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晓净总算是完全清醒过来,这才想到很多问题:这家伙居然敢夜探竹溪阁,倘被师父撞见岂非自寻死路?阿拓的武功虽说不差,但在师父手下却未必走得了几招。何况此番又是在竹溪阁,师父就算不亲自动手,他们两个那也是插翅难逃!
想要推开他催他快走,他却偏偏不肯松手,慕晓净又不比平日,根本就推他不动。不知怎么,蓦然灵机一动,便将两手伸到他腋下轻轻挠了几下。
季少为立即低呼一声,忙不迭地松开了她,靠在窗台上抱住两条胳臂笑得不能自已。
终于又再看到他的笑容,虽不过是短短几日未见,可慕晓净却在那一瞬间竟突然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季少为笑完了,才借着窗前月光看清眼前人从未有过的憔悴与消瘦。他自然立即忆起当日眼睁睁看着那一剑从她前心贯到后背的情形,一下子便又心痛不已,不由踏上一步,重又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再次轻轻拥住。
慕晓净好容易才叫他放了手,哪知他笑完了却竟然再次拥她入怀,想想阿拓就站在窗外,不由面红耳赤,忙不迭再伸手去推他。
就听季少为在耳边轻声道:“晓净,你吓死我了!以后,不许再做那样的傻事!”
看不到他面上什么神情,但那声音里真真实实的担忧与关切,还是叫慕晓净心头觉得无比甜蜜。只是她却来不及细细品味这份甜蜜,就急急地道:“你好大胆子,居然敢跑来这里?既然如今咱俩都已无碍,你就赶快走吧,否则我师父——”
季少为放开她,心疼地看着她话未说完就已咳嗽起来,忙不迭替她轻抚后背顺气。
好容易等她停了咳嗽平了喘息,季少为方道:“不要紧,你师父已被我拜山的帖子骗到山前去了。”
慕晓净不觉讶异地看着他:什么,这家伙居然递上帖子要拜山?
季少为微笑道:“我先送上帖子说要拜山,然后左少看顾兄与我身量相仿,便将他扮作我的模样,在山前恭候尊师。我是等着慕阁主去了山前之后,方从后山偷偷溜进来的。我们临行前已反复斟酌,特意依着你师父与我的性子,编好了一大堆说辞,这会儿你师父大约正忙着跟季少为唇枪舌剑呢!”
慕晓净听着他得意的低笑,不由也笑了:师父聪明一世,大约从未料到有朝一日竟会被别人这样耍弄吧?
转念一想,又道:“我师兄能扮成你的样貌不被师父识破已是不易,可是声音又要如何才能以假乱真?”
季少为便又笑道:“我那日中毒垂危,声音难免喑哑异于平日,而你师父同我也没有说上几句话,未必就记得我的声音。左少有一种药可叫人声音略微改变,再将顾兄的声音特意弄得沙哑些,你师父又不是我的熟人,怕是很难听出不同的吧?”
慕晓净想想,如此一来的确是天衣无缝,方才放下心来。
季少为又道:“晓净,我此番就是特意来接你一起走的,咱们今晚连夜启程,速速回京吧?”
他说明来意,便不再多言,也不等慕晓净说话,便已将她拦腰横抱起来,就要跃出窗子去。
慕晓净吓了一跳,忙道:“少为,等等!”
这一着急,就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季少为忙将她紧紧贴在身上,叫她把头靠在自己肩头。
慕晓净靠着他的肩膀,慢慢平了喘息,突然觉得若是此生都能如此亲密地靠在他肩头,委实是十分幸福之事。可惜人生漫漫,谁知下一刻又会有怎样的变故。
她终于贪心一次,也不再顾及阿拓还站在窗外,就那样依偎在他肩头,伸出双手搂住他的颈项,闭上眼睛静默了片刻。
季少为虽已安排妥当,料想慕书棋一时半会儿不会赶回,但到底是在对方的地盘上,而且要那么多人都陪着自己冒险,究竟还是觉得事不宜迟速速带她离开才是正经。但不料慕晓净竟有如此难得之举,不由微微一怔,终于不忍出声催促,就那样任她闭目靠着,才发觉自己心头也是甜蜜至极。
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千里回京形单影只
慕晓净终于睁开眼睛,从他肩上抬起头来,凝目瞧着他,几乎有些艰难地道:“少为,我不能跟你走。”
一语未竟,看到他蓦然黯淡的眼眸,自己心头也是立即酸涩无比。天知道,她是多想不管不顾跟着他一起走的。
季少为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她,等着她的解释。
慕晓净垂下眼睫,缓缓道:“我伤了肺,这样的时候,不能乱跑,否则会落下咳嗽的毛病,以后就很难治好了。”
她知道,对季少为而言,这是最好的理由,何况本来也是实情。
季少为默然一时,方道:“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你如今这副情势,确实不宜长途颠簸。”
然后将她放下地来,怅然看她一眼,突又将她圈进怀中,在她耳边涩声道:“晓净,其实你不是那么娇气的人,对不?最紧要的原因,只怕还是为了不叫你师父气急败坏,以至于必欲将我斩于剑下而后快吧?”
