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珂珂换上这身衣裙;小心地为她梳理好长发;为她抹好她还从未用过的口红;为她涂上她还从未用过的指甲油……
月过中天的时候,我在远郊的一座山谷中挖好一个很深的坑,葬了珂珂,连同她的所有装备。珂珂是一名杰出的军人,不应该将她与它们分开;我将为珂珂买的全部东西也一起埋了,珂珂不只是一名可敬的军人,更是一位可爱的女人。
我在珂珂的坟前坐到东方破晓,才赶回城里。一进办公室,领导和同事都问我昨天下午去哪儿了,怎么没来上班。我说昨天中午接到电话,家里出了点儿事,急着赶回去没来得及请假。领导批评我说怎么也该让人捎个口信或打个电话回来。我没说话。他显然看出我脸色很不好,于是又关心地问我事情严重吗,需不需要组织上帮助。我说没什么。他也就不再说了。同事们悄悄问我什么事,我仍说没事儿。我想笑笑,不知自己脸上是否有了笑容。大家或对我笑笑,或拍拍我肩头,都走开了。
我开始“工作”,樱樱不时用关心询问的眼神看我。我不敢抬头,不敢面对她,尤其她那眼神。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在办公室里嚎啕起来。然而不看她就不会想起珂珂吗?我的双眼一阵阵湿润,面前的文件模糊一片。
“家里出什么事啦?你脸色很不好,眼睛肿得比昨晚更厉害啦……。”颖樱樱终于忍不住悄声问。
“没什么……。”我尽最大努力使声音正常。
电话响了,樱樱接听,我趁机擦擦眼睛。是燕子,约我晚上见面。我同意了。
看着我放下听筒,樱樱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微笑着,笑容略有些夸张,她悄声说:“昨晚我做了个很怪的梦。我梦见在大学里见过你一次!你主动和我说话,我没理你走啦。(Zei8。COm电子书。整*理*提*供)走出很远回头,你还在那儿。当时我有一种感觉,好象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回到宿舍,那种感觉愈来愈强烈,我有点儿坐立不安,又回去,可你已经走啦。后来下雨啦,好大……。醒了以后仔细想,仿佛这是真的,好象我刚上大一时的确遇见过一次这样的事,可那个人是不是你记不清啦……。那个人怎么可能是你呢!”
“还有什么?”
“没啦,就这些。很奇怪是吧?……不过,我们还是认识啦……”
“是,是很奇怪……”我没敢再说下去,低下头,文件又朦胧了我的眼睛。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即便我帮不上什么忙,至少可以做个好听众。”樱樱柔声说。
我仿佛看见珂珂那双如婴儿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关切地望着我,“我能感觉出你不开心,说出来,我也许可以帮你,就是帮不上什么忙,至少我可以做个好听众”。我的泪倏地涌出,滚落在刚摊开的信纸上。我低着头,努力睁大眼睛,使泪水不至于接二连三地滑落。撕下这页信纸,我低着头将它扔到废纸篓里,出去到楼顶平台。
阳光温柔、明媚,我仿佛看见珂珂在荫凉处看书,轻风正拂动着她长长的秀发……
在洗手间洗了脸,回到办公室。领导一直目送我坐下才收回视线。他一定对我无故离开近一个小时又不解释一下很不满。樱樱也抬头看我。我匆忙低下头,开始写辞职报告。
我是悄悄离开单位的,除了领导事前没人知道。燕子也没能留住我。我离开这座处处充满一个女人的身影、笑脸的城市,孤身去外地,让充满挑战的都市打工生活刺激自己的心,使它可以支持着我,苦撑着、挣扎着活下去。我的身心一天天变得疲惫不堪。只在每年珂珂的祭日,我才回到这座城市。看看父母,然后去那座小山谷里陪珂珂。那里总是遍地开满黄色的小花,一簇簇的,在风中伴着珂珂。我会在珂珂的身旁静静地坐上几天,几乎每一秒钟都有与珂珂一起长眠的冲动,但想起珂珂临终的话,想起年迈的父母,我必须重返尘世。
不管我的感受如何,时间总在不快不慢、永不停歇地流逝。无论合成生物人,还是玛珞斯特战士都没再出现。一切似乎都已永远地消逝在时间的流里。
父母终于无法继续容忍我孑然一身的生活,我重回这座城市,认识了一个女人。不久,我们准备结婚。
这天,我和未婚妻走在街上,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是刚毕业时那个单位的一位同事。他和我同屋住过,后来辞职去了樱樱男友任职的那家外企。我想敷衍一下了事,我不想知道有关原来单位的任何消息,尤其是有关樱樱的消息。无论她现在生活得怎样都与我无关了。今生我们的缘已尽,我在期待来世。
这位旧日同事显然多喝了几杯,比过去胖了许多的面孔红润润的,酒气冲人。他象遇到久别的亲人,亲热地拉住我的手不放,夹七杂八地聊个不停。
“……刚才我和少韦一起喝了几杯,就是秦少韦,你一定记得!他是纭樱的老公……”他终于说。
“看来你混得不错啊!有什么发财的好门路也照顾照顾兄弟。”
“混口饭罢!哎!刚才我说到哪儿了?……对了,少韦和他老婆离婚都一年多了!纭樱你不会不记得吧?哈哈……,我记得那时你俩挺不错,你一定记得!……唉,说离也就离了,当年他俩多好!围城啊……,我现在也正打算离婚呢,我老婆那人……。老弟,你结婚了没有?这是弟妹吧?……”
他又和我未婚妻聊。我早已不知他在说什么,浑浑耗耗地与他分手。未婚妻还要我陪她去逛,我恼怒地甩开她的手。她站在路边委屈地看着我,要哭的样子。我心软了。在我眼中,她还是个孩子。她是爱我的,爱我的“深沉”和成熟,却不懂这“深沉”和成熟背后有什么。也许该让她知道了。她既然选择了我,就有必要、有权力知道在我心中一直活着一位我叫她珂珂的女人,而且将永远地活着;她在我生命中的地位没有人可以取代,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我不想骗未婚妻一辈子,该让她自己选择。
“对不起,我心情不好。你先回家吧,晚上我去找你。”我尽量柔声说,拍拍她的头,转身离开。
呆坐在家中的沙发上,望着墙角的电话,一个知道了近十年却从未拨过的号码竟又清晰地从我记忆最深处浮现出来。我想起“年轻”时看过的一句话:冥冥中有一种你可以将它叫做命运或者天意的东西在主宰着一切,你不要试图打破它,因为这个打破动作本身也是事先被设计好的。珂珂曾经努力过;我曾经努力过;许多人都曾经努力过,并在努力着;因为我们今生为人,我们有梦想,我们有爱,我们的一生就注定要经历这一切。珂珂说过: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对人类、对自己,我都无愧、无悔。是的,无愧、无悔……。上苍已经给过我一次圆梦的机会,可是我错过了,错过以后我才知道自己失去的远远的不只是一位可爱的女人,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伤、最痛是什么。如果上苍可以让我重来一次,我一定依然选择爱她,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即便明知等待我的是什么。我无法回到昨天,我必须面对今天现实的残酷和未知的未来,用一种完全理智的人生观,用一种最深沉的爱。
我抬头望向窗外,天很兰很兰,有鸽子飞过,更悠远的天宇间还有星星,虽然此时我看不见它们,但它们一直在那,在注视着人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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