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峻雄眉头一皱:“何事?”
不管顾峻雄承认与否,屋内所有的人,包括像是老僧入定,很久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的南军医,送来汤药,还没有来得及退出去的刘成,以及仍然跌坐在地上,但同样为朱隶的故事感到震惊的柳卿卿,都相信朱隶的判断没错,顾峻雄就是八王爷。
连顾峻雄自己,也不过口头上否认一下,心知不会有人相信他。
对于自己隐藏十余年之久的身份,竟被朱隶查了出来,顾峻雄感到震惊的同时,也不禁佩服朱隶的能力,因而对朱隶要说的事情,竟非常紧张。
“本王也是最近才找到了证据,证明八王爷这么多年一直被欺骗了。”
顾峻雄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沉声问道:“八王爷什么事情被欺骗了?”
“身世。”朱隶再次以最轻的口吻,扔下了一个最重的炸弹。
明朝皇家和王宫将相中,几十年来一直流传这么一个说法,达定妃是带着身孕成为朱元璋的妃子的,因为八王爷朱梓,其实是陈友谅的遗腹子。
“本王的身世本王很清楚。”顾峻雄轻轻松了口气,却忽略了在说话的称呼上出了差错,承认了自己是八王爷。
朱隶倒没有纠结称呼的问题,顾峻雄承不承认自己的身份,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很清楚吗?”朱隶嗤笑,“在皇家族谱里,八王爷生于洪武二年,而实际上,八王爷认为自己出生于元至正二十四年,比皇家族谱里报的生日早了五年,八王爷,你的母妃一定给你解释过,你所以差了五岁而被别人看不出来,是因为你生的弱小,且儿时得了一种病,使得身体有三年没有发育,是这样吧。”
朱俊雄哼了一声,八王爷是陈友谅的遗腹子,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知道这其中的细节,根本不算什么。
“其实你的母妃欺骗了你,这些流言更是别有用心的人诚心散布的,本王很早以前就问过皇帝,皇帝说,他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的情景,你的母妃带着你住进皇宫那年,你刚满周岁,还不会走路,一个不会走路的婴孩,和一个六岁的孩子,再怎么不发育,差别也是很明显的。”
顾峻雄不屑地笑了一下,永乐帝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八弟是父亲敌人的儿子。
“本王知道,你对皇帝的话不相信,但眼前却有一个证据,证明皇帝的话没错。”朱隶再次把两个玉佩并排放在了一起。
“谢念琼当年刻字的时候,不仅仅刻了一个谢字,他还刻了年月日,和两个人的年龄。”朱隶轻轻摩擦的玉佩的下角,使刻痕更加清晰。
“十五,元正二十三年,十三。”朱隶轻声念道。
“这能说明什么?”顾峻雄哂笑,“我的母妃正是元正二十三嫁与本王的父王的。”
“是,达定妃确实是元正二十三嫁与陈友谅的,但是,八王爷认为,一个家境不是很好的,刚刚十三岁的女子,嫁给陈友谅不过半年,会有孩子吗?”朱隶问道。
女子十三岁出嫁很普遍,但很多女子即使出嫁,也没有来过葵水,特别是家境不好的女子,十四、五岁才能发育完全。十三岁的女子怀孕,不是不可能,概率太小。
达定妃到底有多大,哪年出生的,在皇家的族谱中并不记录,甚至不受宠的妃子,哪年出生的都没有人知道。
八王爷也不知道自己的母妃是哪一年出生的,至此,他才真正的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世。
朱隶手中的一块玉佩,八王爷带了二十几年,上面刻的字八王爷当然知道,是“射”和“十三年,十三”,这几个字什么意思,八王爷始终没弄明白,今天才知道,这只是一半的字,还有一半字在另一块玉佩上。
“你这些都是推测你怎么知道,十五,元正二十三年,十三,记载的是元正二十三年,十三岁,也许那个十三,根本是别的意思”顾峻雄再也保持不了自己完美的风度,歇斯底里的叫道。
一个活的四十多岁的人,忽然被告知自己一向认为是父亲的人,根本不是自己的父亲,反而是自己一直憎恨,报复的人,才是自己的生身父亲,这种大起大落的悲哀,确实很难令人接受。
朱隶声音低缓地说道:“本王承认,所有这一切都是本王的推测,事实究竟是怎么样的,还请八王爷自己去判断,本王只想再说一句,皇帝托本王告诉八王爷,八王是他的弟弟,亲弟弟。”
顾峻雄忽然一把抓起桌子上那块原本属于他的玉佩,拉开门冲了出去。
朱隶使了个眼色,吴晨和楚暮尾随而去。
第294 毒仙
第294毒仙
朱隶知道,顾峻雄现在迫切需要自己冷静一下,好好想一想。
门大敞着,深夜的凉风卷进屋中,让屋内炙热的空气清凉了许多。
片刻后,吴晨和楚暮相继回来,在朱隶近前耳语了两句。
朱隶微微点头。
“王爷既然身体无恙,在下想去看看小王爷,方才为小王爷身体考虑,点了小王爷的昏睡穴,不知小王爷现在可醒了?”南军医终于从僵化中活了过来,起身说道。
“不知南军医这一去,可还回来?”朱隶看着走向门口的南军医,声音中带着跟南军医说话时从未有过的冷漠。
南军医脚步一顿,疑惑地转过身:“王爷可是身体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在下去看过小王爷就回来。”
“本王倒没有什么不舒服,本王只是怕不问南军医一声,南军医再没有机会跟本王告别。”朱隶的声调仍然冷冷的,夹着丝丝的狠厉。
众人都被朱隶突然变化的态度弄糊涂了,诧然地看看朱隶,又看看南军医。
算起来,南军医与朱隶也相识二十年了,虽然很少在一起,但朱隶一直对南军医很信任也很尊重,这一点大家都看在眼里,朱隶今日对南军医的态度,整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没有信任、尊重,甚至能感到朱隶对南军医的仇恨。
南军医望着朱隶,脸上也呈现诧异、不解的表情:“王爷此话何意?”
