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打心眼儿敬佩大人,居然能征服高不可攀的雪瓦苏尔,” 阿悉兰达干恭恭敬敬地端着酒杯,“要知道,那是雄鹰歇息翅膀的地方,是高贵的雪苏瓦尔山神的圣殿,大人能博天神青睐,真是大福大贵之人啊!”听完杜环的翻译,李天郎轻笑了一声,什么大福大贵,置于死敌而后生而已,也就是凭这点气魄险胜高傲的坦驹岭,嘿,坦驹岭,什么坦驹,半点也不坦!不知道后继大军怎么样,留守山下的士兵还没有消息。
“城主热情好客,仰我天朝,我等一定在大帅面前保举大人继续镇守宝地,”李天郎装模做样地对阿悉兰达干说道,心里摇头不已,都是废话!不过这个小勃律人倒是很明智,至少使自己的地盘免遭血光之灾,只是那几个守路的小兵死得冤枉,“明日备好马匹粮食,上路接应天朝大军!”
“我一定亲自去!亲自去!” 阿悉兰达干的笑容更加灿烂,坐在他身边的杜环却发觉他后背肌肉一个劲儿地痉挛,那是笑容掩饰下的恐惧,估计是被那些挂在战马銮铃下的首级吓破了胆。西凉团手法之辛辣,不下以残暴著称的突厥悍骑,杜环算是见识了。没想到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李都尉也会痛下杀手,虽说是为震慑,但总觉得有点过头。杜环偷眼看看喝酒的李天郎,酒液溢出了他的嘴角,胡子碴上挑着细小的酒珠,刀削般的下巴勾勒出大山般的坚毅,端着酒杯的手筋骨虬结,显得刚劲威猛,而那眼神又是说不出的幽深,甚至是空洞……。这个人的气势人使杜环老想起一个人………………武威军统帅高仙芝,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二人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杜长史怎么不吃?”李天郎的目光一下子刺在杜环脸上,杜环不由自主往后一仰,讪讪地将一大块蘸满蜂蜜的面饼塞进嘴里,含糊地说:“这酒不错,没想到小勃律这边远之地,也有这等好酒。”“恩,喝起来有点象长安的三勒浆……,”李天郎抿紧了嘴唇,怎么突然想起了长安!不去想它!“来,长史你也辛苦,我敬你一杯!”杜环慌忙接住,心里也是一动,三勒浆乃长安名酿,其做法来自波斯,是由奄摩勒、毗黎勒、珂黎勒三种果实酿制而成,为达官贵人所专享,李天郎怎么会熟悉?这个磐石校尉真的是深不可测啊!
说陇西出悍将,所言不虚,区区200西凉人就横扫了阿弩越,可以想见数千大军掩至,小勃律人会是怎样的命运。弱肉强食,铁打的规律。杜环诚惶诚恐地喝完一杯,此时李天郎已经长身站起,将佩刀挂上了腰带,显然准备离开。
“这个……,快告诉大人,是不是我等招待不周,呆会还有美丽的舞娘……,” 阿悉兰达干一把扯住杜环,惊恐万状地说,“腰身一等一的棒,皮肤象雪苏瓦尔山上的冰雪一样白,头发象小河一般清亮,眼睛象天上的星星……。”未等杜环翻译完,李天郎已经抽身走了。阿悉兰达干还在呐呐地说:“绝对让你享受天国般的快乐……。”
甩开一脸献媚的阿悉兰达干,走出了热火朝天的客厅,将满堂的喧闹扔在了身后。李天郎叹了口气,不光弟兄们,连他自己都有一种极欲放纵的强烈**,他也很想和这些憨直豪爽的部下们一起尽情奔放,但,他不能,他和他们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从生下来开始就不一样!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李天郎决定去查哨,今晚的哨兵,全部由伙长一级的头目担任,这是西凉团雷打不动的规矩,头目不仅要冲锋在前,休息时也必须享乐在后。
