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齐大柱去看管海瑞和王用汲。”
嘉靖的脸色好看些了,声音便也柔和些了:“你不是说朱七、齐大柱都和海瑞有勾联吗?”
陈洪:“奴才该死。奴才当时也是急了,担心宫里宫外勾结了不忠主子。几个月下来奴才都问明白了,除了王用汲,没有人跟海瑞有往来。包括黄锦,不过蠢直了些,当时顶撞了主子,其实也并无吃里扒外的情事。奴才一并恳请主子,把黄锦也放了,让他依旧来伺候主子。”
嘉靖这才笑了:“凭你这点道行都降伏不了,朕早不要做这个天子了。借着海瑞的事在宫里整吕芳的人用自己的人,朕告诉你,吕芳伺候朕四十多年,从来就没有自己的人。今天你能猜到这一点,就还有药可救。传旨去。”
陈洪:“是。”满头的汗爬了起来退了出去。
嘉靖望向陈洪刚才跪的地方,见那一块都湿了,可冷汗这时也从自己额间流了下来,一阵眩晕:“黄锦,拿药来…”
黄锦捧着药从精舍门口进来了,一脸的淤青,走路时一条腿还跛着,看见嘉靖满脸冷汗,急忙瘸拐着奔了过去:“主子!”
“慢点走。”嘉靖强撑着兀自关注着他,“当心摔着。”
镇抚司诏狱
一点灯笼光又从通道那头远远地射进了牢房,渐渐明亮。
石姓秉笔太监劝说无效,嘉靖暗访诏狱激怒而去,原来搬进的那张桌子和那把椅子又搬出去了。牢里依然四面石壁,铺着乱草,只是多了一个人,王用汲也上着“虎狼套”和海瑞对面坐在地上的乱草中。
一个小木盆摆在两个人之间的地上,里面还留有一些暗糊糊的粥和一把木勺。
海瑞端着一只缺了口的碗,王用汲也正端着一只缺了口的碗,两人正在面对着喝着碗里的粥。
咔嘣一声,王用汲被一颗粥里的不知是石子还是沙于崩了牙,张着嘴难受地僵在那里。海瑞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碗,从地上抓起了一把草窝成一团伸到他嘴边:“慢慢吐出来。”
王用汲吐出了那口带沙石的粥,兀自强笑着:“今日方知民生之艰难。”
早就远远射过来的灯笼光中间停在那里,这时又向牢房这边照过来了,听脚步声好像还不止一两个人。
海瑞:“许多百姓只怕连这个都没得吃。他们要来收拾碗了,赶紧吃了吧。”
“开锁,立刻收拾了。”果然牢门外传来了声音。
王用汲也顾不了粥里的沙石将碗里剩下的粥大口喝了起来,海瑞端着碗却停在那里,慢慢向牢门那熟悉的声音望去。
两只被灯笼映着发光的服这时也正望着他,还闪着泪光,是齐大柱。
二人便这样对视着,海瑞又转回了头,慢慢喝碗里的粥。
“锁钥!”齐大柱喝道,一个锦衣卫牢卒连忙解下了腰间的钥匙,齐大柱一把抓过,去开那把大锁,手竟有些颤抖,钥匙反而插不进锁孔。
“十三爷,还是让小的来吧。”那锦衣卫牢卒又从齐大柱手中接过钥匙,立刻开了锁,牢门推开了,齐大柱大步走了进去。
王用汲已经喝完了碗里的粥,这时也认出了齐大柱。
齐大柱背对着牢门,双手握拳拱在胸前:“奉旨,从今日起由我看管二位大人。”
王用汲目光一亮,转望向海瑞,海瑞这时反而没有任何表情,依然在慢慢啜着碗里的剩粥。
齐大柱转身招呼:“把锁链都开了,洗牢房,将床和桌子凳子搬进来!”
南京卿云号织染坊
“太夫人!太夫人!”高翰文宅里的那个管事在后院进入前院的门口对着海母跪下了,“您老和夫人要这样就走了,小的这只饭碗也就丢了。等一天,最多等两天,小的这就派人请老爷和夫人回来。您老见过老爷夫人再走!”
海母右手拄着枝,左肩上挎着一个包袱,左手还拿着一把雨伞,被那管事跪挡在那里。海妻肚子已经大了,被那个哑女雨青搀着,左肩上也挎着一个包袱,站在婆母身边。
最为难的是李时珍,身上也挎着药囊,一个随从挑着一担木箱,站在他的身后。
作坊前院的踹工染工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全都望着他们几个人。
那个管事跪在那里抬着头:“有哪些伺候不周到,或是有哪个下人给太夫人、夫人脸子看了,告诉小的就是。太夫人大人大量,千万不能这样就走。”说到这里他急着转过头向两个工头模样的人喊道:“还不过来帮忙劝住!”
