娆姬双膝微微一曲,行了个礼,然后道:“托公子的福,娆姬侥幸死里偷生!”
季少为显然吃了一惊,微一迟疑方道:“姑娘何出此言?莫非,出了什么变故?是、是因为少为那件事么?”
娆姬却低下头,轻轻缩了缩双肩道:“真是想不到,不过这么一点小雨,到了夜里,竟然就会如此寒凉。”
季少为又是微微一怔,方道:“娆姬姑娘是穿得太单薄了么?那就先到寒舍避避雨吧,请!”
虽然上次分别的时候,那二人之间看着似乎已然没有什么芥蒂,但慕晓净见娆姬今夜如此突然而神秘地现身,却不由又多了几分戒备。
因此,从她缓步拾级而上的时候,慕晓净就已有意无意地把自己挡在了她和季少为中间。
一路上听着细雨打在青石地板上的沙沙声,三人沉默地走到了前厅。
下人们已将杯盘之类的东西撤走,桌椅全都摆放整齐,连地上也都打扫干净了。
三人分宾主坐定,季少为随口道:“执玉?”
明锐连忙跑进来道:“公子,执玉在你卧房门前跪着呢!”
季少为这才想起席间那件事来,不由苦笑一下,道:“你去,叫她速速过来。”
明锐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去把执玉叫了过来。
执玉的衣服已然湿透,一进门就连忙跪在他面前,强忍着哽咽道:“公子要打要罚都行,只求不要把执玉逐出府去就是!”
季少为气笑道:“我几时说过要把你逐出府去了?”
执玉忙不迭地磕头道谢。
季少为看她一身衣服已然湿漉漉地淌了一地水,叹一口气道:“那家伙就是个不老实的,我怕他再对你动手动脚做更过分的事,才假意生气喝你出去,谁叫你傻乎乎跑到我门前跪着去的?这么大的雨,淋得落汤鸡也似,你病倒了谁来侍候我?还不赶快回去换衣服?对了,顺便叫拭雪送条毯子过来。”
执玉大喜,连忙抽噎着答应一声,起身退出去了。
季少为这才转向娆姬道:“方才听娆姬姑娘的意思,似乎是出了什么变故?”
娆姬抬眸看他一眼,已是泪如雨下。
季少为微一迟疑,方转向慕晓净道:“晓净,你的手帕带了么?”
慕晓净立即会意,忙起身把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娆姬却轻轻推开了她的手,摇摇头道:“多谢,我自己有。”
慕晓净便重又回到自己位子上坐好,就看到娆姬轻轻拭去面上的泪痕,却忍不住又微微抽噎一下,那样子一反平日的娇慵之态,却又多了不少楚楚可怜的味道,心下不由再次暗叹:这个女子当真是勾人的极品啊,举手投足动静之间,无一处刻意,却又无一处不是风情万种!
忍不住就又把目光投向也一直看着娆姬的季少为,却见他一双眸子沉静如水,幽深难测。
唔,这一对儿还真是绝配,一个连女人看了都觉得风姿撩人,一个却偏偏一副心如止水波澜不兴的模样。倒要看看,哪个功力更深些。
娆姬却终于开口,道:“当日我带了那些金银布匹回去,除阿魅以外,其他姐妹个个都很高兴,你挑我拣的兴奋不已。我知道,阿魅是因为丢了东西心里难受,便特意留了最好的一对镯子给她,又百般劝说于她,方叫她终于放下仇怨,也和其他姐妹一起去挑衣料了。”
她顿了一顿,突然又抬眸看着季少为道:“季公子,实不相瞒,阿魅的小衣里,确实有十分重要的东西:那是一幅大辽的兵力布防图!”
慕晓净不由轻轻一声惊呼:大辽的兵力布防图?这些女子,怎会有这样的东西?
看季少为时,他亦是一脸惊愕的神情,张了张嘴巴,片刻之后方磕磕绊绊地道:“那么重要的东西,你们、你们怎不早说?”
娆姬叹一口气道:“季公子,你也说了,那么重要的东西,我们怎敢随便乱说?那是我大宋一位英雄好不容易从辽人那里探得,预备交给朝廷用来研究如何对付大辽的!那位英雄却因为此事弄到身份败露,遭契丹血盟‘傲天盟’追杀而身亡。”
慕晓净不由又是轻轻“啊”了一声:也不知是怎样忠勇的人物,居然能弄到这样重要的东西,可怜他竟惨遭契丹狗贼的毒手,而那幅密图却已被季少为这个混蛋给烧掉了!
季少为闻听此言,却是蓦然垂下头别过了脸,半晌都未再作一声。慕晓净从侧面看去,才发觉他竟连眼圈都红了。
恰好拭雪来送毯子,他居然只是抬手指了指娆姬,示意拭雪把毯子给她,却仍是一言不发。
慕晓净没有想到他会难过自责至此,方才对他的怨恨便不由又淡了许多:他一个生意人,哪里知道背后这许多隐情?何况又是无心之失,原也怪不得他,只是可惜了那英雄赔上性命的一番苦功!不过,想不到这江湖上人人憎厌的“艳蛊门”,居然会有此等爱国之心,可怜她们竟一直被众人深深误解!