慕晓净没有回答,只是也紧紧地回抱住了他。
窗外,阿拓突然压低声音道:“三公子,我听到有人来了。”
两个人方恋恋不舍地分开。
季少为拉起她的手,将自己尾指上那枚碧玉指环褪下来,给她套在手上,轻声道:“这枚指环,是我爹给我娘的,她又给了我。分开的这些日子,就叫它代我陪伴你吧。晓净,我、我要走了——”
慕晓净看他蹙起眉头,万分不愿说出离别之语,心下也自觉得酸楚,忍不住就又咳嗽起来。
季少为顾不得阿拓的催促,忙又拥她入怀,轻轻替她抚背顺气。
慕晓净推开他,强自忍住咳嗽,压低声音道:“你速速回京吧。等我伤好了,我就去京城寻你。”
“好。”季少为点点头,蓦然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一下,方跃出窗外,又满脸不舍地看了她最后一眼,才跟着阿拓转身离去。
慕晓净听着已到门口的脚步声,忙关好窗户,顺势在桌旁坐下来。
手还没触到桌上的水杯,已听到轻轻的叩门声。
慕晓净心头一凛,忍不住就先咳嗽起来。
“晓净,怎么还在咳嗽?”门口响起的果然是师父的声音。
“我、我,咳咳!”慕晓净却越咳越厉害,几乎说不出话。
慕书棋忙推门进来,看她伏在桌上咳得浑身颤抖,不由急道:“怎的突然咳成这样?”
一边说着,一边扶她起来,才看到她唇边竟有一缕血丝,忙从怀里取出药给她喂了一枚,又倒了杯水给她喝。
好容易等她止住咳嗽,慕书棋方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慕晓净看他似有些疑惑地往窗户那里瞟了一眼,便立即又咳嗽起来。
慕书棋便又手忙脚乱地为她顺气止咳,片刻方得消停。
慕晓净咳了半晌,伤口疼痛不已,人也疲累不堪,却仍强撑着问道:“师父,你为何这么晚还来看晓净?”
慕书棋面上闪过一抹不豫之色,略一迟疑方道:“我方才去山前见了一个不大愿意见到之人,回来时就想顺道看看你。”
慕晓净不由多看他一眼,无法想象他跟那“季少为”会面情形如何。
慕书棋却是微一沉吟,方又道:“晓净,想不到那人好大胆子,居然递了帖子说来拜山!”
慕晓净忍不住就又咳嗽起来。
慕书棋叹一口气,等她平了呼吸方又缓缓道:“他说近日就要动身回京,想来看看你。我跟他说,你已无碍,叫他不要再来纠缠于你。晓净,你会不会怪我不叫你们两个见面?”
慕晓净没有说话,心下暗道:其实我已经见过他了,你见到的那一个,我见不见都没有关系。
慕书棋看她沉默不语,却自然以为她心下不悦,便又叹一口气道:“我跟他说,你们两个身份门第相差太远,还是不要彼此耽搁得好,不如早早绝了念想。他说,他回去之后便禀明父母,年前就来下聘。”
慕晓净愕然,一来不曾想到他会对师父许下这样的承诺,二来不曾想到师父竟毫不隐瞒都告诉自己。
慕书棋看着她的神情,突然有些苦涩地一笑,缓缓道:“晓净,这样的漂亮话,是男人都会说的。你且不妨等个数月,看他是否会来下聘再说吧!”
慕晓净却不由再次愕然:看师父的神情,为何就那样笃定他不会真的来下聘呢?
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在眼前一一浮现,甚至觉得鼻端还残留着他方才相会时的气息:那半年相处时的情意,又有哪一点像是作假?
慕书棋看她始终沉默,便也不再多说,起身道:“晓净,你早些歇息吧。”
随即他又若有所思自语般地说道:“不过很奇(炫书…提供下载…)怪,我总觉得今夜那人,与我前几日所见时似乎有些不同,可是究竟哪里不同呢?”
慕晓净却被他这句话吓了一大跳,忙道:“前几日你见他时,他中毒垂危,自会与平常有些不同吧?”
慕书棋略一思索,突然笑了:“嗯,想来那时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因此才颇有些无惧无畏吧。如今奇毒已解,倒反而少了些无所顾忌的洒脱!可惜!”
慕晓净不由愕然,却没敢再多嘴说什么,暗道:师父这眼力果然毒辣!如今想来,季少为平素本就是个无惧无畏之人,而师兄要假扮他的话,却必然会处处小心,唯恐露出破绽,因此反而少了他那种无所顾忌的洒脱!
季少为回到落英门时,所有行装都已备好,就等他启程了。
他攀住车辕,遥遥眺望着那月色下隐约可见的山脉轮廓,突然觉得心中那一抹身影仿佛远在九重天阙,遥不可及。
晓净,你伤好之后,当真会回来寻我么?倘若明白所有隐情之后,你还能这样毫无芥蒂一心一意愿同我在一起么?
