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为一双眼眸在月色下熠熠生辉,再次凝目瞧了她一眼,微一颔首道:“多谢。”
可是季少为所料不差,对方果然无意取二人性命:虽被重重包围,又有弓箭相挟,但对方却并未急着出手,而是从当中站出一健硕高大汉子来,朗声道:“季公子,慕姑娘,今夜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假惺惺!”慕晓净心下暗骂一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只听季少为淡淡地道:“不知阁下是哪路朋友,今夜究竟所为何来?”
“实不相瞒,其实今夜,专为剿灭‘青焰寨’而来。”那人终于难掩得意之情,哈哈大笑,“除了你季三公子,更有何人能这么大面子,在雷昆倒卧榻上之时,仍能将这帮青面鬼引出他们的地下鬼寨?自然,季公子若非万不得已,又岂会轻易麻烦他人?”
季少为吸一口气,变了脸色:“你们——”
那人却已沉下脸来,冷冷地道,“季公子,在下今夜只为‘青焰寨’而来,并无意为难诸位,但是季公子此时若敢再轻举妄动,那就休怪我等翻脸无情了!”
季少为沉默了,把目光投向站在秦若另一侧的慕晓净,不想慕晓净也正好侧脸来看他。
“三哥,慕姑娘,”看到季少为一脸苦笑,秦若面上惊惧之色更浓,颤声问道,“他们、他们灭了那什么鬼寨,就会放了咱们么?”
季少为看看她早已吓得失了颜色的面容,叹息道:“那可难说得很。”
秦若双腿一软,整个人便往地下瘫去。
慕晓净忙不迭抱扶住她,才不致使她坐倒地上,一边忍不住狠狠剜了季少为一眼。
不想季少为却呵呵一声轻笑,竟是毫不以为意。
“这样的时候了,亏你还笑得出来!”慕晓净支持着瘫软的秦若时候已久,难免有些疲累,此即见他刚刚吓唬完秦若,居然又摆出这样一副笑容,不免心下有些忿忿起来。于是觉得他右颊边那唯一一个小酒涡儿,怎么看都仿佛透着丝不怀好意的味道,忍不住就又白了他一眼。
季少为却笑得更加厉害,一边居然不怕死地回了一句:“那怎么办?要不我趴你肩上哭一会儿?”
慕晓净瞠目结舌,一时竟无言以对,不觉深吸一口气,然后紧紧闭上了嘴巴——这种人,以后能不跟他说话就绝对不要跟他说话!五年前那件往事,不觉就又浮上了心头。
三人都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可是说话的声音却不曾刻意放小,对面那汉子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季少为笑吟吟地看着他道:“你高兴什么?难不成慕姑娘许你趴她肩上哭一会儿了?”
那汉子初时一怔,随即就笑得更加不可自已:这家伙活腻了吧,居然敢一再招惹人家,“洗雨剑客”岂是叫你随意调戏的一般女子?
周围早已是一片窃笑声——是那些挽弓待发的弓箭手们,一个个也都笑得身子轻颤。
唯有慕晓净勃然大怒,左手揽着秦若,身子一旋,右手已然一剑就往他当胸递到!
“脾气还真坏!”季少为轻声嘟囔着,脚下却是毫不含糊,早已轻捷地滑步闪身。
慕晓净一剑刺空,不由微一愣怔:传闻这名满天下的纨绔公子并不会武功,怎么竟会有如此轻捷的身手?
可是随着四起的爆裂声,刺鼻的气味充盈周遭,原先那些窃笑变成了惊呼怒骂,她才蓦然明白过来。
听着呼啸而来的破空之声,慕晓净立即旋身挥剑,斩落数枚箭矢的同时,却听到季少为闷哼一声,怀中揽着的秦若则惊呼一声:“三哥?”
可是她还没顾上看看季少为究竟怎么了,又有数道箭矢流星般飞来。
慕晓净连忙挥动长剑,剑气纵横击落流矢,脚下同时飞速侧移,揽着秦若挡在了季少为身前。
那时漫天箭雨,她手里又带着一个人,加上大半夜的打斗,只觉手脚渐渐迟滞。
眼看挥落了左侧的数枚箭矢,右侧的两枚箭矢却已直飞秦若面门,她忙着对付正面的数枚流矢,不及回护,只得以身为盾护着秦若,拼着被这两枚箭矢射中自己肩头,也绝不能叫她被利箭射穿了面颊!
不料就在箭矢堪堪飞到不足一尺之处,蓦然两枚暗器后发而先至,从侧面将两枚箭矢齐齐击落,随即就见数道人影流星般越过包围圈,飘飞而至!
救兵来了?不由慕晓净大喜过望,手下却仍不敢有丝毫懈怠。
只见一道耀眼的剑光蓦然凌空而至,又助她击落数枚飞矢。来者身姿轻巧,长剑如虹,在箭雨中只听得一片密集的叮当作响,替她悉数解了困厄。
箭雨攻势渐弱,随之听到震天的喊杀声,包围者被从外围打乱了阵脚。
一片混战之中,对方再也无暇射出无数箭矢来对付慕晓净等人了。
慕晓净吁一口气,就见那前来救援之人在她身前数尺处顿住了身形,轻声道:“师妹,你还好么?”
