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晓净一言不发,当胸一掌就又将他推回了门上。
脊背再一次重重撞在门上,季少为一下子火了,靠在门上蹙起眉头,怒道:“三四个月不见面,见了面一句话都不说就拳打脚踢,你打人上瘾啊?”
慕晓净冷冷地道:“你欠打,就打你上瘾!”
“姑奶奶,我又哪里招你惹你了?”季少为一脸的莫名其妙外加忿忿不平。
慕晓净咬牙道:“你离开的那天晚上,不是跟我师父说了,一回到家就禀明父母,然后去下聘的么?”
季少为愕然:“我跟你师父说的?晓净,你忘了么?那天晚上,我自始至终都跟你在一起啊!跟你师父在一起的,是你师兄顾子曦!”
“我知道,可是他说什么,不都是你们提前编好的说辞么?没有你授意,他又怎会那样信口开河?”慕晓净越想越气,忍不住就又一脚踹了过去,“你知不知道,我天天数着日子算你到了哪里,等得担惊受怕直到心灰意冷!”
这一脚使了不少力气,又正正地踹在他小腿胫骨上,踹得季少为咬着牙吸了口气,一下子变了脸色,怒道:“慕晓净,我几时说过要禀明父母下聘娶你了?你能不能先把实情弄清楚了再动手打人?”
蓦然听到这样一句话,慕晓净只觉得仿佛一桶冷水从头顶浇下,一下子愣在了当地:他说什么?他根本就没有说过要下聘的话?是啊,慕晓净,你就那么着急慌忙地立等着要嫁给他么?
季少为看到她蓦然变了脸色,立即明白过来,自己一时情急说了叫她误会的话,那时顾不得腿上疼痛,连忙直起身来,赔笑道:“晓净,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慕晓净满脸的愤怒全都消失不见,一张脸平板得仿佛泥塑木雕,冷冷地道:“季公子,劳烦你借个道!”
季少为叹一口气道:“晓净,我不是说我不娶你!我的意思是,我们当日商量那套说辞的时候,并不曾说过回来就禀明父母下聘的话。你不信,可以问左少问你师兄。而回来之后,也没有人跟我说你师兄当日曾代我许过这样的承诺,我确实不知道有这样一句话。”
慕晓净咬了咬嘴唇,方又抬眸看着他,缓缓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师父编了这样一句话来哄我了?以我师父对你的态度,若换作旁人,只怕你明明说过这句话,他也一定隐瞒了不肯告诉我吧?又怎会,明明没有这样一句话,他却偏偏编了出来给我希望?”
季少为摇摇头道:“晓净,我是当真不知道。你若不是这般直来直去的性子,我只怕到现在还蒙在鼓里,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居然叫你如此生气!”
慕晓净于是点点头,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什么,便又点了点头,方道:“那好,既然如此,是我误会你了!季公子,我知道你向来贵人事忙,就不打扰了。方才是我不对,是我自作——对不起!”
季少为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此时又是尴尬又是难过,而自己方才那句话更是曾叫她心生误会,忙道:“晓净,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你忘了我生日那天,曾叫宋诚扮了道士骗夫人她们,说我今年不能提姻缘的么?今年尚未过去,我若就此贸然回到冀州说起你我的亲事,岂不徒惹夫人起疑?腊月二十五是我舅舅五十寿辰,而我父亲年后要面圣述职,三位长辈已于前几日动身,明日就到京城了。等过了年,那番假话也已揭过,我就趁着他们三人都在,禀明你我的亲事,好不好?”
慕晓净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千头万绪,一时竟不知到底该不该信他。
那样满怀着欣喜与希望,那样热切地痴痴等了几个月,到头来他竟说自己毫不知情。方才还问她,“慕晓净,我几时说过要禀明父母下聘娶你了”;转眼却又说,等过了年“就趁着他们三人都在,禀明你我的亲事”。到底哪一句该信,哪一句不该信?我到底,是遇到了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良人,得与他厮守一世呢,还是像母亲当年那样对着鱼目错付了真情,以至于饮恨早逝?
她却不知道,热恋之中的男女,其实都是这样敏感多疑,会为了一句甜言蜜语傻笑半天,也会为了一个无心的冷眼就伤心欲绝。
季少为看她沉吟不语,脸色阴晴不定,于是缓缓踏上一步,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在她耳边柔声道:“晓净,事到如今,莫非你还要这样动辄就怀疑我的心意么?”
