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漏子,出现在岳飞他们诈败逃走的关键时刻。有几个弓箭手,看着大队马匪,气势汹汹杀来,惊慌失措,竟然扔掉兵器逃跑,刘强差点约束不住队伍。要不是李显当机立断,立即发信号放箭,而且自己一箭射死敌酋,鼓舞了士气,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只有梁兴他们最为顺利。他们被关到后院,听着马蹄声乱,大队马匪杀出山门,知道大师兄岳飞他们来了。汤怀趁着看押的匪兵懈怠,翻出用树叶包裹,一直压在舌根底下的小刀片,偷偷割开了捆绑梁兴等几人的绳索。墙头上的匪兵刚刚察觉不对,汤怀早就瞄好了几块砖头,猫腰抄起,左右开弓。两个匪兵背上的弓还没摘下,就被砖头狠狠砸中面门,哀号着栽下墙去了。大队宋兵呐喊着破门而出,先干掉几个看家的匪徒,又寻着山寨的武库,关闭寨门,上墙拉弓搭箭,严阵以待。以迎头痛击,粉碎了大头领陶进最后的救命稻草。
十七岁的偏校岳飞,坐在狼山大寨猛虎堂,原先属于陶进的虎皮椅上,背后是猛虎下山的巨幅中堂,自己也虎着一张脸,传令升帐。片刻工夫,各位佐领到齐,侍立两厢,全体宋军,在堂前空场上列队。岳飞一拍桌案,沉声喝道:“将那几个临阵脱逃的败类,给我押上来!”
第五十二章猛虎堂前整军纪
岳飞在狼山大寨猛虎堂升帐。不一会,杜吉领人持着雪亮的钢刀,将那七个逃兵,五花大绑,押了上来。大伙儿偷眼去看岳飞,就见他没有一点儿刚刚打了大胜仗的喜色,而是面沉似水,双目含煞。刘强暗想,这几个犯纪的兄弟怕是要糟糕,不由急的额角见汗。 几个逃兵面上浮肿不堪。这倒不是因为被人打了,而是这几日夜里,给山里的蚊虫叮咬的。那些在草丛里埋伏的弓箭手,好多都是这幅德行。
岳飞沉声道:“你们临阵脱逃,按律当斩。如今还有什么话说?”听了主将这话,堂上堂下的宋军,甚至汤怀等人面上,都露出不忍之色。逃兵们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哀求不已。
其中一个外号叫“郭老五”的大个子本地兵,原本还作为向导,路上出了不少力的,在地上向前爬了两步,对着岳飞哭诉道:“校爷,俺是该死,可是俺家里婆娘就要生产,俺就想见孩子一面……呜呜……”
郭老五言及妻子就要生产,无意中触动了岳飞心事。岳飞心里不由一软,但是旋又瞪起眼睛,手指郭老五骂道:“你这厮要见孩儿,只知道逃命,你们两条腿,跑得过马匪四条腿吗?”
刘强眼见岳飞眼神摇动,赶紧捅了一下旁边站着的牛皋腰眼。牛皋出列,抱拳禀道:“大……校爷,念他们几个都是初犯,狠狠打上几十军棍,可好?”刘强一面拼命向着堂下几个队副、老兵打眼色,一面出列跪倒,替郭老五等人求情。堂外宋军大队,“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只有那四十来个新兵,茫然站着,不知发生了何事。堂上的佐领,牛皋、汤怀也是跪在地上。梁兴、李显、杜吉,还是肃立在侧,只拿眼睛望着岳飞。
岳飞双手支撑桌案,缓缓站起身来,开口道:“众位兄弟,不是我岳某人无情。行军作战,胡虏凶顽,容不得半点儿戏。你们可知这几个人今日这一跑,如果不是刘队正喝止住了其他人,一旦全军崩溃,会有什么后果?全营几百号弟兄,都要死在这狼山上!今日法外开恩,明日有恩无法,我们这支哨骑营,还有什么军纪可言?还有什么战力可言?转天军令颁下,即刻开拔,深入敌境,去与契丹铁骑交锋,我们岂不是有去无回?我岳飞带累大家死在异乡,上对不起皇上天恩,下无颜见江东父老。这样的军校,我岳飞不作也罢!”