一个踹工的头儿一个染工的头儿连忙走了过去,也在那管事身边跪下了。
染工那头儿:“太夫人,几个月了,石头也伴热了。蒙太夫人、夫人看得起我们这些下人,大家伙都舍不得你们走,再住些时日等海老爷到南京上任了再走也不迟。”
踹工那头儿回望着满院子的工人大声喊道:“大家都跪了,把太夫人留住!”都是些正在忙活的人,汗渍染迹还满身满脸,这时听到招呼都在院子里跪下了。
海母这时显然也被感动了,望着这些骨子里就亲的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慢慢转望向李时珍。李时珍也不知如何说话,低垂了眼。
海母望着大家:“你们的好心老身都知道。可各人都有各人的家,你们都是要养家蝴口的人,忙自己的吧。李太医,替我叫开他们,让我们走。”
李时珍只好望向那个管事和那两个工头儿:“太夫人要走谁也挡不住,也与你们无关,你家老爷和夫人那里我会去说清楚。准备车辆送太夫人、夫人去码头吧。”
那个管事望向李时珍:“就不能再留一两天?”
李时珍:“我有急事去北京,太夫人是不愿意再留的。准备车轿吧。”
那管事只好站起了,两个工头也只好跟着站起了。那管事过去接过了海母手中的伞和肩上的包袱,搀着她走下了台阶:“都做自己的事吧。”
满院子的人工都站起了,目送着海母一行穿过中间的石道,向大门走去。
南京运河码头
两条船,一条是李时珍的客船,一条是运货的大船,这时李时珍的那个随从挑着术箱走过跳板上了客船,李时珍却跟在海母、海妻的后面走上了那条运货的大船。
大船的老板立刻迎过来了:“李先生,给太夫人和夫人的客舱都安排好了,您老故心就是。”
李时珍:“先扶着夫人去客舱安歇。”
大船老板:“夫人请随我来。”
老板在前面引着,哑女雨青搀着海妻走进了船舱。
管事搀着海母手里拿着伞和包袱依旧站在大船的甲板上。
李时珍对他说道:“你也回去吧,我有话要跟老夫人说。”
管事将雨伞和包袱放在了甲板上,向海母又深深一揖:“太夫人一路保重了。那个哑女老爷和夫人都说了,就一路伺候太夫人和夫人去海南。一路上的船费和饭食费我们都安排了,到了广州,那边的车船这家老板都会安排好的。”
海母默然了,少顷才说道:“欠你们这么多情,怎么还哪?李太医,告诉汝贤,高家替我们花的钱,一文都要算清楚,还给人家。”
管事还想说什么,李时珍立刻望向他:“你回吧。”
管事又深深一揖,这才转身走向跳板,向岸上走去。
海母立刻握住了李时珍的手:“李太医,我也不再问你了,到了京师,汝贤是祸是福你都要给我捎个信来。”
李时珍黯然了少顷:“现在是什么情形我也不清楚,以刚峰兄的为人,应该不会有什么祸事。倒是嫂夫人的身孕我有些担心。七个月了,只怕到不了海南在路上就会分娩。那个哑女我已经教了她一些接生的事,药我也备下了,万一路上临产,还要靠太夫人把着。”
海母:“上天总有眼的,不会让我海门绝后。”
李时珍:“太夫人这话说得对。可看天命还得尽人事,一路小心为是。晚侄也得拜别您老了。”说着退了一步跪在了甲板上,向海母磕下头去。
海母拄着杖望着他跪下的身影,刚烈的人滴出了老泪。
李时珍站起了:“老板!”
大船老板早就站在船舱门口,这时急忙走了过来,拿起了甲板上的雨伞和包袱。
李时珍:“扶老夫人进舱。我可有话说在前头,一路上照顾不好,我可饶不了你们!”
那老板赔着笑:“李先生言重了,我们会尽心伺候的。”
镇抚司诏狱大院
画外音:“明制处决人犯分为两种:一为‘决不待时’,朱笔一勾立刻处死,又称‘斩立决’、‘绞立决’;一为‘秋决’,便是在立秋这一天处死人犯,又称‘斩监候’、‘绞监候’。刑部定了海瑞死刑属秋后处决,这一天便是立秋了。”
大院里这棵梧桐树听说是成祖迁都北京将这里定为诏狱时就种下的,二百年了,已是长得杆粗叶大,而且被诏狱的人奉为了神树。这时在梧桐树下已经立好了绞架,粗粗的麻绳绞环已经高挂在绞架的横杆上,绞环下摆着一条踏凳。
立秋的日光特别刺眼,朱七、齐大柱还有几个行刑的锦衣卫这时都站在绞架下,全抬着头望着那棵叶子已经绿中带黄的梧桐树。
两个行刑的锦衣卫抬着一张条案,条案上摆着香炉、香烛和纸钱,抬到了大树的下面。
齐大柱满眼凄惶望向师傅:“师傅,您老问神吧?”