慕晓净任他抱着,虽然不推却,但也不回应。
季少为于是将胳臂移到她腰间轻轻揽着,另一手却从她的秀发抚上脸颊,抬起了她的脸。
慕晓净的目光明亮锐利,带着审视;季少为的眼神却是坦荡清澈,满含情意。
两人就那样静静地对视了片刻。
终于见她脸色稍霁,季少为脸上于是漾开一抹微笑,就俯下头往她唇上凑过去。
慕晓净却抬起右手按在他唇上,阻住了他。
季少为蹙眉,从她脸上收回手,捉住她的右手放到腰间叫她也搂住自己,低下头继续去亲她。
慕晓净却从他怀里抽出左手,再一次将他挡了开去,眼中虽已渐渐有了笑意,声音却仍是冷冰冰地道:“等——等你我成亲的时候,再、再这样卿卿我我也不迟。”
接连两次被拒,季少为终于被她扫了兴致,再说眼看着她有了和好的意思,也就不敢太过强求,终于苦笑一下放开了她,嘴里却是一如既往厚颜无耻地道:“可我等不及了,怎么办?”
慕晓净冷冷地道:“那就急死你!”
季少为忍不住,“噗嗤”一下便笑了,一边无奈地摇摇头,一边弯下腰去卷起了裤腿。
慕晓净低头一看,方才被自己踢了一脚的地方,果然已经青紫了一块。
想想自己可能真是冤枉了他,不由心下就又后悔歉疚起来,忙从怀中掏出伤药,蹲下身去给他擦在青紫的地方。
季少为等她擦完药,才放下裤腿,直起身来,却又蹙着眉头伸手去揉了揉后背。
慕晓净看他一脸痛楚的神情,于是很小声地问道:“背上,还疼么?”
季少为满眼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一手努力地去揉揉后背,身子不由略略前倾。大约是没有站稳,他连忙伸出另一手扶在她肩上,这才又偏着脸问道:“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因为离得近,就感到他的呼吸轻轻吹在脸上,慕晓净的脸不由有些发烫。但想到自己两度推得他重重撞在门上,便低眉垂目避开了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将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嗯,我说,你背上,方才撞疼了是么?”
谁知他的回答却是蓦然凑上来,就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然后立即跳开两步笑道:“嗯,这样就不疼了!”
“你!”慕晓净伸手想要打他,可惜已经够不着,只好伸手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季少为占了便宜,自然心情大好,看着她气愤无奈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
第82章 第八十一章 私相会两情甜如蜜
终于又和好如初,季少为方道:“晓净,我总算明白,为何我写了那么多信给你,可你却始终都没有回复了。”
慕晓净愕然:“你有写信给我?”
“是啊,我到现在已然写了十一封了。”季少为叹一口气,无奈地道,“想来都是被你师父收缴了。”
慕晓净无言以对:阁中弟子个个对师父敬畏有若神明,倘若师父当真吩咐下去,那么哪怕季少为天天写一封信,也不会有只言片语能到她手中了。
季少为看到她的神情,也自明白,便道:“还好,倒是有人一直探了你的消息给我,说你一天天好起来了,叫我放心不少。”
慕晓净听到这样的话,总算又略略高兴了几分。
季少为却又想起一事,问道:“晓净,你师父怎会突然来京城?”
“还不是为了你舅舅的五十寿辰?”慕晓净道。
“哦,我倒忘了,你师父同我舅舅居然是好友。”季少为点点头,随即又道,“可是,你师父和我舅舅,无论身份或者性格,都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么就会成了朋友呢?”
慕晓净便道:“我师父说,他是先认得你舅舅的内弟,然后才认得你舅舅的。”
不知为何,季少为神色似乎微微一变,顿了顿方又问道:“我舅舅的内弟?李禄?”
“原来他叫李禄啊。”慕晓净想起在竹溪阁见到的那人,便点点头道,“嗯,我还见过一回。”
季少讶异地看她一眼,问道,“你几时见过他的?”
慕晓净道:“就是上京之前。少为,你为何问这些?”
季少为略一迟疑,方道:“你知道李禄是什么人么?”
慕晓净蹙眉道:“不是你舅舅的内弟么?我师父说,他曾犯下一桩重案,因而在竹溪阁附近的山里落草。”
季少为点点头道:“不错。多年前,他本在开封府任职,据说妻子有了外心,竟将妻子杀了连夜出逃,从此就没了音讯。”
“啊,原来如此。”慕晓净愕然,“那你们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么?”
季少为略略一顿,方道:“想来是舅舅家里一直刻意隐瞒,因此我们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慕晓净不由暗暗吐了吐舌头:“那我倒是多嘴了。”
季少为看着她的样子微微一笑,岔开了话题:“晓净,明日我父母他们就到京了,年前我恐怕不会再有功夫出来陪你了,不如咱们今天出去玩吧?”
慕晓净道:“你这两日不是忙着在各铺子里查账么?跟我出去玩,你的帐几时查完?”