娆姬自然亦看到了季少为极度的难过,便也柔声劝道:“季公子,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伤心,反正你也不是故意的。”
季少为仍是又过了许久,方才似乎平静一些,只是再开口的时候,竟连声音都略有些喑哑颤抖:“娆姬姑娘,此事确是少为不对。”
他又深吸一口气,方能重新说话:“请你接着说下去,后来又发生了何等变故?”
娆姬却又流下泪来:“因我门中人习练的武功有悖世俗之见,故而一直遭到江湖同道的误解,被当作。再者,我们都是年轻女子,也怕有心怀叵测者算计偷袭。因此我门中人一直居所隐秘,不欲外人知晓。
“前些日子,我们姐妹本是先行到此来接应阿魅的,而师父却因一些不足外道的原因,说好不日后再来会合。不料密图却在这边失落,实在叫我等姐妹自责难过。可是谁又晓得,就在师父到达京城的当夜,我们的住所竟然遭到一些所谓的正道中人围攻。他们在我们住所附近埋下许多炸药,然后同时点燃,再以火箭射入,把那里变作了一片汪洋火海。他们又重重包围在周围,只要看到有人逃出,即用特制的箭矢射杀。那些箭矢既有寻常箭矢一般锐利的尖端,又在箭身上包裹以特殊的东西,反正射到半路的时候就会自动起火。中者非死即伤,而伤者又会被火燃着衣服烧死——于是,到处都是皮肉烧焦的味道与凄厉的惨叫……”
娆姬说着,仿佛又回到了那夜惨烈的战场,不觉抱起自己的双肩,竟然都簌簌发抖起来。
慕晓净听着她的描述,不觉也是悚然动容:什么,“艳蛊门”竟也被一夜之间灭门,而且竟是如此惨烈的场景?真不知她是如何死里逃生的,直到现在说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当时只怕吓也快吓傻了吧?想不到自己最近只是跟着季少为出入,竟至于孤陋寡闻到连江湖上发生这等大事都不知晓,当真是可叹之极!
不经意地一瞥,才看到季少为的神情比自己更加惊惧:两颊肌肉绷紧,显然已是死死地咬住了牙,而两手紧握成拳,更是用力到连骨节都发白了!
娆姬终于支持不住,双手捂住脸便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季少为倒仿佛突然被唤醒了似的,慢慢吐一口气,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随即便又把目光投向慕晓净,向她递个眼色,意思是叫她过去哄劝一下。
头一次他问慕晓净要手帕的时候,慕晓净尚未觉得有何不对,可是这一次他又示意她过去的时候,慕晓净才突然觉出其中的微妙来:咦,这种时候,男人不都是抢着过去怜香惜玉的么?这季少为却三番五次把这样大好的机会推给同为女子的自己,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不过她稍稍迟疑了一下,看到他眼里的催促之色,终于还是忍住好笑走了过去,轻拍娆姬的肩背道:“娆姬姑娘,事已至此,节哀顺变吧?你能逃出来已是万幸了,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
娆姬被她劝了一时,终于收住哭声,不再那样捂着脸哭了,可是一边轻拭泪痕,一边仍是忍不住地抽噎不已。
季少为长叹一声,方又问道:“那么,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呢?”
娆姬抽噎好几声,才终于又接口道:“最后是阿魅想出的办法,我们拿已故姐妹的尸身做盾牌,方躲过那些火箭,又凭着‘桃花瘴’杀出一条血路,才得以逃生的。”
季少为吁了口气,道:“好险!魅姬姑娘真是聪明,居然急中生智想得出这样好的法子。不知你们逃生出来的有多少人啊?”
娆姬抬眸瞥了他一眼,方摇摇头道:“我也不大清楚。反正刚出来的时候,师父和三五个姐妹虽然身受重伤,却还活着。可是那些所谓的正道中人,却硬要赶尽杀绝。我们又被冲散,只能各自逃命。和我在一起的两位姐妹,或者因为伤重不治,或者因为缺医少药,最终都慢慢死去了,想来其他的姐妹境况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我的境况应该算是最好的,只受了些皮肉之伤,于是我白天躲在河边的树上,晚上再偷偷出来,在附近的庄户家偷些吃穿的东西,然后第二天跑个更远些的地方再躲起来,好不容易才捱到今日。”
慕晓净与季少为听到她如此艰辛可怜,不觉都露出恻然之色。
不料就在此时,娆姬却蓦然离座起身,惊得慕晓净立即跃起,一个箭步便掩在了季少为身前。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同沦落惺惺惜惺惺
看到慕晓净蓦然跃起,倒把娆姬吓了一跳,诧异地问道:“慕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啊,我?”慕晓净张口结舌,竟无言以对,她总不能明明白白地说“我怕你动手对付季少为”吧?
幸好季少为适时地在后面扯了扯她的衣袖道:“怎么,你又听到老鼠叫了?”