蓦然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意外至极的慕晓净只觉心跳得都不一样了些:“师兄?”
连忙收起长剑,定睛看时:可不正是他么?那个日日夜夜都魂牵梦绕的人啊!
白衣如雪、长身玉立于对面的那个男子,幽幽夜色中衣袂随风,清雅温文,即使月色阑珊,也看得到他双眸灿若星辰。无论何时何地,一眼看到他,都会叫人觉得周围的一切皆失了颜色。只是,这个叫她朝思暮想的男子,对她却从来都是那样不冷不热,即使他们明明都已在师父面前许下婚约!
慕晓净不由一时失神,随即才发觉包围着他们的敌人倒了大片,而与顾子曦同来的那些人则已同尚未倒下的敌人交上了手。一片乒乒乓乓的厮杀声中,又夹杂着更多的脚步声,看时外围一大片火把正快速移近。
“那是‘青焰寨’的好汉们赶来援手了。”顾子曦却并不忙着与她互诉别后情形,淡淡地解释了这一句,就把目光投向她身后的季少为去了,“季公子如何?”
慕晓净这才想起,之前曾听到季少为那一声闷哼,连忙揽着秦若回身去看。
季少为右手捂着左肩,半截箭身深深没入他的肩头,半边身子已被血染,却勉力站直了身子,对着慕晓净歉然一笑:“慕姑娘,方才情非得已,多有得罪,少为在此赔礼了!”
他放下右手,一躬及地。
慕晓净愣了一下,想起方才那些调笑之辞,微一迟疑,方道:“季公子请起。”
季少为直起身来,失去血色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却还未及开口,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顾子曦抢上一步,在他身前蹲下来,一把撕开他肩头的衣服,晃亮火折看时,季少为左肩连着半个身子的肌肤已成青黑之色。
“啊?”慕晓净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居然在箭上喂毒!”
“三哥——”秦若花容变色,险些失声哭出来,随即一把抓住顾子曦的衣袖,“公子,求你赶快救他!”
顾子曦瞟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开口,只是食指连动,封了季少为胸前数大要穴,阻止箭毒蔓延,护住他心脉,这才回头对着身后厮杀之处叫道:“左少,季公子中毒了!”
听到这一句,慕晓净与秦若不由同时舒了口气:原来邪少左逸也来了,那就应该没什么好担心了吧?
果然,听到这一声,一条人影立即从战阵中掠出来,轻飘飘落到众人面前,正是那个面容姣好得犹胜女子的邪少左逸。
只是,他人还没有站稳,嘴里已经不耐烦地抱怨道:“早说了叫他不要冒险,偏不听,就要逞强——看,吃亏了不是?哼!”
嘴里虽在抱怨,人却没有片刻犹豫耽搁,早已单膝跪了下来。只见他就着火光看看季少为的脸色与伤势,往他嘴里喂了一枚药丸,然后左手按住他肩头,右手握住箭身蓦然一用力,就将那支箭拔了出来,立即一股黑色的血箭随之飙射而出。
左逸扔了手中毒箭,右手在季少为肩头飞速几个起落,已在他伤口周围扎下数枚银针,随即轻轻抬起季少为的身子,将掌心抵在他肩后,慢慢运气。
片刻之后,伤口中流出的血终于由暗黑慢慢转为鲜红。
慕晓净悄悄拭了一把额头的细汗,这才发觉周围已聚了好大一圈人。
“好了,应该无碍了。”左逸缓缓地收了针,将兀自昏迷不醒的季少为在地上放平,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来,往他伤口上倒了些药粉。
“左少,剩下包扎伤口之类的事情我们来做便是。”身后一名黝黑圆脸的少年拍拍他肩道,“拓兄还等着你去解毒呢!”
“什么,他也中毒了?”左逸立即黑了脸道,“他人呢?”
那少年道:“他以内力压制毒性,不敢妄动,就在那边等着你呢。”
左逸忿忿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径自起身走了过去。
“怪不得叫邪少呢,脾气还真是坏。”慕晓净暗暗忖道。
就见那圆脸少年十分利索地替季少为包扎好了伤口,然后将他身子扶起来靠在自己肩头,取过一个盛水的葫芦来喂他喝水。
第8章 第七章 话英雄闲说靖平楼
季少为轻咳两声,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哈,你总算醒了。”少年立即欣喜地笑道。
季少为侧目瞧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道:“丰年,是你啊?”
那少年正是青焰寨的少当家雷丰年,闻听此言,立即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大声笑道:“是我!这一回傲天盟损兵折将,输惨了!”
“傲天盟?”蓦然听到这个名头,一旁的慕晓净不由双目一亮:怪不得如此凶悍,原来竟是中原武林人人得而诛之的契丹血盟!可恨他们居然口口声声说是来捉拿什么辽国奸细,当真是贼喊捉贼!
