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0月8日,我和寒破锣似的歌声照例在“夜市”中荡漾开来。
从起点唱到终点,又从终点唱回来。离养殖场尚有一段路时,路边站了三个女孩子,其中一个忽然向我们发问:
“喂,上你们那儿摘花好不好?”
后来知道,这是她们早就预谋好的,因为我们这两个“大歌星”不经意中已成为她们的“眼中钉”,便想出这般“诡计”来接近我们。
凌霄爱种花,场边小路上,小桥上,种满了夜来香、一串红、玫瑰、月季、大丽菊等花卉,花盛时节,白天常有不少人专门前来观赏,自然,晚上也时有一二个偷花人被寒一声大吼、一阵猛追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摘──可不行。不过,我可以奉送你们一人一朵,鲜花送美人嘛……”寒仍然一副大大咧咧、嘻皮笑脸的样子。
我和寒,以及那三个女孩中的两位:菊和兰,就在这一个浪漫的秋夜,以歌声和鲜花为媒,开始了生命中美好的初恋。
以后,我们和她们,几乎每晚都在“夜市”中见面,没有相约,只有默契;没有甜言蜜语,但我们心中都有甜蜜的温情在流淌。
第二章 流浪;流浪(3)
如果一夜不曾见到她们,我们的歌声便会喑哑,心的天空,便会变得灰暗。
朦朦胧胧的初恋,淡淡的甜蜜、淡淡的惘怅、淡淡的喜悦、淡淡的忧伤,仿佛在一夕之间,都让我们尝了个遍。
时光像那玫瑰花丛掩映的小桥下的潺潺流水,带走了一片片凋零的花瓣,也带走了一个个懵懂无知的日子。转眼间,所有的花朵都在寒风的催逼下离了枝头。冬天,寒冷的冬天,匆匆从北方呼啸而至。
“夜市”中的少男少女们,纷纷躲进了温暖的小屋。
她们,出来的次数渐渐少了。
风,太大了。
天,太冷了。
我漂泊的心,也渐渐感到了刺骨的冷。
那一夜,终于冷出了泪,冷出了血。
生命中的第一句诗,就这样诞生了
1990年11月25日,无星无月。我和寒拖着疲惫的脚步从寒风中回到冰冷的屋子。又有几天没见到她们了,我们的脸上都写满了深深的落寞。
歌也不听了,拉过被子,寒说:“管她们呢,睡觉!”
寒是个有心没肺的家伙,天大的事只要头一落枕,便能呼呼大睡,把他抬去扔到河里,他在梦中还可能眉开眼笑的。
而我,刚闭上眼睛,便有一个倩影从无边的黑暗中飘过来,飘过来……
──我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这样想起她?我怎么会这样离不开她?……
──不!不!不可能的。我是个残疾人,一无所有的残疾人……
──不!不!!不!!!我不能!不能!不能呵!……
痛苦,从未有过的爱情的痛苦,第一次开始在我心中翻江倒海。
──不!不能这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必须改变!改变自己!改变这一切!……大水在看着我呢……父亲在看着我呢……天国的母亲,也在看着我呢……
──放弃吧,这无助的爱情!放弃吧,这无结局的初恋!不能再这样浪费时间浪费青春浪费生命了……
──别了,亲爱的女孩,再见吧……
刹那间,一阵利刃穿胸似的痛楚让我手捂胸膛,欲哭,欲笑,欲疯,欲狂……我颤抖着,像刚从雪地里爬起来的孤独绝望的孩子……笔呢,笔呢,笔在哪里?……
我哆嗦着爬起来,“啪”的将灯打开──灯绳几乎让我扯断。随手抓过一本信纸,握笔的手不停地颤抖,我心中的泪和血开始落在了洁白的纸上:
“再见吧,朋友
不要问为什么……
……”
生命中的第一句诗,就这样诞生了。
我的笔名“沙漠舟”,是在写出第一首诗之前的几个月就取好了的。在第一期《青年知音报》“出版”之际,我在上面刊登了一个“征友启事”,想用一个化名。最初想用“凡夫”二字,但我实在不甘于做一个“凡夫俗子”,便想了一个“沙漠舟”的名字。当时并没有想得太多,只是因为经常有大人小孩以我的驼背的残疾取笑我,喊我“骆驼”,故而干脆以“沙漠舟”自嘲,也是对那些以貌取人者的一种“反击”。
现在想来,一个人的名字的确能给人很大的影响,甚至会起到决定一生的作用,就如当年我在“号子”里选择“命运”二字文在手臂上一样,都是某种性格、意志、追求的折射。
就在这黑暗中,突然闪现了一道耀眼的亮光……
也就在我写出第一首诗的这一个月,我协助凌霄出了第二期《青年知音报》,在信息经营策略上作了重大调整,希望能扭转败局。
但是,这一次的努力仍然落了空。
我的“信息大业”再次受到了重挫。
我几乎要万念俱灰了……
再有一个月就到春节了。一无所有的我,无颜去见“江东父老”。加上凤翔村将办一个春节联欢晚会,朋友们让我留下参加这个晚会,我也就顺水推舟决定在异乡过一个不一样的“年”。
农历十二月十二是父亲的七十大寿(这天家中为父亲办了两桌祝寿酒),我却不能送上一点微薄的礼物,甚至不能回到他身边道一声祝福。
朦胧的恋情刚被点燃就在冬天的寒风中化作了冰冷的灰烬,心中徒然增加了一份难言的伤痛。
种种切切,我有如一只受伤的野狼,绝望地在风雪中舔着滴血的伤口。
就在这无边的寒冷无边的黑暗中,突然闪现了一道耀眼的亮光……
来到异乡后,我交了几位笔友。
其中,晓雪在我生命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
是在凌霄众多崇拜者的来信中注意到晓雪的,因为她是闽北人,和我同在一个地区,故而我以“老乡”的身份和她通上了信。
漠舟友:
你好!