季少为揉揉眉心,叫苦道:“你就不要再跟我提查账了,连着半个月,查得我一脑门算盘珠子。”
慕晓净忍不住“噗哧”一笑,忙道:“好好好!那咱们出去玩,你不要觉得我来了耽误你正事就行。”
季少为立即一把拉住她的手道:“除了讨你欢喜,我没有更重要的正事了。”
“啊呸!”慕晓净笑着轻轻啐他,明知是一句再假不过的甜言蜜语,可心里还就是觉得美。没办法,季少为这惯会花言巧语的家伙,就是有本事能把最虚假的话说得最真诚无比!
季少为携了她的手出门,也不理会院子里其他人惊诧的眼光。慕晓净却不能不理会,一见到门外候着的阿拓,立即甩开了他的手。
阿拓倒是很识趣,看季少为吩咐人牵马过来,立即问道:“三公子,我在哪里等你?”
季少为微微一笑道:“你回府里去吧,今日不用跟着了。”
然后翻身上马,跟慕晓净并辔而去。
慕晓净回到李禄的小院落时,已是满天繁星闪烁的时候。
她小心翼翼地拴好马,方来到师父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是晓净回来了么?进来吧。”慕书棋的声音平平静静,听不出什么不同。
慕晓净于是推门进去,看他坐在灯下,面前摆开一局,左手执黑右手执白正在厮杀。
“师父,你还没用晚饭吧?我带了些包子回来,你趁热吃吧。”慕晓净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给他递过去。
慕书棋放下手中的棋子,望着她微微一笑:“我吃过了。”
“哦。”慕晓净便收回手道,“那咱们明早热了吃吧。”
“好。”慕书棋点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玩高兴了?”
慕晓净有些心虚,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
慕书棋却不放过她,就那样看着她,又问道:“一整天都跟他在一起?”
这一回,慕晓净连“嗯”也没了,只是低着头,轻轻点点头。
慕书棋略一沉吟,又问:“没问他为何迟迟不来下聘?”
慕晓净抬头看着他,微一迟疑,方道:“问了,他说没有说过这句话。嗯,不过,他父母明日就到京城了,他说年后再禀明父母。因为他今年为了推搪主母指婚,特意叫管家在自己生日那天假扮了道士,说他今年不宜提起姻缘之事。”
慕书棋听完,突然哈哈大笑,一边点头道:“好手段!”
慕晓净不由微微变了脸色,但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师父,他说写了十来封书信给我,可是我都没有见到。”
慕书棋望着她微微一笑,略一沉吟方道:“他说什么,你都信?那就是说我骗了你,隐匿了他写给你的书信?”
慕晓净吸一口气,无言以对:这种空口无凭的事情,她怎能就明明白白说她只相信季少为,却怀疑师父呢?
沉默一时,只好岔开了话题,再次鼓起勇气问道:“师父,倘若年后他当真禀明父母来下聘,那你、你能应允我和他的婚事么?”
慕书棋一眼不眨地看着她,沉默了。
慕晓净“噗通”就跪了下去:“师父,你一向最疼晓净了,自然也希望晓净能够嫁得良人一世幸福,对不对?”
不料慕书棋的脸蓦然变得惨白,怔怔地看着她,身子竟微微颤抖起来,翕动了一下嘴唇,居然分明地叫了一声:“清露——”
慕晓净不由也变了脸色,呆了一时,方道:“师父,我是晓净!我娘她——她早已过世了!”
慕书棋浑身一震,眼神终于变得清明,却已是一头冷汗,对她摆了摆手道:“晓净,你先出去,叫我一个人静一静!”
慕晓净不敢再多说什么,径自起身出去了。
一直回到自己房里,她才发觉自己的心竟还是跳得格外劲急。
后面几日,慕书棋还是每天早早出去,很晚才回来。
但慕晓净就很无聊了,因为那日晚上与季少为在他家门外话别时,就已知道他父母第二日到京,这几日他不可能再出来陪自己了。二人于是约好,到秦恪俭寿辰之日再见。
腊月二十三的下午,听到有人敲门。
慕晓净开了门出来,却十分意外地看到季少为与阿拓。
一见她,季少为立即露出欣喜的神色,然后压低声音问道:“晓净,你师父不在么?”
慕晓净突然觉得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很有趣很好笑,于是也压低声音道:“他出去了,就我一个人。”
然后两个人彼此望着,就一起笑得直不起腰来。
笑完了,才看到阿拓仰头望着天边的云朵,一脸很无奈的神情。
这两人本来不笑了,但是看到他的神情,居然又接着笑了起来。
阿拓一言不发,牵着两匹马径自走到远远的地方去了。
慕晓净好容易才止住笑,于是问道:“你这大忙人跑来做什么?”
季少为微笑道:“今日祭灶神,我来送糖给你吃。”
说着,就将手里拎着的一个精致木盒递给了她。
慕晓净打开看看,里面是各式各样精美的糖果与细点,还没吃,就已觉得甜到了心里。
季少为看着她甜蜜的神情,微笑着轻声道:“尝一口?”
慕晓净于是拈起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