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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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 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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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芳也慢慢流出了泪:“哭吧,哭吧,把憋在心里那点委屈都哭出来。往后咱们就不用哭了,让他们哭去吧。”
  说也奇怪,这时整条路上那么多大树上的蝉声都停了,只有杨金水越哭越小的声“好了!”吕芳站了起来,“洗洗去!”
  杨金水跟着站了起来,过去搀住了吕芳的胳膊,扶着他向小溪走去。
  户部广盈库外大坪
  好大雪,漫天纷纷扬扬,户部广盈库在影影绰绰中便显得格外高大。好多人,京官们密密麻麻在大雪中排着队,一双双渴望的眼,全望向广盈库此时尚未打开的大门,都想像着里面堆满了钱米。
  ——“年关”到矣!
  通常所说的年关,多指贫苦百姓。一年到头,奔于饥寒,合家老小望穿了眼等的也就是当家人到了过年这几天给口肉食,添件衣裳,当家的为了上老下小这几双渴望的眼睛便得拼命去忙碌,去求人,去看人眼色,听人冷语,此渭之一种年关。至于极贫人家的年关那就不是渴望而是恐慌了。一年下来已经满身债务,怕的就是债主都在这个时候追债上门,催逼如雷。这样人家的当家人早在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前就躲出去了,留下老小妇孺在四面透风的破屋里听债主叫骂,一直要催骂到除夕之夜,子时离去才算过了年关。当时流传一副对联:“年难过,今年最难过,得过且过;账要还,是账都要还,有还就还”。道的就是这般苦情。
  今年这副对联从贫苦百姓家要挂到大明朝许多六七品清流京官的家门口了。
  户部积欠官员的俸禄从年初就一直拖着,五月抄了严党几个大贪的家,原指望能把上半年的欠俸补发了,岂料工部为赶着给皇上万寿宫、仁寿宫、朝天观和玄都观竣工,那欠俸便只补发了不到一半。七月后一十三省多处遭灾,秋收无收,漕银漕粮又不能按数上缴户部,欠上加欠,到了年底,京里众多官员的欠俸已经多达全年俸禄的一半以上。这个年过不过得去,就全指着今天广盈库那几道大门打开了。因此雪再大,众人都一早就到这里排起了长队。
  户部广盈库内
  广盈库是户部唯一储藏钱粮实物的仓储。仓门共有三道,每道高两丈宽丈三,取纳储两京一十三省财物之意。每道仓门都是两扇,皆上下装有槽轮,开仓时往两边推,闭仓时往中间推,供漕钱漕粮及各种财货进出仓储时开台;每道仓门的左扇又都开着一条小门,供户部人员查点仓储时出入。
  可此时的广盈库广则广矣盈则不盈。偌大的仓储,一眼望去四壁皆空,只地面薄薄地分堆摊摆着一层布袋。每一堆都是大中小三袋:大袋装米两斗,中袋装胡椒两升,小袋装钱十吊。奉部堂官赵贞吉说了,不患寡患不均,无论六部九卿堂官或是各部七品小吏,今日来者一律每人领取三袋。
  灯笼点着,户部的官员们分派在三道仓门口的大案前坐着,各部官员的名册分别在三道仓门口的大案上摆着,库工们则散站在一堆堆袋子前候着。
  画外音:“离过年还有三天了,户部十三清吏司掌管大明天下两京一十三省财政的郎中王事,今天都派到这里来给京官们发过年的禄米。大才如此小用,皆因为今天小财要派作大用。国库空虚如此,欠俸已拖半年,此时每个官员却只能发两斗米两升胡椒十吊铜钱过年。门一旦打开,群情之失望愤怒可想而知。十三清吏司的官员们这时重任在肩,便是如何苦口婆心劝大家体谅朝廷的难处安贫守道,过一个心忧天下不改其乐的平安年。”
  一个郎中模样的官员喊话了:“诸位!”
  坐在三道仓门前的主事们都望向了他,海瑞便坐在最左边那道仓门前。
  那个郎中喊了这一声接着是叹了口气:“唉!清了仓底了,每人两斗米、两升胡椒、十吊铜钱,实话说哪一家这点东西都过不了这个年,可也就这么些东西了。真不知道发给他们时会要怎样的挨骂……”
  三道门前的主事都望着他,海瑞也望着他。
  “可丑媳妇总得见公婆面。”那郎中下了最后之决心喊了一声,“开仓发东西吧!”
  三道仓门左扇的小门都开了,库工们抬着沉重的案桌从里面紧挨着摆到了小门边,以防有人冲了进来。立刻便见三个小门外挤满了人头。
  海瑞左边的这道仓门,专司给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通政使司四个衙门的官员签发钱米。这四个衙门都是清流,平时弹劾官员纠正时弊的都是他们,较之六部,最是清贫,也最是难惹。今天把海瑞派给他们发放钱米,就是赵贞吉的安排,让清官对付清官,也让海瑞知道大明朝并非他才是清官。当然这层意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海瑞望向他那道门前排在第一个的那个官员问道:“请问哪个衙门供职,尊姓大名?”