朱隶却说了一句大家都没听懂的话:“南军医,你来解释解释。”
“王爷怕你就此逃走。”南军医开口了,却不是站在门口的南军医,而是刘成。
刘成缓缓撕下附在脸上的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竟然与站在门口的南军医一模一样。
吴晨和楚暮一愣之后,对望一眼,一个闪身,封住了“南军医”的退路。
“你是谁?”南军医故作震惊,盯着刘成问道。
“在下南国志,江湖朋友称呼在下药王。”药王慢条斯理地说道。
“药王?你果然在朱隶的军中。”“南军医”变色道。
“毒仙到了,我这个药王能不到吗?”药王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
“我虽然假扮了你,但我并不是毒仙,毒仙是她。”南军医也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苍白而松弛的面孔。
“卿卿只是你的弟子,你才是真正的毒仙。”朱隶言之凿凿,“你还是燕飞和吴翰文的师傅,谢念琼”
众人的目光刷地集中了谢念琼身上。
他就是当年敢以五分之一的兵力与朱元璋百万大军抗衡的谢念琼?
时间果然对谁都是公平的,松弛的皮肤,不再挺拔的腰身,以及那双微微浑浊的双目,无不提醒这大家,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也老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谢念琼被朱隶喝破身份,倒是平静地走回来坐到桌旁,自己倒了茶。
“确定你就是谢念琼,是半个时辰之前。但本王知道你不是南军医,是你走进沁香园的那一刻。”朱隶的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谢念琼,目光中的怒火像是要将谢念琼燃烧。
谢念琼丝毫不在意朱隶的愤怒,随意地捧着茶杯,目光淡然地望着朱隶:“你恨我?”
“燕飞是你的徒弟,你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下毒手,你还算是人吗?”如果不是身体尚未恢复,朱隶现在就想杀了谢念琼。
“早在我叔叔死的那一刻,我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燕飞也罢,吴翰文也罢,包括朱梓,他们都是我复国的棋子,师傅,只是个称呼,他们一样可以称呼我别的,例如,像其他人一样,称呼我主子。”
朱隶望着谢念琼,带着怒火的面容渐渐融化,最后竟在嘴角浮上了一缕笑容,站起身,随手拂了一下衣摆:“是本王错了,本王竟然将你当成了燕飞的长辈。”朱隶走到门口,低声对门外的亲兵吩咐了几句,返身又走回来坐下,闲闲地拿起茶杯,“本王可以像你请教几个问题吗?”
“请,我也有问题要请教王爷。”谢念琼语调轻松,仿佛跟朱隶不是再聊十几年的恩怨,而是在谈论十多年的往事。
“你虽不承认是燕飞的师傅,到底也是你把燕飞抚养长大,本王尊称你一声前辈,算是替燕飞叫的,谢前辈,燕飞的母亲可还在?”朱隶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要替燕飞打听的事情,他一定要问清楚了,将来找机会告诉燕飞。
谢念琼看了朱隶一会,他知道朱隶满腹疑问,却没有想到朱隶的第一个问题,竟是问燕飞的母亲。
“燕飞一直很怕水,你知道为什么吗?”谢念琼没有直接回答。
下西洋时,燕飞因为怕水,两次险些遇难,还累得朱隶也差点死了,后来终于克服了恐惧,学会了潜泳。
“本王曾经猜测,燕飞儿时溺过水,在心里埋下对水的恐惧感。”朱隶沉思地说道。
谢念琼点点头:“你猜得没错,我遇到燕飞时,他们母子二人正被人追杀,燕飞同她的母亲藏在水,燕飞能活着,全靠他**用口将自己的气息一点点渡给他,他们母子被救上来时,他**已经死了。”
朱隶痛苦地低下头,他能想象的到燕飞的母亲实在憋不住气息时,喝一口水,再将缓过来的气息渡给燕飞,好伟大的母爱燕飞当是虽然很小,这一幕却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中。
“既然燕飞的母亲死了,你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知道燕飞的身份后,朱隶从没有怀疑过,但有机会求证,朱隶也不想放弃。
“保护燕飞母子的侍卫后来找了来,那个人你也知道,他后来的名字叫吴金水。”
朱隶倏地抬起头,吴金水曾经是安南国的侍卫,他不是苗人?
