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来自心灵深处地感觉,和在阿史那处当拓羯完全不同。
李天郎呼呼地从水里抬起头,抹了把脸,看到波纹泛动地水面有一张憔悴凌乱的脸,那双无神地眼睛,滴水的胡须,鸠衣百结的散发……,那是自己吗?他苦笑了一下,真的,好几个月没有照镜子了,要是阿米丽雅看见自己这一身脏样……。一根尖针样的东西重重戳进心里,使得李天郎轻轻呻吟一声,捂着胸口坐倒下来,阿米丽雅!他肩膀一耸,哼了一声,从后面接近的阿史摩乌古斯立刻退了开去,只是将火把举得更高。
满天繁星,银河璀璨。
天空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偶尔有流星划过天际,在碧黑的苍穹留下一条转瞬即逝的笔直光迹。
“又有一个人的生命消逝了,”母亲经常说,“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上就有多少人,每当有星星坠落,那必是有人仙逝。流星越亮,说明死去的人越杰出……。”
自己会是那颗星?李天郎仰望天空,极目搜寻,是明亮还是暗淡?
“别忘里你是谁!”母亲也说,“你没有资格不杰出!”
我是大唐建成太子的嫡系后裔李天郎!大唐皇统真正的子孙!当之无愧的皇室贵胄!我没有资格屈人之下!没有!没有!!没有臂,伸手触摸苍天,哪一颗是母亲,又哪一颗是阿米丽雅?箭袖上金色的飞骆驼展翅跃进他的眼帘,啊,他颓然垂下了手,一个连自己心爱女人都不能保护,不能留住的人,怎么叫堪称人杰!
“天郎吾夫,妾泪泣提笔,心如刀绞。此不辞而别,乃妾之意,非君之弃也!。。。。。”∷ qidian9。com更新最快 ∷这是阿米丽雅临别所遗书信,“……,妾本意朝夕侍君之侧,郎情妾意,恩爱缠绵,终老一生……,然君天子之嗣,肩负社稷大任,不可因妾而废之,妾非华族,虽竭心力而不得中土之同,……;妾虽远走,而心留系于君耳,望夫君无愧于雅罗珊之誉,神气振奋,顺应天道,以成大丈夫势也!……,夫君珍重,夫君珍重!。。。。。”∷ qidian9。com更新最快 ∷
阿史摩乌古斯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天郎喃喃有词地向天空张开双臂,又突然垂落下来,眼神迷离呆滞,不由有些毛骨悚然。在军中早有传说李天郎是可与天神对话的萨满,难道这是真的?
“仓啷!”在阿史摩乌古斯猛然收缩的激灵中。李天郎长刀出鞘,在奔腾的河水里来回洗了两洗,骤然寒光暴涨!
“哧!”溅散地水沫在火把亮光中忽地一闪。阿史摩乌古斯不由自主眯了眯眼,觉得脸上凉丝丝的。火把的火焰突突乱跳。待他定睛细看,李天郎正在端详刀尖上挣扎地一只萤火虫,雪亮的刀身上,几道清流滴落。
阿史摩乌古斯咽了一口口水,敬畏之情更甚。
“秋操还有几天?”李天郎顺着手臂在衣袖上擦干泼风刀上地水滴。声音低沉。
阿史摩乌古斯没料到李天郎会莫名其妙地“醒”过来问这个问题,板着指头支吾一阵,才结结巴巴地回答:“三、三天,还有三天,今天是八月初六,秋操是八月初十,主上……。。”
李天郎已经还刀入鞘,神情那里还有半点酒意,“三天。三天就三天,我要将军旗拿过来!”
这句话阿史摩乌古斯听得清清楚楚,他握紧了火把。咝咝地呲着牙,口涎长流。活象另一头除去嘴套的“风雷”。
号炮!如鼓点般密集的号炮!
战鼓!如一浪一浪的惊雷紧随着号炮隆隆乍响!
号角!悠长激亢。仿佛战龙在野的嚎叫!
碧空如洗,阳光灿烂!
