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问道：“到底何事，将你急成这样？”
季少为便将秦若的事大致说了。
老头子哈哈大笑道：“你白捡了这么大的桃花运，若换作旁人，高兴都来不及，为何如此急着甩脱？”
季少为白他一眼道：“那一府里的人都快急疯了，哪个有心情同你玩笑？”
老头子哈哈大笑，又灌了一大碗酒，摇头哈一口气道：“好酒好酒！”
季少为却微一迟疑，方又正色道：“老头子，倘若、倘若她不是真疯，是装的，你，能看出来不？”
此言一出，慕晓净和老头子不禁都微微一怔。
“少为，你说，你觉得秦姑娘是在装疯？”慕晓净终于忍不住问道。说实话，其实她也这样怀疑过，只是没敢说出来，不想季少为竟和她想到一处了。
季少为叹一口气，点点头道：“她同我一样，本以为有了成亲当日那一出，舅舅一定会跟王家退亲。岂料王家三番五次上门请罪，舅舅竟然就从长计议了。她心里一急，想出这样的法子，应该也在情理之中。如此一来，舅舅便是不打算退亲，只怕王家也会退亲了。以那王公子的家境，再不济，也绝不愿娶个疯子进门吧？”
老头子听得两眼放光道：“想不到你帮她帮到最后，自己却落入她的设计？哈哈哈！那秦家的女娃娃，只怕非你不嫁了，哈哈哈！”
季少为神色一凛，蹙眉道：“老头子又胡说了！反正，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只要让她跟从前一样就行了！”
老头子多看了慕晓净一眼，终于叹道：“小子一向自诩聪明，自己的终身大事却糊涂了。”
季少为讶异地问道：“我糊涂什么？”
老头子看着慕晓净，难得一脸正色地道：“这么好的女娃儿，只怕跟你是有缘无分。”
季少为沉下脸道：“老头子难得正经一回，却仍只是胡说八道。少为此生，就是非晓净不娶了。”
慕晓净看二人越说越当真，终于忍不住道：“季少为，你才胡说八道！晓净是有婚约之人，几时说要嫁给你了？”
季少为笑道：“你那婚约早晚要退，我等着就是。”
老头子也来了兴致，拍手道：“到时别忘了饶老头子一杯喜酒喝！”
慕晓净看看这一老一少两个不正经的，知道跟他们说什么都白说，只好叹一口气，夹起一筷子黄雀鲊脯塞进季少为嘴里，堵住了他的嘴。可是心下却反复想着他说“非晓净不娶”之语，竟是觉得甜蜜非（炫书…提供下载…）常。
季少为这边急得火烧眉毛的，那老头子却定要把一坛子酒都喝完不可，一会儿抱怨季少为给他带的太少，一会儿又抱怨没人陪他喝酒。
季少为终于忍不住道：“老头子那些坏毛病我还不清楚？少为今日就是带个十坛八坛，老头子也一定都喝光了，喝成烂泥一滩，还是要骂我没给你带够，还要抱怨我不陪你喝！可你醉得一觉睡他个三五天之后，又叫我如何是好？”
老头子看着他的样子，又哈哈大笑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经逗，哈哈哈！”
季少为叹气道：“老头子，你喝完了就跟我快快赶路，只要你治好我表妹的病，我家里酒窖敞开，随你坐里头喝个尽兴！”
老头子大喜道：“此话当真？”
季少为白他一眼道：“我季少为几时骗过你来？”
“你这小子向来嘴里不尽不实的，就不要再装正经人物了。”老头子一边笑骂着，一边到底打着酒嗝儿站起身，往怀里揣了几个瓶瓶罐罐，就往门外走了。
那青衣老者从旁边的屋子里追出来问道：“师父，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老头子对他摆摆手道：“我去东京城逛逛，你看好家门就是。”
“是，师父慢走！”那死人脸的老徒弟便躬躬身子，径自又进屋里去了。
三个人到得山下时，看到明翔将马拴在树上，自己躺在车里睡得鼾声震天。
季少为叫醒明翔，让他起来出去赶车。
慕晓净请老头子先上了车，自己最后上来。
季少为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把老头子堵在另一边，对慕晓净道：“你离那老头子远点，他本来就不正经，如今又喝了几碗酒，定然会更加饶舌。”
慕晓净忍不住笑了。
老头子也不生气，只是哈哈大笑，却一手抓住季少为肩膀，一手捏着他下巴将他的脸转向自己。
季少为手上绑着夹板不能动，不由蹙眉道：“老头子你又搞什么鬼？”
老头子却不说话，就把一枚药塞进他嘴里，一边道：“老头子看你精神太差，给你提提神！”
看季少为皱着眉头将那枚药咽下去，老头子便又将他身子推着转向慕晓净，伸手在他背上又拍又捏。
季少为起初哼了几声，后来就没声音了，软软地倒在慕晓净身上，居然睡了过去。
慕晓净讶异地看着那一脸诡异之色的老头子，却听他笑嘻嘻地道：“这孩子思虑太重，晚上再不好好睡一觉，白天自然精神不济，只怕他明日要应付的事还多着呢！”