朱七依然抬着头望着树冠:“还不到时辰,再等一刻。”
镇抚司诏狱
牢里摆了两张木床,一把桌子两把凳子,海瑞和王用汲这时对面坐在桌子旁,身上去了锁链,望着桌子上的一碗肉、一碗鱼,还有一碗豆腐,两人却都没有去端酒杯。
“太夫人、嫂夫人应该已经到广州了吧。”王用汲打破了沉默,端起了酒杯,“愿他们一路平安。”
海瑞这才端起了酒杯,两人却谁也不看谁,一口都将杯中的酒喝了。
海瑞拿起酒壶先给王用汲倒满了,又给自己的杯中倒满了,放下酒壶双手端起酒杯望向了王用汲:“圣旨一下,你便要去辽东了。我人送不了你,倘真有魂灵,我会一路先送你去。”说完自己一口喝干了酒。
王用汲却没有去端酒杯,怔怔地坐在那里。
玉熙宫精舍
尽管又在吃李时珍开的药,嘉靖的沉疴已经难起,这时已然不能在蒲团上打坐了,靠在床头,大热的天身上还盖着棉被。
秋决人犯的名单摆了满满一御案,黄锦脸上和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只是那条腿从此瘸了,这时跛着站在御案前,从上面挑拣着待决人犯的名单,挨序排来,他的目光定在了写着“海瑞”名字的那份单子上,他的手跳过了那份单子,拿起了排在海瑞后面的几份单子,放在托盘上瘸着腿向床前走去。在床边黄锦先拿起了床几上的朱笔递给嘉靖,然后伸过托盘。
嘉靖平时那两只精光四射的眼像蒙上了一层云翳,这时竭力望着托盘上的名字
认清了,才将朱笔勾了下去。几张名单都勾完了,他望向黄锦。黄锦也深望着他。
嘉靖:“还有呢,都拿来。”
黄锦打了个激灵,捧着托盘好艰难地瘸向御案。
镇抚司诏狱院内
“上香,问神吧!”朱七发话了。
两个行刑的锦衣卫立刻点燃了香烛,将线香递给了朱七。
朱七擎着线香在香案前对着大树跪下了:“天佑忠良,该死的不该死的都请上神明示!”祝毕磕了三个头,将线香插人炉中。又拿起了香案上的纸钱,然后站起。齐大柱还有几个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朱七却望着齐大柱:“海公是你的恩人,这个神你问吧。”说着将纸钱递给齐大柱。
齐大柱接过纸钱去香烛上点着了,手却有些颤抖,放到了地上,然后也跪了下去,
磕了三个响头,猛地站起,走向树干。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齐大柱大声喊了一句:“天佑忠良!”接着双掌向粗粗的树干猛地击去。
所有的目光都抬起了,望向从树上飘落的一片片梧桐叶。
无数片落叶都向绞架飘去,一片片都在绞架两边落下了,没有一片飘向绞环。
树上已经只剩下两三片叶子还在空中飘着,齐大柱的眼先就亮了,朱七还有那些人的目光都慢慢亮了。
又有两片树叶远离绞架落在了地上。
这时一阵微风吹来,最后一片树叶眼看已降到了绞环的下边却突然又被吹起了,升上了绞架之上,在那里飘着。那片落叶竟在绞架上慢慢飘着不愿意落了下来!
吹过的那阵风过去了,那片树叶终于慢慢落了下来,却挨着绞绳。所有的目光都惊了。那片落叶慢慢接近了绞环,慢慢从绞环这边飘进了圆圆的绞环绳圈,从绳圈中穿过才慢慢向地面落去。
齐大柱身子一软,跪了下去!
玉熙宫大殿
黄锦自从赦回,便没有再恢复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的职位,专一在精舍嘉靖身边当差,几十年由两个大太监日夜轮值的制度一改为黄锦日夜十二个时辰陪着嘉靖,晚上也就在嘉靖的床边打地铺。因此,陈洪现在要到精舍见嘉靖一面也都难了,必须事先请奏,准了奏才能进精舍。
这时陈洪就一直待在大殿的门口轻步来回疾走,另外几个当值的太监都低着头站在大殿的门里门外大气也不敢出,等着秋决的勾朱,急送内阁值房。
“到底杀还是不杀?”陈洪站在大殿门外,望着上空的太阳,“什么时辰了?”
大殿内,一个当值太监一直在盯着滴漏的铜壶,这时轻声回道:“都午时初了。”
陈洪转身,走进大殿望向精舍的门。突然,他听见了黄锦的声音,像是在读奏本,仔细一听,是在读海瑞那道奏疏。
黄锦的声调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憨直的生气,念得十分慢:“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拖时辰吗,”紧接着是嘉靖烦躁的声音,“拿过来,朕自己看。”
陈洪侧着头竖起了耳朵。少顷他又听到了嘉靖的声音:“先把那些该处决的名单叫陈洪送内阁。”
陈洪立刻疾步向精舍的门走了过去,走到门边便看见黄锦踱着脚捧着一个托盘也正向精舍门口走来,托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