说着话,岳飞摘下头上金盔,扣在桌上,向着众人抱拳道:“今日放了这几个人无妨。我岳飞自向上司请罪,从此回家种地,永不言军旅之事!”
刘强等人听了这话,不由惊呆了,一个个头脑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个郭老五,猛然从地上站起来,耸起膀子,歪头蹭了蹭面上泪水,大声嗥道:“岳爷你不能走!兄弟们才活的有点人样,才有点儿盼头……俺作下这等不是人的举动,甘愿受死!但求……但求岳爷开恩,临走,赏俺们一碗酒喝!”另外几个逃兵互相拱在一堆,一并嚎啕大哭,不再讨饶。
堂上堂下宋军,无不落泪。
岳飞双手遮面,颓然坐倒。良久,咬牙道:“给他们倒酒……你们放心去吧,我会上报,你们均系战死……朝廷自然不会为难你们家人……”
七个逃兵,倒缚双手,立在堂前。刘强、牛皋等人,双手端着黝黑的酒碗,递在他们嘴边。郭老五用嘴叼住碗沿儿,一扬脖子,饮了个干净,叫道:“俺老五先走一步啦!兄弟们打胜了,混个人模狗样回来,好歹想着,给俺们几个怂货坟上泼碗酒,也让俺们也在阎王驾前长长脸。多谢了!”说着话领着几个逃兵,大步走出堂去。
“喀嚓,喀嚓”,刀光连闪,七颗人头落地。
岳飞吩咐,将他们身首合一妆奁,捡向阳山坡,好生安葬。又在堂前,重新列队。这回包括刘强、牛皋等人在内,面容整肃;整队军风凛凛,已与上山之前不同。
岳飞道:“今番剿匪,兄弟们戮力同心,将悍匪全歼,更喜是夺得大队战马,实在是大功一件!梁兴、汤怀,带队卧底成功,夺下匪寨;李显临危不乱,首箭命中敌酋,此三人当记首功。刘强出谋划策,带队辛劳,然御下不严,险些酿成大祸;牛皋杀敌奋勇,却不遵号令,诈败逃跑时,屡次想要返身与贼人相斗,差点儿坏了大计,所幸被杜吉制止;杜吉立有小功,然出发时不肯带队;此三人皆功过相抵,忽略不计。我岳飞战前就思虑不周,临阵指挥,更是颇多错乱之处,应当自请记过。”
刘强抱拳道:“没有岳校爷从头至尾,思虑谋划,战时又冒险诱敌,怎会有今日之胜?现今如何有过无功?我等不服。”众人皆说不服。
梁兴出列禀道:“岳校执军法,当秉公持正,尺度统一,怎的对自己过苛?此非正道,还请岳校改之。”众人又谏,岳飞才受了个功过相抵。
岳飞发落众人,马匪大头领陶进,一直被绑在堂角柱子上。陶进目睹一切,心道:“这个姓岳的宋军头目,年纪轻轻,然而足智多谋,且又赏罚分明,颇有大将之风。怪不得我们会败在此人手下。要是能跟着此人混事儿,没准真能干出点啥名堂……”却又想起此人军法森严,连自己人都是说砍就砍了,这伙惯匪,还能有什么更好的下场?无非给他杀了祭旗。不由心里懊恼不已,只得闭目等死。不想直至众军兵散去,也没人理他,旋又被押回牢房关了起来。众匪徒晓得死到临头,自陶进以下,个个却是光棍的很,待军兵送进饭食,照样大吃大喝,浑然不惧。
转天,岳飞又与梁兴、刘强等人议事,吩咐杜吉,将陶进拉在堂上问话,又吩咐给他松绑。岳飞问道:“你本是个髡头的胡人,为何叫个汉人名字?”