如雪地刀枪铺满了渭干河边的校场。刀削般整齐的队伍围场分列,人马肃立,旌旗漫天。
在一轮红日下最为耀眼的,是高高飘扬在校阅台旗杆上的高仙芝帅纛,扬州丝绸做成的旗帜和精美的绣花流光溢彩,鲜红硕大的“高”字在劲风中高傲地俯瞰着脚下的精兵强将,向所有人昭示着它无可比拟地至上地位。
在两根威风八面的豹尾牙门旗下,一身戎装的高仙芝已经端坐在校阅台上,旁边是趾高气扬地武威军监军边令诚,其他安西大小官吏,皆按官衔各自就位,观礼藩臣则另有观礼台。在较场附近的山丘上,前来看校阅地胡汉百姓密密麻麻,对他们来说,这不仅是看希奇地机会,也是个聚会赶集的好去处。山丘上各色人等大呼小叫,贩夫走卒遍地开花,真个热闹非凡!武威军地较场,位于渭干河滩上一片巨大的空地上,此处地势平坦,地基结实,周围群山环抱,河湾草甸水草丰盛,既可容万人驰骋扎营,也方便放养马匹牲畜。
“大唐!大唐!”一见令旗晃动,士卒们墩枪击盾齐声呐喊,声势逼人,将号炮、战鼓、号角都盖住了。“大唐!大唐!”渭干河水应声激荡,浪花翻涌,几欲倒流!刚才还在场外喧闹不已的万千人等,尽皆默不作声。
位于校场中央的是黑衣黑甲的玄甲营重骑,除了铁盔上高耸的帽缨和挺立的马槊上飘扬出的两点纯白外,整个玄甲营就是一片淤黑的沼泽,吃人不吐骨头的沼泽,重厚而狰狞,是所有与大唐为敌之人的噩梦。八百玄甲重骑是整个武威军的大槌,每个骑兵都穿戴着沉重的明光铠,他们身体的各部分包括手脚关节都裹在精致的甲片里,他们胯下的战马都是精选的高头大马,同样包裹在密密匝匝的铁甲里,当这样的重骑挺直如林的马槊排成菱形冲锋队型横扫过战场时,就象草原上刮起的黑风暴,只在身后留下流血漂橹,伏尸遍野。在前三排玄甲重骑后面是同样黑衣黑甲的骑弩手,他们虽然披甲比不过前排累累重甲的重骑兵,但他们手里的劲弩却是撕开敌方军阵的第一击,没有人愿意在遭受痛苦的弩箭打击后,再被铁甲重骑所蹂躏。在玄甲营最前面,是张达恭带领的三名旗手,左手一人手里持玄甲营营旗,上面绣有一只黑色;右手一人手里持白旗一面,上书四个大字:北衙羽林,字字鲜红如血,笔画凝重凶悍,正如玄甲之势;中间一人高挚的大旗,是今日众人瞩目的焦点,那就是武威军的蟠龙军旗,虽然旗杆已经略略有些老旧,上面的金龙身上还有砍削地伤痕。丝绸的旗面也被岁月褪色,但这一切并没有抹杀它独有的分量,反而更衬出它浓厚地功勋和骄横的锐气。这就是号称天下精兵之最地武威军的气势!今天,这面军旗又将落户谁家?飞虎旗下耸立的是雪亮的陌刀。没有那个营团象虎贲营那样,集中了那么多骁勇的陌刀队,横行西域地胡族骠骑们对这支所向披靡的陌刀队无不闻风丧胆,当如墙而进的陌刀手切进敌阵时,基本上就宣布了战斗的结束。杀戮的开始。陌刀之下,冤鬼无数,陌刀之威,有进无退!和玄甲营一样,左厢也是绣有四个红字的白旗,“神威无敌”四字个个如豹眼般鼓起,此旗与右厢的虎贲营飞虎营旗并立,迎风招展,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绣有“凤翔九天”四字白旗下的,无疑就是以防守远射闻名的凤翅营了,不要被它娇艳地金凤营旗所迷惑。这里集中了大部分汉军精锐弓弩手和近战格斗高手,前三排站立的是手持各式弩机的弩手。后面是两排带甲地刀斧手。最后两排是负刀夹棍的弓箭手,漫天飞舞地箭矢足以幻化出绚烂地凤翔九天。森严犀利的箭阵每次都是玄甲营强有力地克星,凤翅营因此曾经三年保有蟠龙军旗,去年终于被玄甲营夺走,现今全营正摩拳擦掌,企图一举夺回军旗,一洗往年惜败之辱。
番兵营和往年一样,是最后进场的,旗帜甲胄本就远逊于前者精锐,加上阵型杂乱,确与军容严整的汉军有天壤之别。所以未战便已气势落于旁人,加上胡人无论纪律士气还是训练指挥皆在汉军之下,每每比试,回回落败也就并不希奇。
但这一次不同了!
呐喊稍歇,飞尘弥漫,高仙芝很满意地颔首,示意照原步骤开始进行操习。按惯例,下面应该是去年夺旗得主先进行阵势演练,尽展各人拿手绝技;接着是全军阵法合练,四营人马各自班布其次,阵间容阵,队间容队,曲间容曲。以长参短,以短参长。回军转阵,以後为前,以前为後;进无奔进,退无趋走;以正合,以奇胜;听音睹麾,乍合乍离。於是,三令五申:白旗点,鼓音动,则左右厢齐合;朱旗点,角音动、则左右厢齐离。合之与离,皆不离中央之地。左厢阳向而旋,右厢阴向而旋,左右各复本初。白旗掉、鼓音动,左右各云蒸鸟散,弥川络野,然而不失部队之疏密;朱旗掉,角音动,左右各复本初。前後左右,人立之疏密,使无差尺寸。散则法天,聚则法地。如此三合而三离,三聚而三散,以熟战法,评优劣;待四营人马演毕后方是各营骑、射、操、单挑对阵,最后才是校阅的最高潮:夺旗!先自抽签决定对手,然后各营挑勇者两队,一队攻敌夺旗,一队守阵护旗,以一柱香为限,最快夺旗者为胜。
“咻尖锐的鸣镝声!不止一支鸣镝,而是上百支鸣镝!整齐划一的上百支鸣镝!
