着临时小吧台走。
正在此时,一个黑头发、棕色眼睛,胡子留得整整齐齐的男人,从店里面走出来。老板娘一见,仿佛看见了救星,直迎上去行礼:“阁下,德拉维主教阁下!请您给评评理!”
主教?
那个男人面露不悦,还不太明显地看了看四下;查理连忙收回目光,尤里却是状若无事地看向他。与此同时,他们都感到非常惊讶——因为这个男人看上去很平常,完全瞧不出来是个牧师。
查理不喜欢长袍,至少从不忘记带着魔杖;这个男人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符合牧师的行为,活脱脱一个普通人。通常而言,一个好牧师不会离开他的法杖,因为随时随地都可能有人需要他的治疗。所以,如果见习牧师这个模样也就算了,可是身为主教,还这幅打扮出门……
正在争执的老板闻声一顿,回头一看,脸色立刻变了,一把拉回老板娘:“你懂什么,这点小事有什么难的。”转身一把将十个左右的银币拍在桌子上,顿了顿,又咬牙加了两三个:“行了,要就拿走,再多没有!”
为首的农夫数了数,与同伴商量几句,点头同意了。老板娘似乎领会到了什么,也没再说话。而黑胡子的德拉维主教,很快混在人流里走远了。
店里又跑出一个小男孩,剃着个小小的平头,咖啡色的头发,看上去十分精神。他先是抓了个小苹果吃,边吃眼睛边滴溜溜到处看,一见老板娘有了个空,立刻嚷嚷起来:“妈妈,妈妈,我饿了!”
老板娘立刻找了块热乎乎的苹果馅饼给他吃,还把他拉到临时柜台后低声说话。人声嘈杂,查理与尤里听不清母子俩说的什么;不过,倒是能看到小男孩不断点头,很快吃完馅饼,又拿了一份包好的,就朝教堂那边去了。
尤里俯身对查理道:“你后面的巷子里……恐怕和那个主教有关。”
查理没有回头,对自己面前的那杯宁神花茶释了一个奥幕术。梅里教得十分透彻,查理也学得很好。所以对他而言,茶水虽然不像水晶球那么稳定,但是大略看上一眼情况,却是足够了。
白瓣黄蕊的宁神花在水中舒展,微微扭曲的景幕上缓缓映出了两排相聚不远的房子——正是这一带店面房之间的那条小巷子。
数个高大的斗篷匆匆走向巷子深处,他们的脚步又急又大,仿佛被什么追赶着,惊得一只在屋檐上打盹的灰斑野猫嗖一下蹿走。
10、北郡老熟人
德拉维主教瞒着人联络这么一拨人,自然不会是小事。但可惜的是,两个年轻人并不方便亲自跟踪。
因此,尤里跟老板要了墨水与笔,查理用达纳苏斯语写了纸条,然后他们特地走过教堂区东边的运河桥,到了商业区,又在闹市里人多的地方绕了一会儿,先后找了两个看上去还算机灵的男孩子,让他们把纸条按照尼瑞斯留下的联络方式送去——暗夜精灵为了保险,留下了两种联络方式。
办完这一切,已经快到中午了。尤里本来打算在外面吃饭,却不料听到商业区的客商们纷纷议论之前刚刚回城的普瑞斯托女伯爵。
议论她的容貌她的气度,议论她那朵好像鲜花一样活生生的胸花,议论她英姿飒爽的骑装,甚至她那个华美的马鞍是否能够值上一间热闹地带的店铺,也挤眉弄眼地议论她那二十个年轻英俊的近侍随从,以及百十个威武严肃的骑兵。
查理顿时无心再逛,尤里也听得只能嗤笑苦笑。于是他们叫了一辆雇佣马车,回法师塔。
女伯爵固然在找一柄强大的神秘武器,但这一点,是只有梅里、聂拉斯他们几个才知道的秘密;对平民而言,仅仅晓得她剿灭了不少狼人,还因此负伤,不得不在夜色镇修养了一段日子。
所以,如今暴风城内外,女伯爵的声望再创新高……多么讽刺!这是人类的国度,而人类的死敌黑龙奥妮克希亚,却躲在一个变形魔法后,受到了如此热烈的欢迎。
……
一回到法师塔,格林先生就告知两位年轻人,阅兵式的时间正式定下来了,在两周后。名义上,主要是展示一下新型的北伐舰船——通往诺森德的专用运输舰与战舰。
北裂境气候寒冷恶劣,海路凶险。用来远航的船舶,面对的威胁更多,自然有些特殊要求,据说模样都和一般的船完全不同。
此外,管家先生还送上了一张私人请柬。
查理拿过请柬。还没看内容。就已经瞟见了署名——不是他料想地埃尔维斯弗塔根。而是维克。早在北郡时地副队长。维克。
认真数来。距那时也才半年左右而已。却好像已经过了许多年……
查理不由叹息一声。慢慢放下请柬。
尤里在他旁边。脖子一伸。也看清了上面地内容。他兴奋地拍了查理一下。高高兴兴道:“请我们吃晚饭?去吧去吧。说起来。没有他我还不认识你呢。就在蓝色隐士。挺近地。”
查理失笑。又无奈道:“哪有那么简单。他当时……”
却被尤里一把截断:“想那么多干嘛?等他说了什么事。你再操心也来得及。”还趁机用力撸了一把查理地头发。
查理自知理亏,没有抗议,当即点头:“好。”
就在此时,一个男仆敲了敲开着的房门:“阁下,先生,**师阁下有事请您两位过去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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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年轻人走进书房时,安多玛斯并不在,唯独聂拉斯,坐在一个角落里,斗篷兜帽拉得严严实实。听见查理他们进来,他也没抬头,只是低声慢慢开口:“听说您很努力,这很好。不过,您不够狠心。”
查理小心翼翼地回话:“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是?”