慕晓净看看季少为倚在自己身上睡得格外香甜，再想想他此次病后只休养了短短数日，后面就又没日没夜地忙活，确实常常看着精神不济，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老头子打个哈欠，轻轻拆了季少为手上绑着的夹板，方倚在对面的板壁上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慕晓净说了。
老头子似乎并没听过她在江湖上的名头，只是点点头道：“哦。”
可是他接下来便又问道：“你姓慕？可我看你的身法，颇似一位故人。嗯，对了，你可认得姑苏洛敏笛？”
慕晓净不由一怔：“实不相瞒，那是晓净的师祖。”
老头子于是也瞪大了眼睛道：“你说什么？小洛居然都有这么大的徒孙了？唉，老头子多年不出门，真是不知岁月沧桑啊！”
慕晓净更是惊愕之极：她师祖故去已近二十年，这老头子居然还叫他小洛？
不由问了一句：“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老头子嘿嘿一笑道：“左轻舟。”
慕晓净第一次被惊得半天没合上嘴巴，低头再看一眼睡得格外酣沉的季少为，心道：这家伙好大面子，居然请得动数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医圣”左轻舟？
但是转念再一想，便又立即明白：“他是因为跟左少交好，才得以认识前辈的吧？”因为这左轻舟正是邪少左逸的曾祖父。
岂料左轻舟哈哈一笑道：“小姑娘原来还认得我那乖乖重孙左逸啊？哈哈，实不相瞒，这小子是因为跟老头子交情好，才认得我那乖乖重孙的！结果他两个倒是狼狈为奸，谁都不来看老头子了，哼！”
慕晓净再一次瞠目结舌，心道：就凭左逸那响遍江湖的“邪少”之名，还叫乖乖重孙啊？看来这左家的人都不大正常，也就季少为跟他们是一丘之貉，才会跟这样的人交朋友！
不过，再看看那老头子的笑容，实在也觉得他很有趣。果然近墨者黑，想必自己是跟季少为呆得久了，受了他不少影响。
车子驶进东京城的时候，已到了辰时。
慕晓净和左轻舟都不知道季少为的打算，便只好将他叫醒来。
季少为揉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讶异地看看两人，问道：“我睡了很久么？”
左轻舟道：“睡得舒服吧？赶快想想，要如何感谢老头子啊！”
“你想吃什么，尽管跟尹大厨讲，我叫他一定满足你。”季少为笑着对他说，然后把脸转向倚在板壁上的慕晓净，轻声问道，“晓净，你累坏了吧？”
慕晓净哼了一声，累倒没什么，最主要那老头子将他弄得睡了过去，在她身上靠了大半夜，将她半个身子都压麻了。可是，说出来又觉得不大好听，想想还是算了，便什么话也没有说。
那左轻舟却偏是促狭，看着她嘿嘿直笑，显然已是完全看透她的心意。
慕晓净只好白了这为老不尊的老头子一眼，把脸别过去了。
季少为看看二人的神情，便岔开话题道：“现在还太早，不如先回我家里吃了早饭再去。”
慕晓净和左轻舟自然都无所谓，就照他的意思先回他家里了。
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冤情昭妙手辨真伪
马车刚在门口停稳，就听管家宋诚一叠声地道：“哎呀呀，公子你可是回来了。”
季少为掀起帘子跳下车来，惊讶地问道：“你怎的一大早就守在这里？”
宋诚道：“公子昨晚去了哪里，也没跟我说一声，害得一家人都担心你。”
季少为微微一笑道：“晓净跟我在一起，你们担心什么？”
宋诚道：“我们倒没什么，但是夫人昨晚连夜过来寻你，等了你一整夜，如何能不担心？”
季少为不由一怔，忙道：“夫人？她、她怎的来了？”
一面说着，一面就急急地走进门去。
慕晓净和左轻舟忙也跟了进去。
没走两步，就看到蕊姨娘一脸焦急地迎上来，在看到季少为的那一瞬间，眼泪唰地就流了一脸。
季少为连忙赶上两步，奔到她身前。
蕊姨娘哽咽着问道：“你这孩子，一整夜都没回家，跑到哪里去了？”
季少为忙道：“我出门一趟，请了位大夫过来。”
蕊姨娘“哦”了一声，又抬手摸摸他的脸，问道：“昨天，打疼了吧？”
季少为笑了：“娘哪一回当真舍得下手打我了？”
蕊姨娘却仍旧抚着他的脸颊道：“你也不用宽慰我了，我自己知道，那时候也是一时情急，下手重了些。你走之后，秦姑娘就给大家都解释清楚了。两位夫人知道冤枉了你，特意叫我回来劝劝你。”
季少为顿了一下，方又问道：“若儿呢？她好些了没有？”
蕊姨娘叹一口气道：“她本来哭着要去追你回来的，秦夫人叫丫头们拉住了。我来的时候，她还伏在床上哭个不停。”
季少为便又问道：“娘昨晚一直在家里等我么？”
蕊姨娘道：“是啊，等得我都快急死了。”
季少为不由叹道：“我这么大的人了，能有什么事？娘也不说睡一会儿！”
蕊姨娘却道：“你回来就好了，我白天也没有什么事，有的是睡觉的功夫。”
季少为道：“那我们吃了早饭，就到舅舅家去吧？”