正从方才阅兵的盛景中平息下来的气氛突然为之一紧,观礼台和校阅台都有刷刷的目光循声望去,番兵营出场了!最后出场的番兵营!与往年大不一样的番兵营!
“什么玩意怪叫?”边令诚翻着眼睛说道,“鬼哭狼嚎似的!”
高仙芝看着旌旗不乱的番兵营,眼神一亮,不由得“咦”了一声,引得众将皆瞩目。由野利飞獠的铁鹞子打头,其次是仆固萨尔的回纥骁骑和胡汉步卒,最后是雕翎团三百善射骑手。
不知什么人发令,断后的雕翎团中有一百名箭手再次弯弓挑射。“咻又是一阵尖锐的鸣镝声。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朔风飞扬兮,苍穹飞雪。
旌甲蔽日兮,笑与君决。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贼子兮,觅个封侯!
番兵营突然爆发的《朔风飞扬曲》使在场每个人都意识到,确实是与往日大不相同的番兵营!
“好歌!好气势!”高仙芝在心里说。李天郎到底有点本事!区区五月就能将胡人调教至此,着实不易。
“大将军,今天可有好戏?”边令诚恹恹地说。不停地赶着扑在他脸上的苍蝇,“咱家身子可是不适。不能坐太久!”
“呵呵,监军大人,今天可是好戏连连!”李嗣业抢着回答,“先且看看番兵营那帮胡人怎么个舞弄法吧!”李天郎,哦。在那里,骑马走在最前面。高仙芝微微一笑,某家今日倒要看看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招法!
歌声激越,气壮山河。
旁观的百姓在惊滞片刻后,轰然叫好。
尤其是看到自己本族徽记队旗地各族胡人,更是声嘶力竭地呼哨,欢呼,将各种各样的帽子、头巾、抛上天空。即使是平时人丁零落的波斯卡维军旗,也受到众多远道而来地波斯商队的欢呼。
校阅台边地岑参面有得色。鼻子里随《朔风飞扬曲》调门哼哼有声,站在旁边的段秀实冷笑一声,俯近他耳边狠狠地说道:“看等会老子把这帮只会干嚎的番子打得满地找牙!嘿嘿!”
“段将军。话别说早,某家等着看那!”岑参不软不硬地回击道。“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将军还是稍安毋躁,交手之后再言胜败的好!”
段秀实回头瞅瞅身后一干威猛的部属,嘿嘿又笑,低声对田珍说:“别留情!往死里打!”
李天郎昂首挺胸走在自己队伍最前面,不用回头,他也可以感觉到部下集聚在自己后背地炙热目光。刚才那阵歌声,已经足以说明他们士气是多么的激扬,热血是多么的沸腾,不管今天胜败如何,番兵营已经脱胎换骨,与过去截然不同了!巨大的成就感和自豪感使李天郎神采奕奕,他的眼光掠过欢呼雀跃的百姓,扫过肃穆静立的将士,跃过高耸的校阅台,飞到那猎猎飘扬的大旗上。
“番兵营接令即位!”旗牌官地大嗓门即使是在如潮的杂声中依旧清晰可闻。
番兵营按惯例应列阵于玄甲营正后方。
蟠龙军旗!
李天郎率队一步步走进它,蟠龙军旗!
身后近处是得得的马蹄声,虽然铁鹞子地防护仅仅是马匹多几块保护马头的“面帘”,保护马颈地“鸡颈”,保护马胸地“当胸”而已,既无保护马躯的“马身甲”,也无保护马臀地“搭后”,更无竖立在马臀部的“寄生”甲,即使是有的那几块其精良程度也比玄甲军差得老远,马上的党项骑手不仅同样甲胄少得可怜,而且都是自己购置或者缴获的,式样五花八门,更让人不入眼,但他们快速敏捷的冲击力在军中也是独树一帜,往往充当侧翼包抄主力,否则高仙芝也不会对铁鹞子另眼相看;马蹄后面,是嚓嚓闷响的脚步声,整齐而有力,听着都是一种享受。胡汉混编,形成了以汉军士卒为核心的步战中坚,而当骁勇的胡人战士融合在军纪严明的汉军中后,略显呆板的队伍仿佛注入了一股大漠味道的骠悍飘逸,更显精干灵动。
这才是我李天郎的人马!
我要让整个安西为之震惊!
母亲,心爱的阿米丽雅,你们都等着看!蟠龙军旗!
掌旗的军士下意识回头一望,不由倒抽凉气,不管是队前的李天郎还是后面整队的番兵营士卒,都直勾勾地将杀气腾腾的目光射向他手中的蟠龙军旗。军士不安地在马上扭动一下腰,引得军旗轻摇……,前面的张达恭回首怒视掌旗军士,却也被番兵营同仇敌忾的冲天气势惊了一跳!
玄甲营的队形变换十分精妙。八百重骑先以横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