聂拉斯的声音没有起伏:“做事要当机立断,危险的苗头一旦出现,就要立刻掐灭——您会明白的,现在您只要记住就行了。”
只要聂拉斯不打尤里的主意,查理一点也不打算和他争论冲突,所以当下喏喏答应了。
聂拉斯还想说什么,书房套件的门一开,安多玛斯匆匆走出来,甩手将一根木杖扔给了聂拉斯。
正是今天在光明大教堂里,两个年轻人看到过的那一根。
所以查理与尤里顿时双双哑然,安多玛斯发觉他们神情异常,好笑道:“你们今天去了教堂?”
查理承认:“没错,早上还见过这个。”他半开玩笑地崇拜道:“老师,您可真厉害,这都能要过来?”
安多玛斯笑了:“查理,你不懂那些牧师,他们小气着呢。会放在外面给每一个来教堂的人尽情观赏的圣物,大概不是最次的,但肯定远远不是最好的。”他旋身找了沙发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一开口就跟他们借六件圣物做法术实验,他们当然不肯,恨不得把我的嘴捂上;然后我才说要这个苦修士的木杖,他们只求立刻送我出门,就同意了。”
查理与尤里一听都乐了,旁边聂拉斯接住法杖,握在手里摩挲着,慢慢舒了一口气,低声念叨:“有了这个就差不多了。还有两个星期……”
安多玛斯一听,顿时忧虑:“尼尔,我借来这个东西可不是为了让你硬撑的。听我一次,别逞强了,回去吧。你放心,还有马林和盖曼呢,不会让别的家伙抢了风头的。”
聂拉斯冷笑一声:“你当我是在意那些龙麟龙血?马林玩玩嘴皮子还行,盖曼也就在工作间里充当一下国王,至于你……你……你逃跑的本事倒是比我要好出一大截。”
安多玛斯并不介意,苦笑了两声道:“没办法,你知道的,尼尔,人类的寿命是个大瓶颈。不管如何,只要有我在,至少能保我们平安。”
他说的“我们”显然包括了查理与尤里,聂拉斯盯了查理一眼,又转向安多玛斯,略略犹豫了一下,才道:“目前,我是一个古典意义上的**师。”
也就是说与安东尼达斯一样,在绝对实力上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可怖的境界,而不再仅仅是出于地位崇高,被人尊称为**师。
查理与尤里对望一眼,既喜又忧。忧的是他们想要摆脱聂拉斯的难度又增高了,喜的是阅兵式那天,有一个实力卓绝的**师,对付黑龙女伯爵,自然更多了好几分把握。
安多玛斯闻言,一瞬间几乎狂喜,紧接着却转为忧虑:“尼尔,你和我们不一样……像你这样的情况,魔力越高,失控的危险越大啊……”
11、不再是队长
说完阅兵式上的安排,离开安多玛斯的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查理半晌没说话。
然后他转向尤里:“我不知道我们怎么做才好。这几本书……对聂拉斯肯定有用。别的不提,据我所知,至少有个增幅法阵,可以把它们联合起来。那样的话,效果会比那根木杖好上不少。”
尤里没有吭声,抱臂沉吟。无疑,这件事对他们而言,是个两难——黑龙奥妮克希亚固然是死对头,可聂拉斯何尝不是个大威胁?只是在黑龙束手就擒之前,还不会对他们下手而已。
而且,认真比较起来,还是聂拉斯的威胁更大更严重一些。那条雌黑龙么,又不像聂拉斯,认准了他们两个;更重要的是,黑龙身为人类公敌,自然有暴风城去对付。**师们的本事两个年轻人已经有目共睹。而弗塔根公爵赫赫英名,是战场上一刀一剑浴血杀出来的;至于大主教,他继承原先北郡修道院之志,一手开拓出现在的暴风城光明大教堂,又谈何容易?
他们能有今天的地位与权势,除了敏锐的政治嗅觉,可遇不可求的机遇,也少不了扎扎实实的本事。所以,以暴风城的力量对付一条黑龙与她的子嗣,并不需两个年轻人出力——他们也出不了多少力。
查理取出一本《帝国大主教》,随手翻翻,却发现此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