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查,你在想什么?”
“要是今天不用出来,我就该学会读宝石了。”
“都出来了,你怎么还记挂这种事。”尤里随口抱怨。但他深知查理心底为何焦虑,也没多说,朝窗外扫了一眼,挑中了一个目标作为转移对象:“看那个,好像是双胞胎?”
查理跟着一瞧,就乐了:“没错,一模一样。他们的头型真不错,圆圆的一对,摸起来手感一定很好!”
尤里刚为自己得意了一下,一听后面这句,就笑坏了。他说怎么查理明明年纪与他相仿,却喜欢摸他的头,原来人家天生就好这一口。
两人开开心心吃完饭,正买单的时候,旁边五六张桌子外,传来一声惊呼,然后是压低的冰冷的讥诮,夹杂着女侍者的道歉与低泣,没一会儿又多了一个诚惶诚恐的声音,大概是负责人。
因为位子之间隔得远,又被两拨盆栽遮着,视野不好,看不到。
侍者送来账单,查理轻声询问:“那边是谁?”
“弗塔根。”侍者用更小的声音回答。
“哪一个?”
侍者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了:“埃尔维斯……”
公爵二子。
查理点点头,多给了一枚银币的小费。
他们的目的是接近公爵。安多玛斯当然可以引荐,但这并不够。摄政王自然关心**师们,却没有那么多精力来细细关注一个中阶法师。安多玛斯若是太过特意,又会引人注意,打草惊蛇。
所以才要想办法闹出动静,让公爵自己主动感兴趣。
然而,如果这个中阶法师同时还是儿子的结交对象,情况就不同了。作为父亲,必然需要了解儿子的交际情况;作为公爵,也需要了解可能继承人的助力与人脉——如今是战争年代,王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同时军方的机会也特别多。长子固然可以继承爵位,次子只要不是太糟,借着家族的支持,也能闯出一片基业。
尤里挑眉问查理:“怎么办?”
查理考虑了几秒,摇摇头:“算了,听上去脾气不太好。”
尤里笑了:“不是埃尔维斯,是一起来的另一个,叫波雷尔的。好像是把他心爱的领针弄丢了……蓝宝石的。”
“弄丢了?”
“嗯,说是不值几个金币,然而却是珍贵的礼物……好像是一位小姐送的?本来放在外套里……奇怪了,既然这么喜欢,怎么不随身带着?”
查理莞尔:“是啊,爱如眼珠就会放在胸口内袋里,贴着心脏。估计只不过是一枚爱情猎奇游戏里的功勋章。”
他很少说这种吟游诗词似的句子,尤里听得怔了一下。恰逢那边埃尔维斯和波雷尔起身离开,由负责人战战兢兢送向门口。后者已经闭嘴不再说什么,但脸色还是不太好看;脚步虽然不快,目光却只看着前方。
而埃尔维斯神色平和,转身间看到了查理与尤里这一桌,他拉住同伴小声说了句什么,后者面上微缓,两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查理与尤里顿时交换了一个眼色。
04、初入拍卖行 一
固然,年轻的中阶法师即使天赋过人、师从名门,也不足以让站在王国权利巅峰的摄政王公爵关怀倍加;但对其年轻儿子而言,却已经是非常值得关注和投资的潜力。
埃尔维斯与波雷尔出身贵族家庭,从小经历多了与人打交道的场面,又有心给查理留下一个好印象,自然是幽默风趣、知情解谊。
而查理,他虽然不像他们那么熟谙交际,但胜在阅历见识上,比两位貌似年龄相仿的少年贵族要广阔不少。谈吐应对之间,也就从容不迫。
至于尤里,他不是被拉拢的目标。虽然未受冷落,却也闲有空暇。也正是因此,他留心到查理戴着面具一般的完美微笑。
那微笑好像崭新的金币一般漂亮精致,内里却冷冰冰。
尤里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然后,不由就心疼了。
……
所以,道别离开后,还没走出几步,尤里“哥俩好”似地一把搂住查理的肩膀:“不高兴?”
埃尔维斯望着查理与尤里离去,与波雷尔彼此点点头,均对今天的收获感到满意——他们却不知道他们青眼有加的年轻法师,开始了吐槽。
“这事真是蠢极了!”查理一鼓腮帮子呼出一口气,“我觉得自己好像个白痴!”
“还好啦。认识了他们。也算差不多了。另外那边。不用刻意怎么样了。”尤里安慰道。然后瞟瞟查理。半真半假、酸溜溜地调侃:“说起来。他们可真不算赖!又帅。又懂礼貌。你觉得那?”
