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倒是想的周到,却不曾问问这是不是阳暄想要的,他若是知道他的母后曾为他做了这么多,相必一生都不会安宁了。姐姐为何如此沉不住气啊。”她上前拉住她的手。
她抬头看着她,眼里泪光盈盈,“皇上怪我,哥哥怪我,人人都责怪我,却不曾知道这一年我带着暄儿在这宫中过着的是何种日子。许文意日日带人进宫百般羞辱,他出征在外,耀王和父皇成日幽禁着我们母子,熬了那么久,等来的竟是他叛乱的消息,暄儿还那么小,我们便被他们强行关进暗室,不见天日。有一日他烧的几乎要了命了,我便求着上天,若能叫我的孩子活下去,我愿折寿十年。后来,所幸颜妃仗义相助。才保了孩子平安。”
络七扶她落座,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许文意加诸在我们母子身上的苦痛太多,如今她又来耀武扬威,仗着她母家的势力,想要夺取属于我和暄儿的一切。我若仍旧软弱又如何能保暄儿平安啊。终究我心软了些,毕竟是皇上的孩子,却也未下手,可惜反倒叫她害了。”
“姐姐礼佛多年,她也无非是设好了圈套等姐姐跳进去,我会尽量求皇上莫要牵连到暄儿和尹家。姐姐自己要当心身子,只要听我一句,一定得好好的活着等着看好戏。终有一日她会有报应。”络七握了握她的手,转身离开。
已是夜半,阴霾的天看不到丝毫月光。这样的日子何时到头呢。
“到崇光殿。”她开口。
“娘娘,皇上怕是已经歇下了。”夙玉只说了一句,看了眼络七,便吩咐往那里去了。
……
一身黄衣的男子坐在床边,看着她进门。半月不见愈发消瘦了。她的妆容浓烈,全然不同在王府的时候那般清丽淡雅。可无论如何,都是他心里最放不下的那个女人。她那般桀骜,总不听话,可他总会原谅她。一如现在,明知她来的目的,却没法不见她。
“这么晚了,为何还不睡,当心身子。”她上前替他解开衣扣和发髻。
有多久未曾听到她这般的关切了,他拉住她的手,不说话。
“回来的路上,听说,许家老二新娶了一个妾侍,臣妾若没记错,已是第八位了吧。不过好像这第八房性子烈,在新婚当晚自尽了。”络七轻轻帮他按着头上的穴位,缓缓开口。
“朕已经着人审理此事了,民间传闻这是强抢民女。只是朕才将他下狱,那些从前他的旧部便联名请朕放人。许家的势力仍旧盘根错节,不容小视。从前跟着耀王的不少人,都投奔他们了。如今朝廷缺乏将帅之才,不得不隐忍啊。”他闭眼答道。
“如今天下,不过是带过几次兵打过几次仗的人便以为自己是天下的功臣了。其实,朝廷少了谁不行呢。臣妾愚见,少了谁都行。那些依附着的人无非便是这样,大树倒了,便换一颗就好了。谁又会真的跟着陪葬呢。”她娓娓说道。“何况越华不是也一同出征了吗。”
他起身,来回踱了两步,“越华是朕的兄弟。”
“越华生性淡薄名利,一心敬重你,莫非你担心他也有不臣之心,才不肯放心将兵权交于他?”她疑惑的看着他。
他忽然笑了起来,“怎会。只是我那个善良的络七如今倒果断决绝了不少。”
她扬起嘴角,“你知道便好,古人早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将她抱起,往床榻走去,她倚在他怀里,“越臻,我想让你南儿正式入宫。”
他停住脚步看着她,“你不是一直都不肯?”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一直只想护着她,却忘了,其实你何曾不想南儿能承欢膝下,日日欢笑,她也何曾不想和父亲时常相处,做她名正言顺的公主。”
他俯身吻向她,“谢谢你。”
她迟疑了片刻,“你我何须一谢呢。南儿如此,暄儿也定是希望能在母亲身边,所以—”
他捂住她的嘴,“你终究善良,她此次对许文意有这个心思,若是那个有孩子的是你,你以为她便不会对你这般吗?”