来路上,顾子曦转述慕书棋的那句话又在心头响起:“晓净心性纯粹,待人一心一意,为了你不惜以身犯险。可是季少为,你不妨想想,她若知道对方曾别有用心欺瞒于她,又当如何?”
他微一出神,终于还是收回目光,心道:事已至此,即使从头来过,只怕最终还是这样的结果。晓净,等了结此事之后,我一定推掉所有牵绊,任你打罚便是。反正终有一日,你总会明白,毕竟我对你的心意,自始至终从无半分虚假!
回去的路上,落英门将他们一直护送到过了长江,而青焰寨早已候在江北相迎。
随行人中,左逸陈青锋葛奇志冯云皓等人个个都是好手,顾子曦亦随行回京去与东侠会合,阿拓寸步不离地贴身护卫,自然无惊无险。
来时一路游山玩水,归途便加快了行程。不过季少为奇毒才解,休养时日又短,精神自然不是很好,因此大多时候都窝在车里睡觉休息。
一行人中,只有秦若与执玉两个女子。
因为执玉是下人,一帮混迹江湖的男人,跟她说话时反而少了许多顾忌。
但秦若就不同了,她是季少为的表妹,父亲又是朝廷命官。这等大家闺秀,又恰巧是个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大美人,于是大家偶尔与她搭一句话,都陪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一个不慎就唐突了佳人。若是从前,倒也没有什么,毕竟季少为自幼与她亲厚,自不会冷落了她叫她寂寞。可是彼此挑明心意之后,季少为待她便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亲近。南下游玩时,她更是清清楚楚看到人家两情相悦,不由黯然神伤,有意无意便避着他了。
到桐庐之后,季少为怕她受到牵连,索性将她送到落英门,整日就只有执玉陪着。
后来季少为自己中毒昏迷,秦若才又在落英门见到了他。
他清醒之后,秦若虽日日去探望,可是见了面,才发觉除了客套的问候之后就只剩了尴尬,彼此竟已是无话可说。
回京路上,他虽不再骑马,但是却另置了一辆车,整日窝在里面睡觉,除了吃饭的时候,几乎就见不到。何况,即使看到他,也只见那人一脸落落寡欢之色,不复从前开朗爱笑,反倒是常常莫名地出神。
秦若还是从顾子曦那里探听到些消息,才大略知道,原来他在江南遇到了什么麻烦。慕晓净为保护他身受重伤,只得去竹溪阁养伤,不能一同回京,难怪他会闷闷不乐了。
秦若本来很想安慰他两句,可是见他一面本就不易,见了面的时候又是同那么多人在一起,于是想说什么也都觉得无从开口,唯有作罢。
这样一来,唯有顾子曦倒是略微相熟一些,而且那日在破祠堂里,又得他及时相救,秦若心里甚是感激。不过那件事实在太过难堪,因此秦若起初几日见了他都不敢看他,但是久而久之那些羞耻的记忆略淡之后,反倒对他多了几丝好感。
这一番回京路上,顾子曦见秦若与其他人都不熟,几乎就没有什么人同她说话。因觉她寂寞可怜,又常常看到她偷眼瞧着季少为时凄然无助的神情,不由心生恻隐,便时不时寻些话题同她说两句。
说得多了,才发觉两个人很有谈得来的东西。顾子曦琴棋书画样样通晓,而秦若亦是多才多艺。
一来二去,顾子曦有时竟会在一恍惚间,觉得仿佛见到了当年的柳如眉:容貌虽是迥异,但都是那种温雅娴淑的大家闺秀,而且偶尔都会露出一种小女儿情态的明媚俏皮。甚至,在看到秦若望着季少为背影时那种怅然凄伤的神态,他也会忍不住想起当年柳如眉离开时那伤心的模样。
等惊觉自己居然再次有了当年那种心动的感觉之时,顾子曦却早已不复那时的少年心态,感到的不再是那种心跳激动与甜蜜期待,却只剩了难言的凄凉与悲哀。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纯情少年,不会再一厢情愿地以为,什么门第身份都不重要,只要两情相悦,只要尽力而为,这世间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他太明白,以秦若的家世与身份,自己最好还是连想都不要想。
一经想明,他倒也坦然了。面上虽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心里却已打定主意,到得京城之后再不见她就是,反正,可能也不会再见到她了。
到了京城自然先去“味之轩”一起吃饭,而顾子曦却万万没有想到,饭后各自道别的时候,季少为忽然拍着他的肩膀,低低地说了一句:“顾兄武艺超群,可有报考武举之意?倘若有意,少为愿略尽绵薄之力。”
顾子曦微一迟疑之后方道:“这个,在下倒是不曾想过。”
季少为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秦若所坐那辆车,顿了一时,方又回头看着他道:“想要得到什么,就该凭自己的能耐与努力去争取;倘若连试都不试就打退堂鼓,自然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