每当我收到你的来信,就非常高兴。你说的话总是那么有理,就像一团火,燃烧着我,给我孤苦的心田以滋润。你的每一封信,我每看一遍都会有新的收获。你是老师能指给道路,你是兄长能帮助人,你是好友能鼓舞人,给人以力量和信心。其实,你能把我这山村野地里的一棵小草,当成朋友,我已深感荣幸……
从很小很小起,就没有人疼我,爱我,我的生活缺少太多的爱,总想从朋友那里获得,总是失望比获得多。你能关心我帮助我,给我那么多的友爱,我很知足,谢谢你,衷心的感谢你,感谢你给我的一切。
第二章 流浪;流浪(4)
因为今年生日刚好是小雪,我就把名字改成晓雪,你这样叫我好吗?
晓雪
元旦过后,有一天,忽然收到晓雪寄来的一个包裹,打开,原来是一条围巾。那是她千针万线织出的洁白轻盈的一片真情。我当时并不把它当成一回事,认为这不过是普通的礼物。因为晓雪在信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说知道寿宁太冷,特意织了一条围巾寄来,希望能为我挡一挡严寒。
可凌霄却“小题大做”,认为晓雪对我“有意思”,叫我慎重对待,最好回赠一份什么礼物。
我逐渐乱了分寸,心中残存的爱的火焰开始一点一点燃烧起来,终于一发而不可收拾。
伴随着好几个失眠之夜,那一条轻盈似雪的围巾在我心中逐渐变得沉重起来。一种思念一种苦涩一种忧伤铺天盖地而来。几次提笔却无从落笔的冲动终于在一个寂冷的夜化作了诗的潮水:
我喜欢寻找会眨眼的星星/也喜欢痴想你那还没见过的眼睛/凌晨,天边那颗星星一闪一闪地/可是在招呼我一起迎接黎明
我喜欢黎明时飘落的雪/深秋星空中悠悠的云/也喜欢你送的围巾/像洁白的雪/轻盈的云
围巾/重似千斤/让我重新衡量了残缺的生命/受伤的魂灵不再战战兢兢……
这,是我生命中诞生的第二首诗。
长达40多行的诗,倾诉了我对晓雪的感激和一腔无言的爱。
那晚的长谈,照亮了我黑暗中的道路
就在那个早晨,好友雨晨推门而入,看到了那首《致远方的晓雪》。他是春节联欢晚会的筹办人之一,认为这首诗有在晚会上“发表”的价值,便带走了。
晚上,我如约到村小学去和他排练相声节目。
走进教室,迎面走过来一位英俊的大学生,握住我的手说:
“咱们交个朋友,我叫张吕清……你的相声写得挺棒,诗也写得不错,有一定水平。”
我把下午经过修改的诗稿递给他,请他指教。
他读完后,递给另一个年轻人,介绍说:“这是我的中学同学,对诗有研究,可以听听他的意见……”
这个年轻人,后来成了我诗歌的启蒙老师。
这时,我21岁,而他,才18岁。
就是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那一晚的一番长谈,如那晚明亮的灯火,照亮了我黑暗中的道路:
“人活着就应该写诗。有的人虽然一辈子没写一首诗,但他多多少少为社会留下了一点有益的东西,他本身就是一首诗。有的人一生写了很多诗,但他没有宽阔的胸怀,有的只是自私的欲望,这样的人不配称为诗人。人应该活得自信、自在,而不是只追逐金钱,为一些无谓的事情浪费时间。当一个人死后,人们站在他的墓前,说这里埋着的人曾经写了一些好诗,或是办了几家厂,或是给后世留下了可资借鉴的经验,这样的人生才有意义,才潇洒。李白的一生是潇洒的,尽管他命运坎坷,报国为民的壮志都没能实现,但他的诗是一个顶峰。一个人,应该有一个远大的目标,这样生活才充实,快乐……”
“一个人生下来就是一种幸运,一种缘份,他可以做他想做的梦,写他想写的诗,可以把他的一生记录下来,给后人以启发,这是除了生之为人之外再也办不到的……”
“我认为人生就像走黑洞。我们一生下来就开始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深一脚浅一脚,没有一丝光亮。我们从前的山洞是迷迷糊糊走过来的,现在应该思索一下前面的山洞应该怎么走。也许脚下有陷阱,头上有毒蛇,我们要确定方向,并寻找前进的走法,踏踏实实地迈出每一步,这样,黑暗的山洞会变得明亮起来。当你走出黑洞后,应该返回黑洞中,留下路标,点起火把,为后面的行走者当向导……”
他还谈论了我的诗,认为我的诗还是情绪诗,虽未达到诗的境界,“但能有这样的水平很可贵”。
我们交换笔名的时候,他说:“很巧,我的笔名也有一个‘舟’ ——我的笔名是‘天舟’。”
“天舟”自然是属于天空的,而“沙漠舟”,却是属于大地的。
那夜,一“天”一“地”两“舟”的相遇,莫非冥冥之中上苍的精心安排?