听起来怎么像是拉皮条地。查理眉头一蹙正要反驳。转头却看到尤里目光温和。哪里是在吃味。根本是在哄人。顿时哭笑不得:“我觉得?我什么也没觉得。就是有点累了。”
心累。尤里懂。他自己是不在乎那些。不过查理地性子更为纤敏。他也清楚。于是使劲拍了查理几把当作安慰。
查理被拍得直晃:“你干吗呢?”
尤里讪笑。发现了前面地壮观建筑。正好转移话题:“看。那就是拍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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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行说起来不算官方机构。不过明眼人都知道,它的背后有王室、贵族、军部,有光明大教堂、法师公会,也有军情七处。
——不用怀疑,在这个城市里,信奉光明的牧师们,与精于暗杀的刺客们,和平相处。
虽然大主教从未表示宽恕了刺客们的行为,但光明大教堂无疑选择了视而不见。因为即使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存在对暴风城与联盟是有益的……
——又或者不如说,消灭对方的代价太大并且结局难料;而同时,彼此之间则存在妥协与互惠互利的可能。大家都是聪明人,会选择什么也就不用怀疑了……
……
这些势力,以及他们的代理人,在拍卖行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处。由于支撑点较多,反倒令整个拍卖行呈现了一种稳定的平衡,并得以顺畅运作。
当然,这一切你来我往的动态平衡,与初来乍到的两个年轻人没什么关系。
因为查理平民出身,虽然在有生之年未必没有得到公侯爵位的可能,但那无疑须他亲手攥取而非来自继承;因为查理未对圣光有虔诚的信仰;更因为查理是未满二十便晋升中阶的年轻法师,毫无疑问在这一领域内富有潜力。
所以,只要他没有特别表态,他的立场便是“天然”确定了的——他与法师公会休戚与共。
……
拍卖行位于商业区,离两人住过的旅馆镶金玫瑰不远。镶金玫瑰在广场南边,大门坐南朝北。拍卖行在广场东边,大门坐东朝西,背后则直接是军营与城墙。
换而言之,想去拍卖行抢东西,要有直闯暴风城军营的本事才行。
下午一点半多,查理和尤里迈上二十四格乳白的大石阶,走进了拍卖行。
迎面中间是个长方形大厅,左边通往鉴定厅,直往里走是拍卖厅,右边则是交接厅。拍卖完了付钱取货的地方。当然有些人喜欢在拍卖厅里当场给钱拿货,那也不是不行,但难免被别人侧目。
两个年轻人左拐。
以查理的本性,他就算家里藏着一地窖的金币,也不过肯露出一两个来。低调、藏富,这种种根本是骨子里的。
不过现在情况例外,他们别有目的。所以俩人进了鉴定厅,没进为客人保密的会客室。
鉴定厅与门口台阶截然不同,一进去,黑色大理石铺地,一边是沙发茶几,另一边是高背椅与四人小圆桌。
内侧那面墙,一大半被白色大理石的环形柜台占去了。柜台上面小孩手腕粗的黄铜栅栏做得华美,明明是防护措施,看起来却像艺术品,同时也把柜台分成了十二个小接待窗。
不过,此时只有两个窗后面有人。而且恰好都是女鉴定师。一个二十七八,一个才二十一二。
另一小半环形的位置上没有柜台,直接通往一条宽大的走廊。走廊两旁都是会客室,尽头是宽敞的楼梯。看那些房间的门,目测也知道想要偷听里面的谈话根本不可能。
大厅上面的天花板似木非木,似石非石,也不知什么材质,是浓重的暗金色。巨大的水晶吊灯高悬而下。整个大厅光可鉴人,庄重高贵,给人凛然郑重的感觉。
“好凉快!”
“是啊。”
查理在逛过广场时买了包炒栗子,粗麻布袋子盛着,挑了左手边的沙发坐下。尤里拎着包成一捆的飞毯,直接走向柜台。
大厅里旁边站的大汉们暗暗盯住了尤里,手上却是一点没动。他们虽然闻到了查理手里的栗子香,却不敢松懈——没办法,拎了一捆地精炸药包来的亡命之徒,在拍卖行的历史上,确确凿凿有过那么一位……
最要命的是,那一次,拍卖行最大的支出不是货物损失,也不是修理大厅的费用,而是守卫保镖的抚恤金!
“毛呼呼的热死了。”尤里把东西往较近的柜台上一甩,“喂,给估个价,呆会儿卖掉!”
查理微抬眼看了那边一眼,随即又低头去掏栗子了。他不清楚尤里为什么态度不善。但他知道尤里曾经在这座城市里,像货物一般被贩卖。而暴风王国现在的奴隶,无非两种来源:外来的战争俘虏,内部的死刑犯赎买。不管哪一种,都意味着暴利,因此受到严格管制,也即只有这个拍卖行及其代理人才有合法买卖的资质。
所以查理能猜到七八分,也就什么都没说。
柜台后的女鉴定师笑容勉强、扭曲,尤里则已经转身直接朝查理去:“给我留几个,别吃光了。”
查理刚刚剥开一个栗子,一听尤里后面一句,忽然觉得肚子饱了,干脆递给尤里:“你当我是你啊。”
尤里本来要就着查理的手咬过来,眼角扫到旁边的保镖们,这才改成动手接过来:“像我不好吗?”