陶进挺直不跪,昂然道:“大爷我生就无父无母,鬼知道是个什么种?大爷爱剃头就剃,爱叫陶进,就叫陶进,用得着你来啰嗦?”杜吉怪他对岳飞无礼,背后一脚,将他踹了个以嘴抢地。
岳飞制止道:“不要打他。”又对陶进说:“我再问你,看你也是七尺高的汉子,生的堂堂一表,凛凛一躯,却不走正路,专以打家劫舍,欺压良善为生。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此能有什么好下场?”
陶进从地上爬起来,吐掉嘴里的灰土和抢出来血,仍旧不服道:“草原上狼吃羊,天经地义。你们这些中原人,比那绵羊还要胆小懦弱,不抢你们抢谁?哇哈哈……”
第五十三章匪首无奈扮绵羊
狼山贼陶进笑话汉人懦弱象绵羊,惹恼了一旁的牛皋。牛皋过来一把掐住这厮脖子,提起钵大拳头,就要往他脸上招呼。 岳飞摆手制止牛皋,反而笑道:“陶进,你看看这里几个,都是中原人,那个象是你说的绵羊啊?”
陶进方才给牛皋大手一抓,感觉脖颈子仿佛给老虎钳子夹住,骨头都快要给捏碎了。这会子听了岳飞此言,翻了翻眼皮,终于无言以对。
岳飞问道:“北边的易县城,你可曾去过?”
陶进道:“也曾作下几桩大案,怎的?”
岳飞又问:“那么范阳呢?”
陶进腆着脸笑道:“城里还有几个相好的。”
岳飞道:“那从这里去到易县、范阳一带的道路,你定是知道的了?”
陶进伸出一只手,比划着说:“别说易县、范阳,就是远到蔚州、房山,沟沟坎坎,老子我闭着眼,都能摸得着。”
岳飞跟梁兴等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又对陶进说:“你跟你这百十个兄弟,是死是活,今儿全凭你大头领一句话。”
“要死怎样,要活如何?”陶进道。
岳飞正色道:“你们愿意改邪归正,都跟本校去伐辽。到时候倘若能够立下战功,我保举你们都做了官军,说不定还可以封妻荫子,也不枉活这一世。假若一定还要去做贼,本校也不拦着你们……”
陶进奇道:“你肯放我们走?有这等好事,我却不信。”
岳飞又转作笑眯眯说:“你就领着你这班弟兄,从那座望娘台上跳下去,是死是活,各安天命,你看如何?”
原来这狼山主峰,顶端是一座石崖,高耸入云,底下都是嶙峋怪石。相传早年山上住着一对夫妻,妻子刚刚产下幼子,就被胡人掳走。丈夫怀抱幼子,爬上高台眺望,盼着孩子他娘能够回来,最后父子双双跌下悬崖而死。故得名“望娘台”。
陶进心道:“从那望娘台上跳下,恐怕是七零八碎,连收尸都免了。”当即勃然变色,忿忿道:“大丈夫顶天立地,降便降了,还罗嗦什么?”说着话,趴在地上,向着岳飞,“嘣、嘣、嘣”,磕了三个响头。岳飞不免好言抚慰。陶进爬起来,又罗圈作揖,讨好刘强等人,说些什么“多包涵,多指教”之类。看到杜吉也是胡须茂盛,威风很猛的样子,因笑道:“这位老兄也剃了头,咱们好似亲兄弟一般。”
不成想杜吉根本不买他的帐,撇着嘴道:“呸,谁跟你这骚鞑子是兄弟?”