慕晓净立即明白,忙道:“是啊,我甚至还觉得自己的鞋子仿佛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季少为于是笑道:“你看你怕老鼠都怕到疑神疑鬼的份上了!明日我叫宋诚把各个房里都撒上老鼠药,你就不必再如此害怕了!”
娆姬看了他两个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却蓦然“噗通”一声就在季少为身前跪了下去。
“娆姬姑娘,你、你这是做什么?”季少为吃了一惊,忙道,“快快请起,有话好说!”
娆姬哭道:“季公子,我如今已是无处容身,唯有来投奔于你了。我今夜在你府上附近徘徊了许久,好容易才等到那些人都走完,方敢现身出来见你。你若不肯收留我,那我就唯有死路一条了。”
季少为叹道:“区区小事,何至于行此大礼?姑娘快快请起。”一边说着,一边就悄悄推了慕晓净一把,示意她去扶娆姬起来。
慕晓净有了方才那惊魂一幕,便也不再觉得他好笑,立即乖乖过去,扶娆姬起来。
季少为又道:“姑娘只要不嫌寒舍鄙陋衣食粗糙,少为这里多养活一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姑娘如今无处容身,便只管在舍下安心住着,就当是自己家里一样的。少为在江湖上也还略有几分薄面,姑娘亦不用担心会有什么人到我这里来伤害于你。”
娆姬抽抽搭搭地谢过,方缓缓起身。
季少为却微一沉吟,又对娆姬道:“对了,姑娘方才说到一件事,我还有些不大明白。”
娆姬微微一怔,道:“公子有何不明,但请直言相告。”
季少为若有所思地道:“就是魅姬姑娘当初跟着我们一行人上京之事。”
娆姬立即接口道:“阿魅得了那密图之后,自然害怕‘傲天盟’再来追杀于她,可巧正好遇到公子那位婢女拢月要赴京寻人。阿魅本想乔装改扮同她一道上京以遮掩行藏,可是她有孕在身,走也走不动,而且胆子小得要命,阿魅倒怕长路遥迢别叫她动了胎气。正好听说公子与秦姑娘也要上京,她便灵机一动,弄晕了拢月,与她对换了衣衫,又正好将密图缝进那些小衣,塞进衣服里假装孕妇,也好托公子的庇佑,安然到京。”
季少为显然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他微微一蹙眉尖,终又追问一句:“你说她为了托少为庇佑安然到京,想出如此妙计,少为倒也甚是佩服。但是,少为不明白的却是,她为何不能安分地跟着就是,偏要动手算计我的朋友?”
娆姬再次微微一怔,低下头道:“这件事,是她低估了公子的能耐。至于算计你那位朋友的缘由,她虽没有说过,但我却猜得到原因。”
“哦?”季少为好奇地看着她,“愿闻其详?”
娆姬轻叹一口气,方缓缓地道:“阿魅本是个小财主家的独生女儿,被父母看作掌上明珠,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因为只有这一个女儿,所以他父母就一心想找个人来入赘。那一年冬天,有一个年轻人因冻饿而昏倒在她家门外。阿魅的父母都是善良之人,便将那人救治过来,才发觉是个十分俊美的少年。
“那人说自幼父母双亡,靠给别人卖苦力为生。二老看他长得俊俏,说话又聪明懂事,于是就生了要他入赘的心思。那人在阿魅家里将养数日,见她家里甚是殷实,阿魅人又娇媚可爱,自然一百个愿意。
“二老十分高兴,就为他们订了亲事,想着自己跟白捡了个儿子似的,睡觉做梦都笑醒来。那人既与阿魅有了婚约,便在某个夜里摸进阿魅的屋子,强要了她身子,还说什么反正迟早都是他的人。
“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很快阿魅就有了身孕,被母亲看出了端倪,一番逼问方才知道原因。二老气归气,可是一想到女儿终究要嫁给他,反正迟早都是一样,既然有了身孕,那就赶快成亲吧。
“谁知就在成亲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阿魅的父母竟双双离奇死亡。捕快衙役们来看了一番,说去查案,可这一查就再也没有了音讯。阿魅叫丈夫去衙门里催问,他不肯去,再说得多了就扬起拳头要打人。阿魅只得自己去衙门里催问,倒被人家一顿抢白。她拖着笨重的身子满怀悲愤回到家中,才发觉家里来了一大群人,更有个女子竟哭骂着说是那人的妻子。
“原来他说什么父母双亡做苦力为生,全都是一派谎言。他父母双全,家道也还不错,又是家里的独子,因此早都被宠坏了。父母见他整日游手好闲,跟着一帮狐朋狗友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就给他娶了个妻子想叫他收收心。岂料他成家之后只跟妻子新鲜了两个月,便又接着出去鬼混,有一回竟赌钱赌到把妻子全部的嫁妆首饰都拿去卖了。妻子说他两句,他竟动手将妻子一顿好打。妻子原也是个骄横的财主家小姐,哪曾受过这等委屈,立即哭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