怪不得谢念琼兵败后,吴金水会收留他,吴金水是感激谢念琼救了燕飞一命,并收养了燕飞。
只是这份感激的代价太大了,竟是灭门。
谢念琼猜到了朱隶所想,淡然说道:“吴家被灭门并不完全因为我,吴金水一直是安南国人,安南国也一直有野心将版图扩大一些。”
朱隶默然,朱元璋一定是掌握了什么情报,所以直接将吴金水满门灭了,只是天不亡吴家,还是逃出个吴翰文,想必吴翰文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当年挑动苗疆暴*,恐怕也是安南国的安排。
“燕飞的父亲为什么一直没有认回燕飞?”朱隶很庆幸是自己在问,不是燕飞,燕飞的父亲安南陈朝太上皇艺宗皇帝洪武二十八年才去世,正是那一年,朱隶把瘦得一身皮包骨头的燕飞,救回开封农庄养伤。
燕飞是安南陈朝艺宗皇帝陈暊唯一的儿子,是他和妾室,最终夺取陈朝皇位的黎季犛的女儿黎艳所生。
陈裕宗大治十二年(1369年),陈裕宗驾崩,因无后嗣,便立杨日礼继位。杨日礼名义上是陈明宗之孙,恭肃王陈元昱之子,但其实是优伶杨姜之子。与陈氏皇族并无血缘关系,杨日礼的身世以及他登基后不理国事,日日纵酒yin欲,引起朝廷大臣们的强烈不满,以太宰恭靖王陈元晫为守的大臣力图将杨日礼赶下台,却不料事情最终失败,恭靖王陈元晫等被杀,当时作为太师的燕飞的父王陈暊得讯后,被迫携眷出逃,那时燕飞还不到两周岁。
为了逃离追兵,陈暊和黎艳分开走了两条路,结果黎艳和燕飞被追兵追上,燕飞为谢念琼所救,黎燕不幸身亡。
十个月后,陈暊与朝臣章肃国上侯陈元旦,天宁公主及其弟恭宣王相会清化府大吏江共同起兵,于当年的十一月率众攻下皇宫。废了杨日礼。陈暊登基当上了皇帝。
“你觉得,如果艺宗皇帝当初认回燕飞,燕飞还能活到今天吗?”谢念琼说得轻飘飘的,朱隶却感到异常得沉重,皇室争权,绝对是天底下最肮脏,最黑暗是事情。
艺宗在位仅仅两年之后,就将皇位让给了他的弟弟恭宣王陈曔,既后来的睿宗,这其中有什么缘故,已不是外人所能知道的,艺宗始终没有认回燕飞,当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但他一定想不到,他死后,燕飞还是逃不开作为陈朝皇子的身份。
“十多年前,你为什么要下蛊毒害燕飞?”当年要不是吴翰文的母亲相救,燕飞早已作古了。
“并不是一定非是燕飞,你和燕飞两个人,下在谁身上都行。”谢念琼不愧为杀手组织的鼻祖,说起杀人的话题,比讨论天气还轻松。
“为什么?”朱隶脱口而问,谢念琼却没有回答,只是笑了。
朱隶问得太愚蠢了,朱隶对于当时燕王及燕军的作用不言而喻,伤他或者伤了燕飞,都会让他不得不离开燕王一段时间,这对燕王和燕军都是不小的损失,如果死了,当然更有利。
谢念琼这样做当然不是为了帮助朱允炆,朱隶明白,谢念琼的目的是希望朱允炆和当时的燕王拼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只是可惜,朱隶和燕飞离开燕王的那一年,朝廷并没有抓住时机,没打硬仗,更没有出现谢念琼希望的两败俱伤,而朱隶和燕飞回来后,燕军更是一改劣势,仅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攻下了南京。
“当年在奉天殿,使用催眠术迷惑允炆的人,可是你?”朱隶冷然问道。
谢念琼一惊,脱口而问:“你从何得知?你见到朱允文了?”
谢念琼对朱允炆使用催眠术的事情,只有三个人知道,谢念琼,朱允炆和徐增寿,徐增寿死了,朱隶知道此事,只能是朱允炆说的。
“允炆已经走了,他的后半生,过得很安逸。”安不安逸没有人知道,朱隶这样说,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
“我当年是想把朱允炆带走的,让朱棣当不了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