“好。”蕊姨娘点点头，又抬头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方道，“少为，秦姑娘遭此剧变，这两日又病着，难免有异于平日。你、你就多担待些，可好？”
季少为低头看着她略有些怯怯的神情，终于叹一口气道：“娘，我知道你的难处。你放心，我晓得分寸的！”
蕊姨娘拉住了他的手，眼眶一红道：“好孩子，委屈你了。”
季少为低下头道：“娘说的哪里话？明明是你处处委屈自己，方换来大家对我百般宠溺，我几时受过什么委屈了？”
慕晓净虽远远站着，却将他母子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待听到这最后一句时，她才发觉自己已是满心的酸楚与感动。
季少为在秦府大门前下车的时候，门口早有一名小厮殷勤地迎上来道：“三公子，大家、大家都等着你呢。”
季少为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忙问道：“姑娘又闹得厉害么？”
那小厮道：“姑娘从你昨日走了之后，一直哭着不肯起身。”
季少为“哦”了一声，吩咐道：“快快进去禀报，就说我领大夫来了，叫她们准备准备。”
那小厮立即露出一脸惊喜的神情，应了一声，飞也似地进去禀报了。
等季少为带着蕊姨娘慕晓净和左轻舟走进院子时，季夫人竟带着两个丫鬟亲自迎出门来，满脸含笑地道：“少为今日来得真早。”
季少为忙躬身行礼道：“怎敢劳动母亲出来？”
“昨日冤枉了你，你舅母今日都不好意思见你了。”季夫人已来到他身前扶起他，又转向蕊姨娘道，“云蕊你也是，都不问问清楚，就先动手打了孩子。唉，也就是咱们少为，向来如此孝顺懂事，若换了旁人，哪里有这么好说话的？来，给我看看，还疼么？”
慕晓净站在后面，看不到季少为什么神情，反正她自己是憋笑憋得都快内伤了。
难得季少为的声音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没有没有，早好了。我昨晚去找了那位大夫，因此今日一大早就赶快领了他来，想尽快给若儿妹妹看看。”
季夫人立即喜出望外地道：“啊？那就赶快请神医过去！”
季少为便转向左轻舟道：“前辈，请随我来。”
左轻舟忍不住嗤地一笑，紧走两步，跟了上来。
季夫人一看，竟是这么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神仙，连忙道：“大师，请！”
左轻舟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口中却只是道了一声：“请！”便随着众人一起往秦若房里去了。
秦若自然也已得到消息，知道季少为来了，却没像昨日那样飞奔出来迎他，只怯怯地攀在门框上看着他。
季少为在门前站住，对已然迎出门的秦夫人先施了一礼，然后再看看秦若楚楚可怜的模样，终于对她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秦若看到他的微笑，立即如蒙大赦，忙迎出门来，扯着秦夫人的衣袖，怯怯地问道：“三哥，你、你不生若儿的气了么？”
季少为微笑道：“大家跟我说，若儿没有再乱摔东西乱发脾气，我就不生气了。来，叫这位大夫给你看看吧？”
左轻舟立即从季少为身后蹦出来，笑道：“哎呀，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娃娃生了病，那还真是可惜。快快进屋去，叫老头子给你看看。”
秦夫人忙道：“想必这位便是少为说的那位神医了？请！”
左轻舟笑嘻嘻地点点头道：“好好好，请请请！”
秦若不由便把目光投向季少为，只见他虽然面带微笑，眼里的神情却丝毫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余地。她便又怯怯地望了左轻舟一眼，不再说话，乖乖地进屋去坐在桌子边了。
左轻舟笑着走进屋里，凝目瞧着秦若，笑道：“竟然如此乖巧？嘿嘿，简直都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啊！来来来，伸手腕给老头子瞧瞧。”
秦若与他目光一对，竟不由缩了缩身子，随即便低垂了头，只默默地将手伸了出来。
左轻舟便将三根手指搭在秦若腕上，凝眉号了一时，方笑嘻嘻地松开了手。
秦夫人忙问道：“神医，我家小女情形如何？”
“不妨不妨，不过是一时惊悸郁结所致。”左轻舟道，然后转向秦若微微一笑，“只要你吃了老头子的药，乖乖睡上一觉，醒来就会变得像从前一样聪明懂事了。女娃娃又漂亮又聪明，还愁找不到婆家么？话说回来，无论换了谁，都不想娶个痴痴傻傻的媳妇吧？呵呵呵！”
秦若却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左轻舟看着她的样子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