走到第一个哨位时就发现了问题…………哨位上没有人!李天郎心中一紧,凝神观察,突然听得旁边花丛里传来男人疯狂交欢的低吼,间杂着女人的娇喘莺啼。李天郎循声细看,花丛里露出的一缕裙边和洒落一地的兵刃甲胄,混帐!居然在站哨时玩女人!李天郎皱紧了眉头,这显然是他的一个部下在享受“战利品”。在以往,如此情景是绝对不允许也不会出现在西凉团里的!李天郎握紧了刀把,步子却犹豫了,自特勒满川战斗以来,士兵们登通天崖,克大山子,战突围之吐蕃军,攀险峻之坦驹岭,可谓连续苦战,历尽艰险,九死一生,精神和**都承受了前所未有的极大苦痛和折磨……,还能怎样惩罚他们呢!李天郎郁闷地放松了握刀的手,长长地出了口气,竭力平息自己的怒火,好吧,就让他们轻松一晚吧,权当没看见。李天郎转身走开,心中骤然升起一股烦躁,毫不留情地将违纪士卒枭首示众的事情他不是没干过,怎么现在愈发下不得手!从明天开始,绝对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出现,自己这几天似乎心都变软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严明的纪律和顽强的斗志不仅对李天郎自己非常重要,对整个西凉团的生死存亡同样至关重要,一支真正的军队,其根本的战斗力来自严格的训练和严肃的军纪,没有军纪约束的军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大唐军营里的“十七条五十四斩”绝对不是拿来装样子的。身后似乎传来女子吃吃的欢笑,还有捡拾兵器的响动……。
他们看来是度过了消魂的一刻,李天郎加快了脚步,远离了那笑声。
沿着阿悉兰达干城堡的高墙,李天郎越走越快,越走越烦躁,身后暧昧的笑声老在耳边回响,“仓啷!”他猛然拔刀出鞘,在星空下舞将起来,高仙芝、边令城、大唐!横刀信手挥出,一连串的刀光一一将这些影象搅碎;母亲、美香、还有……,还有,还有诃黎布失毕!对,大眼睛的诃黎布失毕!不!一簇纷飞的树叶在李天郎纵横的刀风中飞舞,突然长刀一声尖啸,狠狠地砍在近旁的沙柳树上,碗口粗的树干应声齐崭而断!神花公主!李天郎浑身骨节爆响,深吸一口气,缓缓还刀入鞘,神花公主,不知道在山上脱险没有?
点卯的时间到了,有六个人误卯,三鼓三角毕,居然还有三个人不见踪影。 “马大元,把那三个人给我揪起来!”李天郎着实恼怒起来,他已经比往日晚了一个时辰击鼓升帐了,居然还有人违令误卯!骄兵!
“误卯六人,每人杖三十,任伙长队正者杖加一倍!”李天郎铁青着脸,斩钉截铁地说,跪倒六人顿时大汗淋漓,被行刑队提了下去。很快,沉闷的杖击声和号啕的惨叫声刺痛了每个士兵的耳膜。
“大人,带来了!”三个站都站不稳的士兵跌跌撞撞地被马大元带人拖到李天郎面前,其中一个居然宿醉未醒,被人夹着还犹自流着口水酣睡。
“三鼓三角毕,还有人误卯卧床!”李天郎指着瘫在地下的士卒,愤怒得声音都发抖了,“这样的人还拿得动刀枪,还有资格征战沙场吗!要知道,战斗还没有结束,要是昨晚吐蕃大敌来袭,我们不仅死无葬身之地,还让世人耻笑,哈哈!杀了一帮流口水的醉鬼和软脚的嫖客!死去弟兄鲜血和性命换来的英名将因为你们的懈怠而被彻底付之东流,他们要是知道你们这副德行,肯定会在棺材里气得打滚的!”
全军悚然静立,无数的人开始抖擞精神,挺直脊梁。
“来人!三人每人鞭刑二十,先将酒打醒再说!”