她愣愣的看着他,“终究她也未曾下手,知错了”
“放心吧,你拿南儿入宫换取我答应你的要求,我虽气你,却也不会不准。只是暄儿暂时养在你那里吧。她且好好静心些时日。”
纱帐滑落,那个将她彻底看透的男人,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
清晨刚醒,便被一阵吵闹惊醒。
阳光照进屋内,身旁的人已然上朝去了,却未曾叫醒她。
“娘娘可算是醒了,那许贵人在外头闹了半天了。”夙玉递来杯盏,不满的说道。
“可惜了黄莺一般动听的嗓音了。她要如何?”络七问道。
“她说要进来等皇上下朝回来,说皇上传了她今日在此处下棋作画。王公公知道娘娘在此,自是不允她进来。这便闹起来了。”
“唉,这许家的女儿怎么个个都这般骄横。你与王公公说叫她进来吧。”她坐在镜前,一身中衣。
“是” 片刻功夫,偏殿门被狠狠推了开来,“我倒要看看里头藏着什么人,公公竟不准本宫进来。”
络七从镜中看着进门的人,挑眉笑道,“许贵人好早啊。”
“原来是贵妃娘娘啊,娘娘吉祥。”她随意行了礼,便走向一旁坐下身来。
“贵人这看也看了,这会子贵妃娘娘才起,不如贵人先行回去”王公公拱手道
“放肆,皇上传我在此处,我如何能回去。”她拍着桌子起身喝到。
“公公着实放肆了,就请贵人在此处等吧。正好陪本宫说说话。”络七笑道。
如今宫中,谁不知许贵人恩宠正盛。多少传言,都说皇上喜新厌旧,贵妃和皇后已然比不了这些貌美如花的新人了。
“皇上退朝。” 通传声才毕,一身黄衣的男子便大步进门。
“臣妾参加皇上。”许贵人两步走到皇上身边,细心的替他脱下帽子与朝珠。
“七儿昨夜辛劳,如何起的这般早。”他看着她问道。
“总是睡不稳,便起来了,何况贵人的声音婉转,任谁听了都想多听听。”她答道。
他走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瞧你脸色并不好。”
“不碍的,瞧你眉头皱着,今日又有烦心事了吗”她伸手替他抚平眉心问道。
“天大的烦事,有娇妻在侧,又有何惧。”他笑道。
“皇上真是口无遮拦,贵人也在呢”她笑看着一旁的许贵人。
“你先回去吧,朕今日要陪七儿去趟颜府。朕今日已经宣旨,将南儿接进宫来。改日行加封之礼,朕要封她为熙和公主”他笑着看向她。
“熙和,和睦温暖。臣妾谢皇上。”
驼铃声响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眼见着秋天都快要过完了,萧索的花园,少了夏日那般莺莺燕燕,却又是一番味道。明明是放晴的天,却不知何处而来的狂风卷着残叶飞舞。
“南儿这几日病着,莫叫皇上见她了。”她摘了一片已然枯黄的叶子,忽然开口道。
“这几日太上皇身子不适,皇上正是烦心,也未曾来看过公主。”夙玉答道。
“烦心?”络七轻笑,他若当真烦心,也必不会是因为他父皇的身子。
“皇后那里如何了?”
“皇后娘娘也着实想不开了些,好好的,竟把头发铰了,昨日皇上已经恩准搬到慈安庵里了。”
“你吩咐人将那里收拾收拾,我从前也在那里受罚过,夜冷落雨,确是让人受不了的。何况宫里这些人,个个心怀鬼胎,一朝落魄,便是人人践踏。”络七吩咐道。
“对了,每隔半月,带阳暄去见见久姐姐。”
“娘娘,皇上的意思很明了了,要您抚养殿下,日后你便是名正言顺的—”
“我并不图这些虚名。年纪这么小,便与母亲分开,自是残忍之事。我不愿让他打小心里便存了怨恨,存了遗憾。”不愿让他和他的父亲一般。
“娘娘,参见娘娘,薇雅姑姑叫奴婢请您回去,皇上这会子到了。” 几人赶忙往回赶去。 “臣妾参见皇上—”
“你们都退下”他立在原地,沉声吩咐。
南漠安静的躺在床上,他上前坐在她身边。
“怎么孩子病了,也不叫人通传?”