  那个官员答道:“国子监司业李清源。烦请找找。”
  海瑞:“失敬,请稍候。”说着便对身边的书吏:“请找出国子监司业李清源李大人的名册。”
  “是。”那书吏答着便在身前大案上那几本名册里找到了封面上写有“国子监”的那本,翻到第三页便看到了李清源三字,便将那本名册递给了海瑞。海瑞看了看,将名册倒了过去,摆在那人面前,又递给那人毛笔:“请签名吧。”
  那人飞快地接过笔,在上面写有自己名字的那一格下面的空格中端端正正地写下了“李清源”三字。
  海瑞大声地:“请给李司业李大人发禄米!”
  他身后的一个库工立刻将一堆三袋提了起来放到了门前的大案上。
  那官员睁大了眼望着一大一中一小三个袋子问海瑞:“请问,都是什么?共有多少?”
  海瑞答道:“两斗米,两升胡椒,十吊铜钱。”
  “全在这里?”那李清源立刻睁大了眼。
  海瑞低声又答道:“全在这里了。”
  那李清源立刻嚷了起来:“我的欠俸都二十多两了,这才不到五两银子。我一家六口,还有两个仆人,甭说过年,还债也不够!”
  “是不是我们六品一级就这些东西!”紧挨着李清源身边那个官员紧跟着嚷道。
  海瑞望向他们:“不是。今年二品的各部堂官都不发东西。”
  “不要跟我们说各部堂官!”那李清源吼了起来,“堂官们还需要这些东西过年吗?
  他们既有各省的年敬,又有皇上的恩赏,弄出这个由头来对付我们这些小官!你们户部这些人也靠这点东西过年吗?“
  海瑞不语。
  “怎么回事?”
  ‘“一共到底发多少?”
  李清源背后无数人急着问了起来。
  李清源掉过头向身后的人激动地嚷道:“每个人今年就两斗水两升胡椒十吊铜钱!”
  他身后立刻炸了锅,无数颗头拥了过来,无数双愤怒的目光全从门外望向海瑞:“你们户部也忒黑了吧!”
  “你们自己难道也只有这么点东西吗!”
  “大明朝的钱都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海瑞依然坐在那里,望着那无数双愤怒的目光,和那些纷纷责骂的嘴,不语,也不动气。
  “回话!”
  “回话!”
  “不回话就把他拖出来!”
  海瑞还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深深地望着那些人。
  突然有一个官员在几颗人头后踮起了脚将一团雪球向海瑞砸来。
  那团雪砸在海瑞的乌纱上。海瑞依然一动没动。
  岂止这道仓门,中间和右边那两道仓门也已群情鼎沸,怒骂如潮了。
  西苑内阁值房
  六部还有都察院、通政使司、大理寺、翰林院、国子监、詹事府各部衙掌部掌院的正堂官这时都集聚在这里。虽说四个阁员本就兼着四个部衙,加上其他部衙的堂官也有好十几个人。值房不是太大,这时便都挤着,肩挨肩地在书案前写着青词。
  画外音:“皇上的万寿宫、仁寿宫、朝天观、玄都观在后天也就是腊月二十九就要竣工了。天下第一大事,统领百官的内阁大臣和各部堂官都被叫到了这里,代表大明天下臣民向皇上各写一篇敬天颂圣的青词。说的都是一回事,篇篇还须写得不同,如何上合天心下惬圣意,这一篇四六骈文真比他们科考时那三场文章还难!”
  值房的门被厚厚的棉帘遮着,两个大火盆在屋子中间熊熊烧着,以徐阶为首,李春芳、高拱、赵贞吉等十几个大臣的书案围在大火四周烤着,拿着朱砂笔在用绿叶做成的青纸上字斟句酌。外面大雪飘寒,里面每个人脸上都淌着汗。至于户部那边官员们闹事,还有两京一十三省这时天塌下来,他们都无心顾及了。
  西苑内阁值房门外
  两个守在棉帘外听差的内阁文员这时都穿得棉猴似的,正袖着手在那里不停地跺着脚避寒,却见雪地里一个人向这边踉跄奔来。
  那人走近了,竟是在广盈库主持发放钱米的那个郎中。这时头上的帽翅只剩下了左边一根,身上的袍眠也扯烂了,脸上还有好几道手指抓的血痕!
  两个内阁文员依然袖手跺脚:“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郎中喘着气:“出大事了!好几百人在大闹户部赵大人呢?我、我要立刻禀报赵大人…”
  两个文员略停了一下脚步,接着又跺了起来:“正写青词呢。再大的事这时辰也不能去打扰。”
  郎中急了:“赵大人再不去,那些人可要闹到西苑来了!”