马大元舔了舔嘴唇,肚子里凉气翻滚,今天,李都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杀气,真正的杀气,看来今天是非见血不可的了。
三个醉鬼被吊了起来,里面居然有西凉团第一执旗手马腾蛟,而且是大醉未醒的那个家伙。当左右将他双手绑住,撕开背上的衣服,露出伤痕累累的光背时,他才哼哼唧唧地扭动了一下,这时鞭刑手的第一轮皮鞭“刷刷刷”地落在了三个光光的脊梁上。三个人的身体一齐抽动起来,被打醒的马腾蛟猛地张开醉眼惺忪的眼睛昏天黑地大骂:“操他娘的,谁敢打我!”第二轮皮鞭落下,他才彻底清醒过来,一看那阵仗,顿感不妙。
鞭刑手手法非常老练,每一鞭既狠辣但也决不落在同一个地方,为减轻痛楚,鞭刑手打得很快,手腕抖动的力道拿捏也很到位,头几下打得重,后面酌情收敛,要确保留下鞭痕,又小心地避免伤筋动骨。即便如此,二十鞭下来,三个人都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惟这三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一个是叫马当的伙长,还有马腾蛟和马德一两位队正,都是马大元旅里的骨干。鞭子抽到最后,观刑的士兵们都开始不约而同地倒吸凉气,有的甚至反射性地抽搐身体。但受刑的三人都咬紧牙关,两腿深陷入地,一声不吭,看得众将士无不悚然动容,好个铁打的汉子。“二十鞭打完,请都尉大人验刑!”
李天郎走近咬牙挺立的三人身边,挨个扫视伤痕,他转身对肃立的部属们说道:“马德一!从军二十一年,大战二十六次,小战不计其数,身上伤痕一十七处,伤脸毁容!马腾蛟!从军十一年,大战二十一次,小战不计其数,箭伤八,刀伤四,两次于乱军中护旗不倒!马当!从军九年,大战一十七次,小战三十四次,受创八,残一指!你们说,他们是不是响当当的好汉!”
“是!”士兵们一时不明就里,回答稀疏。
“大声点!”
“是!”雷鸣般的呼喊。“是!”
“大唐军纪,岿然如山,我要的是一支有钢铁般纪律的军队,不是那么几个目无法纪的好汉!”李天郎的声音风一般冷,刚刚热烈起来的将士茫然错愕,“战前脱阵,该当何罪!”没有人回答,没有人回答,只有几百颗激烈跳动的心脏!
“战前脱阵,斩立决!”一个高亢而嘶哑的声音回答,是刀疤贯穿整个脸颊的马德一!他曾是武威军里严苛出名的虞侯巡营甲士,对军法了若指掌。
马大元和赵陵对望一眼,脸色大变,天!两人嘴唇翕动,想说什么,都被李天郎凶狠的目光逼了回去!
“马德一!好汉子!”李天郎大叫,“部属脱阵,带队主官依军法应连带受罚,李天郎纵容部下酗酒,虽罪不致死,活罪难逃,责令鞭刑二十!来人!行刑!”铁甲退下,战袍落肩,李天郎将佩刀插在地下,再次大叫:“行刑!”
“大人!……。”马大元和赵陵齐声喊道,“万万不可,如若连带,我等愿先受责罚!”
“大人,小的们犯了事,脑袋砍了便是,大人往自己身上揽了做甚?大丈夫敢作敢当,违了军法,便从军法,没有二话!”马德一也挣扎着说道。
“少罗嗦!纵容的是我,干你等何事!马大元!你来行刑!不得手软!”李天郎夺过鞭子扔给马大元,“我知道你曾是疏勒军府里最厉害的鞭刑手,不得手软!军令如山,军法无情!打!”
马大元咽口口水,看着李天郎同样战伤累累的脊背,一时手有些哆嗦,“娘的,马旅帅,别那么娘们儿气,动手!”鞭子略略一抖,马大元一咬牙,扬手挥出……。
“啪啪啪”,每一鞭子下去,全体将士的心都哆嗦一下,队伍也莫名其妙地挺拔一下。惊心动魄的鞭刑使旁边观阵的阿悉兰达干眼冒金星,佛祖啊,这是怎样的一支军队啊!