“小孩子总是如此,正是要入冬了,风寒是常事。皇上不必担心。”络七答道。
“她病中总是喃喃乱语吗?”他看向她。
“不曾。”她定了定神,答道。
“漠儿,父皇看你来了。”他的声音温和极了。
床上的小人迷糊中睁眼,“我要如意爹爹,我要如意爹爹,如意爹爹……”她的声音稚嫩,却清晰极了。络七紧握双手,看着床边的人。
“南先生医术高明,朕却将他留在朕身边,如今想来,着实不对,天下苍生自然是大过朕的。北边年年开春闹疫灾,实在也没有法子,朕决定加封南先生为钦差御医,即日启程前往,以解苍生之困。”他并未回头,淡淡说道。
她看了他一眼,未曾答话,转身往外走去。
你何必如此呢?紫越臻。
……
“圣旨已下了?”她落下手中的棋子,抬头看向进门的夙玉。
“已下了。娘娘吩咐奴婢查的事也有眉目了。”夙玉上前收起棋盘,如今的小姐,时常一人独自对弈,一坐便是整日。
络七洗了手,“说吧”
“前次公主病着的时候,只有许贵人来瞧过。应当是她没错了。她必然是听到了公主病中喃喃,这才向皇上说了。”夙玉答道。
“娘娘,南先生即日启程,北边天冷,这大雪纷飞的,不如求皇上宽限些时日—”
“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思。”她瞧着低下头的夙玉,接着道,“只是如此安排于他是最好的,皇上如今多疑,他远远的离了这地方才能平安。”
“奴婢只是觉得,这京城唯有南先生与小姐能说说话,如今他也走了。小姐便愈发孤独了。”她叹道。
“孤独?我不是有皇上吗。”她扬起笑容,却不知为何眼里竟觉得迷雾一般酸涩。
夙玉不再答话。外头传言,皇贵妃在臻王府时,曾与宫外男子私奔到江南城,说不定如今皇上册封的公主便是与旁人私通的孩子。传言虽是传言,愈发多了,便也能伤人了。
那个人曾说过只要她在他身边,便不在乎一切,如今不过是传言而已,他却已然将如意视作眼中钉了。
天气愈发冷了起来,燃起的炭盆烧的屋子暖洋洋的。不知道这冬天的第一场雪何时到来,虽说还未到年关,整个宫里也都忙碌了起来,这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个年,雷厉风行的新皇在百姓口中是赞许有加,只是暗地里,仍旧有那些隐患作祟。
“娘娘,华王妃过来看您了。”
她起身,这一病竟有半月了,缠绵病榻,丝毫不见好转。想起那日,太医诊脉,说郁火不发,伤心伤身。他看着她的眼睛,问她,颜络七,我并未曾要了南如意的命,你究竟为何有这么多的怒火和郁火,你是为他伤心吗?到底是为何你要如此?莫非你心里头已经对他暗生情愫?江南城他的体贴入微,已经让你不可自拔了吗?
“臣妾给皇贵妃请安”
“快请王妃起来。瞧这水灵灵的样子,可比从前好看多了。照我看来,是这华王府的水土养人。”络七笑道。
“娘娘说笑了。听说娘娘病着,今日随越华入宫,这才能来瞧瞧娘娘,可是瘦了许多。”她叹道。
“不碍的。怎么今日又入宫了?”
“如今许家愈发势不可挡,成日寻着富家的错处,王爷便得时常进宫回话。”她答道。
“原本许家公子已经下狱了,皇上竟无罪开释,他们便更是嚣张,肆无忌惮了。如今朝中大臣各个恨极了,却左右不了皇上的心思。”
“你两个哥哥可好?”她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道。
“哥哥都好。唯独越华,成日在府里练剑撒气,我便陪着他练剑。”她笑道。
“他性子张扬,皇上待他虽好,却也莫叫旁人寻了错处。”
“娘娘放心,哥哥也是这般交代的。对了,此次臣妾还带了东西送给娘娘。”她接过身旁丫头手中的木盒,轻轻启开,“这是阏氏托哥哥带来的”
络七接了过来,一串清脆的驼铃,悦耳极了。一瞬间仿佛到了那苍茫的田野,心绪豁达,仿佛所有的繁琐都荡然无存了。盒子的底端,是那日兮植烈赠予她的那块玉佩。
“王妃费心了。”络七笑着接过盒子,交给夙玉。
耳边驼铃声声响,恍然若梦的那些日子一幕幕浮现,沉重的身子仿佛轻松了许多,梦里头策马奔腾,在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歌唱着自由的赞歌。
年关风霜起
终究是父女情深,过完周岁生辰,南漠便日日缠着紫越臻,上朝时,竟也准她在偏殿玩闹。这个孩子竟比旁的孩子学话早些,如今已是长长的字句说个不停,尤其一双眼睛,分明便是紫越臻的样子。可又生性活泼,整日嬉闹。人都说,这哪里是个一岁孩子该有的样子。
倒是阳暄,听话极了,因着南漠是早产,所以阳暄比她只长大半岁,可这个孩子的懂事有时让人心疼极了。常常络七头痛时,他便跑来轻轻替她按压。不足两岁的孩子,经历了这么多事,着实叫人心疼。
“娘娘,明日就是年三十了,照理,王爷王妃都得入宫守岁,适才内务府送来了炮竹,咱们宫今日也得放放炮竹,去去晦气,好让明年吉吉利利的。”薇雅提着一串炮竹在门口说道,“殿下,快来一起吧。”
“且等等,晚些时候你替殿下多备两个暖炉,叫夙玉去准备些好菜,送殿下去慈安庵,若皇上问起,就说殿下玩累了,歇下了。”
难得一年一次,所有人聚在一处,却又不知,这看似喜庆的日子,又是多少人的伤心日。
“今日家宴,朕备的可是今年新到的梅花酿,芳香怡人。老四,数你酒量最好,那你就多享用些了。”紫越臻坐在明黄宝座之上,举杯笑道。
“臣弟哪里敢放肆,要说酒量,这殿里唯一人堪称个中好手的,便是皇贵妃了。当年,我与二哥都不是她的对手呢。”紫越华笑道。
忽然殿内安静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