那晚,我第一次如此凝神屏息地倾听一个人对我谈诗谈人生。当我从灯火通明的教室踏进寒冷的冬夜的黑暗中,眼前忽然亮起一片光明,整个世界仿如白昼……
我无可救药地深陷了进去……
见过徐天舟后,我难抑兴奋与喜悦,给晓雪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信写了两天,写好后连同那首《致远方的晓雪》一起,交由寒带到邮电所去寄。
无巧不巧的是,寒在半路上不小心将信给弄丢了。而他顾着过春节,来不及告诉我。
3月中旬,我收到晓雪的一封信,却是寄自闽南泉州:
漠舟友:
你好!
漠舟因何我寄东西写信与你不见回音,如果没有收到还情有可原,如若收到你没有理由不给我回信。难道你认为太过份了?那你就把它退回来,告诉我你不要。其实,我只不过想表达远方朋友对你的关切,就像妹妹对兄长一样。我没有兄长就权把你当作大哥一样看待,关心你,体贴你,希望你能接受。
第二章 流浪;流浪(5)
漠舟我给你写这封信时,已在泉州了,我于正月初十晚坐车到达泉州,是应县劳动服务公司的招工,从家乡到泉州去做工。因劳动服务公司不负责任,把不明真相的我们带来,他们骗了我们这一群女孩子。他们讲的条件,条条件件都很好,可到了那,全不是那么回事。他们的谎言被现实无情揭穿了。没办法,我们只好另外找厂。我们到处奔波了几天,好不容易才在现在这个厂里做车工,也不知是好还是坏。漠舟,你不知道在那到处奔波的日子里,我多么想得到亲人朋友的帮助,多么思念亲人和朋友,我么希望你这位知音兄长的劝解和安慰。现在我每时每刻都想回家,可我也在每时每刻的克制自已,希望自己能支撑下去,也希望你能立刻给我回信,我不想对你隐瞒什么。我要上班了,就此说声再见。
盼回音。
莫忘了远方有个孤独的我!
晓雪
“远方有个孤独的我”?为什么要强调“孤独”?莫非晓雪在“暗示”我?莫非晓雪也和我一样孤独一样渴望一份真爱却不敢直说?
其实,晓雪当时一个人在异地他乡,怎能不孤独?只是,我误会了,认为是她向我发出的某种“信号”,就像她所寄的围巾一样……
我无可救药地深陷了进去——我又怎能不深陷进去呢?!我是个从小就失去太多爱的孩子,一个在黑暗和寒冷中迷失太久的孩子,一旦看到一线光明和温暖,又怎能不像孩子扑向久违的母亲一样扑向前去呢?
我把所有的深情都凝注于笔端,化作了满纸浓浓淡淡的笔墨,一页又一页,仿佛永远写不完,永远诉不尽……
然而,浓浓淡淡的笔墨中,我极其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心中澎湃的爱的情感,就像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贼……
那时,我像一个渴望火的温暖却又害怕被烫伤了手的孩子。
信中,我还深深地责备了自己。我把晓雪在泉州受的苦都归罪于自己,“如果早些日子寄出那封信(遗失的信),也许就不会……”
信寄出后,我又把原先丢失了的那封信(幸亏我留了底稿),抄了,再寄出去。
两封信,都大大超重了。
接下来是苦苦的等待和盼望:晓雪会接受我吗?还是……
爱,其实是人间最折磨人的一种情感了。
梦,就像一个漂亮的气球,刚刚吹起,就爆裂了
十几天后,终于盼来了晓雪的信。
可我盼来的,又是怎样的一种打击呢?
晓雪说,凭她的第六感觉,她怕我爱上她,因为我在信中表白的已经超出正常的友谊。
她还说,其实她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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