二十鞭打完,赵陵赶紧拿着金创药上去,被李天郎抖肩甩开:“马德一!马腾蛟!马当!你们愿意和我李天郎结拜兄弟吗?如若愿意,我们就此撮土为香,结为兄弟!从今后,你们的父母即我的父母,你们的儿孙即我亲生!”
马姓三人齐道愿意,自有旁人将三人绳索解了开来,李天郎和三人自报生辰八字,各行八拜之礼,正式结为兄弟,马德一年长为大哥,其下依次为李天郎、马腾蛟、马当。
待结拜完毕,马大元和赵陵亲自为他们奉上一大碗酒,四人二话不说,仰头咕咕喝完,马德一将喝完的酒碗往地下一摔,畅声大叫:“痛快!可安心赴死也!”马腾蛟和马当也将酒碗摔破,哈哈大笑。李天郎挥手高叫:“行刑!斩立决!”此声如晴空霹雳,众人尽皆呆住,今天真的要见血啊!
“呼啦啦!”膝盖碰地的闷响。
李天郎面前跪下了黑压压一片,200多西凉将士一起跪倒,为死罪三人求情。马大元伏地颤声说道:“大人,此三人都是战功赫赫,以一当十之辈,虽违军法,但念在其为边关亡命多年的份上……。”
李天郎不等他说完就走开了,马大元痛心地闭上了眼睛,说什么也没用了!“念三人功勋卓著……。,”李天郎的背影慢了下来,“改斩立决为引刀自裁!”
“谢大人!”三人朗声感谢,被行刑砍脑袋是做为囚犯处死,而引刀自裁至少死得尊严!
很快有人拿来了三人的兵器,马德一抽出自己的横刀,对着光看了看,呸地往刀刃上吐了口唾沫,在靴底上擦了擦……。
“唱‘大角歌’!擂鼓!送三条好汉归天!”李天郎慢慢地说道,言语里说不出的疲惫,“三位兄弟!李天郎送你们!”
“长风飞兮旌旗扬,大角吹兮砺刀枪……!”歌声悲壮,壮士扼腕,不少人声音哽咽,泪流满面。
“谢各位兄弟!谢大人!”马德一冲周围团团一拜,叫声:“做大哥的先走了!”说罢刀光一闪,干净利落地划开了自己的脖子,用力之大,几乎将脖子与肩膀完全割断!
鲜血喷溅,歌声大作,鼓声震天。
“大人!大人!”一匹快马疯跑进临时较场,马上的杜环脚不沾地冲向李天郎,“大人!十万火急!小人听得远来的牧民谈论,说吐蕃大军即刻便到娑夷河!那里距此不过二十里!”
李天郎一惊:吐蕃人比料想的来得快!
马大元和赵陵立刻趁机抓住了马当和马腾蛟举刀的手。
“你不是说娑夷河岸势险峻,水流湍急不可渡吗,慌什么!他们要准备渡河至少还要一天!”李天郎镇定地说,“高大帅大军今日应该到了!”
“那是5年前!”杜环脸都白了,“我刚得知,为方便吐蕃驰援,小勃律王苏失利之花费重金,请来波斯巧匠,费时一年,于去年修得藤桥一座,可容马匹穿行……。”
“他娘的!如此重要之事,那个什么阿悉兰达干为何半字未吐! ”马大元恨声说道,“误我大事,陷我与危境!宰了他!”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没想到刚刚度过险境又遭此危机。李天郎迅速穿好战甲,脑子里飞快地转动起来。
赵陵不待李天郎下令,自去揪住一边筛糠发抖的阿悉兰达干过来。
“大、大人,不是小的隐瞒,委实是未想到那吐蕃人来得这么快,我只是想让王师稍事休息,然后再一一想详告,就在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