“唔,我想想……”查理故意装模作样认真思索一番,然后才回答:“不算太坏。”又顿了顿,做出一副不甘愿的样子,低头颓然道:“好吧,其实我是想说,挺好的。”
尤里被查理这么一逗,不禁莞尔。过去的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现在有人心疼他。他天性不容易伤感,又吃了几个甘甜厚美的栗子,心情已然转回大好:“什么时候下场雨就好了。”
“也快了,都晴了好几天了。”
04、初入拍卖行 二
尤里利索地剥着栗子,一个一个往嘴里扔。查理陪着慢慢吃了一两个,忽然大觉欣慰。他敢与聂拉斯对立,他之所以不断压榨自己,他会借着安多玛斯的“本金”练手赚钱、欠下大笔人情,不就是为了这家伙么?
为了能和这家伙坐在一起吃栗子。
于是查理的心情也大好了。
……
不说那两个旁若无人的,女鉴定师把货包放在柜台上,解掉了捆扎的绳子、打开了包裹东西的旧桌布。
然后她不禁暗暗腹诽,同时心情却突然好了起来。
——因为里面是一条飞毯。
由于人们天然的、对天空的向往,最普通的飞毯,只要飞得起来,哪怕慢得像蜗牛,也能值五六个金币。自有有钱人家愿意买去,喝下午茶、郊外出游用。优品则足以卖到二十多个金币。华丽高档的那一种,自然更不必说了。
只是,她还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有人居然拿破掉的旧桌布来打包飞毯!
毫无疑问,法师的仆人,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胆敢这样行事的……只有做惯了飞毯的法师本人,才可能会漫不经心地弄出这种事来!
女鉴定师一边写货单,一边做出了大胆的推测。然后她继续工作,同时隐蔽地打量了一番两个年轻人:
两人地衣着地确毫无可取之处。可那个更强壮点地年青人。腰上挂地剑无疑是矮人出品;而另一个看着瘦弱得多。腰上却有根魔杖。而且两人相处得愉快。甚至前者还帮后者拎东西……
这意味着他们关系良好。也就是地位能力之类。彼此相当。
另外。法师区地管家仆人们。哪一个不是久经训练。又有哪一个出来办事时不是穿得整整齐齐。生怕给主人丢了脸面?
这样下来。这两人是仆人与侍卫地可能性极为些微;是年轻法师与同伴地可能性反倒不小。
只要呆会儿请人过来确认货单时。得体地问上一句。就知道了……
法师们地飞毯。无非一半扫给军部。一半流向市场。如果能与这个年轻地能制作飞毯地法师搞好关系。一大笔业绩唾手可得……
与**师、高阶法师的管家们搭上了关系的几个鉴定师,哪一个不是被拍卖行多年如一日地好好捧着。机会繁多、提成丰厚之外,升职、加薪,都不在话下……
女鉴定师扫了一眼旁边那个柜台里,站在窗后、低头细细摆弄着底下一瓶指甲油的同行,仿佛已经看到了同事们的艳羡与主管无可奈何的臭脸。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猛烈了起来。
……
尤里听到了。他微瞥了柜台那边一眼,装着什么都没察觉,只是多留心了一点。
查理哪里听得到别人的心跳。他浑然不知,正忙着剥栗子吃。可却忽然“阿嚏!”一声,手上一松,咬剩的半颗栗子肉就掉了,骨碌碌滚下了桌子。
“哎呀,掉了!”查理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捡起来扔进烟灰缸里,最终决定放弃。拍卖行是捧高踩低惯了的地方,而一个中阶法师也不该在公众场合那么行事。
“浪费。”尤里随口评价,一边手腕一翻,又把一个栗子肉直直扔进自己嘴里。
查理的目光犹自惋惜不舍地追着地上的栗子肉跑,半途却被一双暗米色天鹅绒中跟软鞋挡住了视线。
往上看去,是同色同质的长裙正装礼服。式样简约大方,用来当工作装,衬得人精神奕奕,份外美丽,又不出格。
正是年长的女鉴定师。
女鉴定师像端着最好的葡萄酒那样手执货单,微微一笑,蹲身行了个标准的淑女礼:“很荣幸为两位服务,两位不妨叫我妮可。妮可撒切尔。”
不知为何,听到首次见面的女鉴定师自荐闺名,查理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嘀咕道:“尤里,这里好像有点凉啊……”
……
两人自然知道鉴定师为何而来。尤里本来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