那时只觉心头一阵激荡,看向季少为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钦佩之色:想不到他这个鼎鼎大名的商贾巨子,居然也会为国效力。
季少为看她一眼,微笑着略一点头,复又转向雷丰年问道:“你们,怎样?”
“我们完全按计划行事,只有几个兄弟受了些微轻伤。”雷丰年显然还沉浸在得胜的大喜之中,满不在乎地道,“刀枪无眼,这个原也是意料之中的。”
“那就好。”季少为略顿一顿,又问道,“老爷子境况如何?”
雷丰年的神色这才微微一黯,随即咬牙道:“三公子,今夜得你相助,这一番将计就计,叫咱们重创傲天盟,总算替老爷子好好出了一口恶气!等我们回去跟老爷子细述今夜情形,他一定高兴得恨不能亲自来报仇雪恨呢!”
季少为不觉微微一笑,似乎终于放下心来,正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突然就听阿拓那边传来左逸一声轻轻的惊呼。
众人赶到阿拓身边时,才看到他面如金纸,也已昏迷过去。左逸神色凝重,正为他施针。
季少为受伤中毒刚刚醒来,自是十分困乏。可是此即见到阿拓这副情形,再看看左逸少有的凝重之色,不由心下担忧,忙问道:“卓生,阿拓怎样?”
左逸瞥他一眼,摇摇头道:“他一边以内力压制毒性,一边还与人家动手,又受了内伤,性命倒是无虞,但有些日子都不能再妄动真气与人动手了。”
“性命无虞就好。”季少为点点头,总算舒了口气,略一停顿之后方又问道,“内伤要多久才能好?”
“少则三五月,多则一年半载。”左逸看着他,若有所思。
“那就叫他安心养伤吧。”季少为便又转向雷丰年道,“丰年,等他醒来,可否劳烦你带他去鬼寨休养些时日?”
“三公子客气了,我一定照顾好拓兄。”雷丰年顿一顿却又问道,“那你呢?”
“我就不去鬼寨了。”季少为若有所思地道,“我仍与表妹他们一同回京。”
左逸却又抬头瞥了他一眼道:“你身边没人,怎么行?”
“无妨。”季少为摇摇头,随即把目光投向身边的顾子曦与慕晓净,微笑道,“傲天盟经此重创,应该暂不会有何动静了。回京路上,有‘裂天剑客’与‘洗雨剑客’两位高手,一般毛贼想来也必不敢造次。”
顾子曦淡淡一笑回道:“季公子过誉了,我师兄妹自当尽力就是。”
“咦,对啊!”那雷丰年却蓦然眼睛一亮道,“这里两位现成的高手,我倒是忘了。其实,三公子,回京之后……”
“丰年,你早些回去吧,免得老爷子担心着急。”季少为突然打断他道。
可雷丰年只是怔了一下,还是又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嗯,我这就回去。不过,三公子,你身边没个人可不行,我看不如——”
“我回京之后自己想办法。”季少为再一次打断了他。
雷丰年瞠目结舌怔在那里:季少为此人向来温和,如此不容分说打断别人说话,倒还当真少见!
顾子曦若有所思地看了雷丰年一眼,突然转向左逸道:“左少可有一同上京之意么?”
左逸正将手掌从阿拓后心撤离,闻听此言,略一沉吟道:“我这边琐事甚多,京城又千里遥迢的,我就不去了。”
“啊,那倒是真可惜了。”顾子曦微微一笑道,“我已与东侠约好,三月初六同赴江陵府,代家师贺‘千鹤山庄’邱老爷子六十高寿,还想着有机会能为左少与东侠引见一下呢。”
左逸立即一脸遗憾道:“啊?那还真是可惜!我对东侠仰慕已久,确实是极想一见的,日后若有机会,还望顾兄代为引见啊!”
“好说好说,左少这样的人物,东侠也早有结交之意。”顾子曦微笑道。
“顾大哥,你居然还认得东侠啊?”雷丰年两眼放光,一把扯住顾子曦的衣袖,急道,“若有那样的机会,也带我一同去,行么?”
顾子曦微笑着看他一眼,缓声道:“雷兄弟乃少年英杰,堂堂‘青焰寨’少寨主,顾某能为东侠引见,自然也是幸事一桩。”
“啊?那就说定了!等我家老爷子身子好起来,我就有的是出门机会了!”雷丰年大喜过望,一转眼看到季少为,神色却又微微一黯道,“三公子,顾大哥这么忙,自然是不行的了——咦,不过其实慕姑娘也不错啊!”
季少为看着这胸无城府心直口快的少年,终于只剩一脸无奈:“丰年,我的事,自己会想办法。”
“三公子,你这么说便不对了。”雷丰年却是不吐不快,“今日为我靖平楼的计划,累得你受伤中毒,还失了贴身护卫,我们岂能坐视不管?”
季少为苦笑道:“丰年,你这般口无遮拦就道出自己靖平楼的身份,不怕你家楼主罚你么?”
雷丰年一怔,随即吐吐舌头道:“他老人家反正又不在跟前,哪里就有那么灵的消息——再说,顾大哥与慕姑娘,都是武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