陶进讨了个没趣,正在难堪,好在岳飞马上吩咐刘强带着他,去将众土匪拆散,分到各队,着原来宋军的老兵,两个人看一个,严加管教。陶进自己,被委派在牛皋底下,做了个队副。牛皋却是还在不忿,此人先前骂自己是绵羊,寻着个机会,叫住陶进比武。陶进倒是不怯场,可惜实在打不过牛皋,被揍得半死。牛皋将这厮打趴在地,还在问:“谁是绵羊?你说!”陶进没奈何,好汉不吃眼前亏,应道:“嘿,我是行了吧?”又“咩咩”学了两声羊叫。牛皋听了大乐,拍了拍手,心满意足的走了。
由此,陶进惧怕牛皋,更甚于惧怕岳飞。
岳飞叫梁兴具书,上报有司,给将士们请功。同时报说收编马匪,作为攻辽向导之事。文书中讲到狼山大寨,位置比捉马堡更加逼近辽国要害,而且下山大道四通八达,形势易守难攻,放弃实在可惜。提出占据狼山大寨,作为日后攻辽的一个暗桩。
这样,岳飞手下三百多人,差不多人手一马,约略有了些哨骑营的模样。他自己一面安排各队人马,轮流回去捉马堡驻守;一面吩咐,将狼山大寨,仍旧换回马匪旗号。众军兵出寨,也不穿宋军服式。有些原本在外的小股马匪返回,都被关门打狗,瓮中捉鳖,零星又抓住二、三十人。
日子不长,真定大帅府亲颁谕令下来,讲捉马堡岳飞部保境安民有功,岳飞坐正哨骑营校尉,升成忠郎,仍为正九品;梁兴擢升正九品保义郎,与承节郎刘强同为哨骑营偏校;李显、汤怀升承节郎,杜吉擢为承信郎,三人与承信郎牛皋,皆为队正。杜吉依然不愿做队正,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只要跟着岳飞作亲卫。直至汤怀出主意,岳飞也同意了,杜吉队作为哨骑营中军卫队,这厮才忙不迭答应了。刘大帅同时还有密令来,大赞岳飞收编土匪之举,认为很有先见之明;照准哨骑营暗中占据狼山。故此嘉奖令中,只字未提狼山之事。岳飞得了此令,一面欣喜,一面对于知院大人刘光世对自己的信重,更加感佩于心。
可是岳飞最关心的征辽之事,刘大人令中并未言及。岳飞知道军国大事,不是自己该问的。于是安心领着众兄弟,在狼山上日夜操练。将那兵部操典上,哨骑的各个科目,搜索、暗伏、标记地图、传递消息,反复演练。陶进这厮说投降,就降的干脆,降的彻底,绝不藏私,以其资深马匪的专业质素,提出了不少小股骑兵作战的窍门妙法。绝对算得上是金玉良言,让岳飞他们受益匪浅。一直等到这年金秋十月,哨骑营各队已经练得配合娴熟,进退有据。哨骑营在大宋,实际已经属于一等一的强军。
打完了马匪,攻辽之事又是毫无动静,兄弟几个练兵之余,也有空聚在一起唠唠嗑。杜吉平时像个闷葫芦,一旦没了外人,那嘴反而闲不住。一个劲儿吹嘘他那五岁的女儿如何是个美人胚子,要不就是三岁的儿子如何乖巧懂事。唠唠叨叨,弄的一贯多嘴多舌的汤怀都插不上话,忍不住挖苦他道:“我说老杜,你不是将婆娘都给休了么?说不定人家耐不住,改嫁去也,你儿子已经管别人叫爹了!”杜吉冷不丁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的灰败。岳飞抬手给了汤怀一巴掌,又去好言宽慰杜吉,说是家小都托了马师傅、韩副山长照料,肯定没事云云。也难怪杜吉牵挂,兄弟们在边关当差,家中消息早已断绝。
第五十四章月月早产羸官儿
李显还是第一次离开家这么长时间,不免想念父母、弟妹。一次夜里做梦,竟然哭湿了枕头。与他同室而居的汤怀,早起跑来向岳飞等兄弟“揭发”李显“露怯”,李显死不肯承认。牛皋道:“就是,就是。李显兄弟怎么可能躲在被窝里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