  两个文员这才有些上心了,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掀开了棉帘一角:“要禀报你自己去。”
  郎中已顾不了许多,从棉帘的缝里钻了进去。
  西苑内阁值房内
  都看见了那个狼狈不堪的郎中跪在门帘前,又都装着没有看见他似的,人家依然在写着青词。只有徐阶、高拱和赵贞吉对望了一眼。
  赵贞吉目询了一眼那个正望着他的郎中,便不再理他,加快了速度,写完了他那篇青词的最后一个字,站起来走到徐阶身边双手递了过去,低声道:“师相,一定是户部那边闹欠俸了,学生先去看看。学生这篇青词…”
  徐阶接过他的青词:“青词我帮你斟酌,你立刻去。这个时候千万不要闹出事来。”
  “学生明白。”赵贞吉向他揖了一下,转身走出时望了跪在那里那郎中一眼,那郎中爬起来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内阁值房。
  徐阶望着他们出门,觉得事态严重,便站了起来,向高拱望去,高拱这时也正望向他。徐阶给他示了个眼色,自己先向门边慢慢走去。高拱搁下了笔,跟着起了身,向门边走去。
  那些人都抬眼望,也就看了一下,立刻又埋头写各自的青词。
  内阁值房门外
  “肃卿,你的写完了吗?”徐阶望着漫天的大雪问道。
  高拱:“快了,还有几句话。”
  “你也去吧。”徐阶转望向他,“赵孟静威望不够,你去才能平息众怨。”
  高拱望向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我也不知道如何平息众怨。”
  徐阶:“跟大家把道理说清楚。过了年我们想办法给大家补发欠俸。”
  高拱:“只有架起锅子煮白米,没有架起锅子煮道理。话我可以说,这次许了愿可得兑现。阁老给个实在的时限吧。”
  徐阶:“明年二月。明年二月我想办法把今年的欠俸给大家都发了。”
  高拱:“写完了那几句我去。”
  徐阶:“那就多辛苦你了。”
  高拱:“份内的事。外面冷,阁老进去吧。”
  徐阶深望了他一眼,两人转身,两个门外的文员连忙打起了帘子,二人又走了进去。
  户部广盈库
  三道大仓门都被推开了,那些装粮装胡椒装铜钱的袋子被扔得满地,原先在外面大雪中排队的官员们全都拥了进来,几十人一堆把户部清吏司那些发钱米的官员分别围着,大声指斥,拖来拉去!
  左边那道仓门里,海瑞便被好些人围着,有些认识海瑞的便只是在外围静静地站着,好些人并不认识海瑞,全挤在前面,露出同仇敌忾的面孔,口吐震耳的骂声,至于谁说的是什么,骂的是什么,那是根本昕不清楚。
  海瑞定定地站着,谁也不看,一句话也不回。这时有一个人紧紧地站在他的身前,尽力将推搡的人群用身子挡着,那人便是王用汲。
  那边两道仓门内的人群吼声突然暴起,好像是已经打起来了!原来是中间仓门和右边仓门清吏司的官员忍不住对骂了起来,更激起了众怒,有人动手了。寡不敌众,好几个户部的官员便挣脱了向仓门外跑去,许多官员怒吼着追着他们去打。
  犹如水珠溅入滚油锅里,这边便也有人吼了起来:“这个家伙不给回话,我们也打!”
  “打他!”
  “看他回不回话!”
  于是挨近海瑞的两个人便开始动手,一个拽住了他的衣领,另一个挥手便打向他的头部。
  “住手!”王用汲吼声比他们还大,同时一把抓住了打向海瑞头部的那条手臂!
  这声吼管用,骂的人跳踉的人瞬间怔住了。
  王用汲大声说道:“不讲王法!也不分是非了吗!你们知道现在打骂的这个人是谁!”
  那个被他抓住手的官员:“王御史,你家境好,你过得了年,我们可没活路。管他是谁!”
  立刻便有几个人跟着起哄:
  “户部这般黑,是谁都一样!”
  “不让我们活,谁也别想活!”
  “打!打到赵贞吉出来为止!”
  于是又有些人举起了拳头。
  “谁敢!”王用汲从来没有这般生气过,吼过这一声,推开了面前几个人,大声说道,“你们过不了年,还能来讨欠俸。他过不了年,欠俸都没得讨,知不知道!你们还能领三袋钱米过年,他连三袋钱米都没得领,知不知道!六个月的俸禄都被赵贞吉罚了,你们竟还要打他,讲不讲天良了!”
  这句话竞如此管用,那些不认识海瑞的人立刻安静了,面面相觑。
  立刻便有认识海瑞的人接言了:“这位就是在六心居题字被罚了俸的海主事,闹事也不该找他闹。”
  另有人也接言了:“也是!闹也得找对了人。”
  最尴尬的是那个国子监司业李清源,此人也是个清官,心里倒还磊落,这时竟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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