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个成年皇子的,自然也是男人们的最终极: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帝。
会让人疯狂,而也会让人盲目。
四个成年的皇子们,正处于这样的情况。
为了有即位的机会,他们一改平日对那些我有权力的宦官,尤其是左右神策军中尉的疏远态度,开始不惜一切代价,巴结起他们来。
然而,左右神策军中尉这等人物,手握大权,亲近至尊,什么没见过?什么没享受过?——当然,美女除外。一般的东西,如何能够激得起他们的兴趣?而这巴结讨好人,不是送美女,就是送钱财宝物。既然美女无用,自然就要挖空心思走钱财宝贝这一路。
送钱财宝贝有个讲究,单单是送钱帛之类,那是等而下之,也就能在门口多说两句话。要想登堂入室,那是万万不能的。唯有那些宇内奇珍,世上少有的好宝贝,才能被人家看入眼。
于是乎,各位皇子们,那是满天下的搜刮宝贝,至于这宝贝什么来路,是否强取豪夺,是否伤人性命,是否有人因此家破人亡那就顾不得了。只求能让权宦们开心,让自己登上皇位便可。那些找宝贝时候的牺牲,那是天下的蚁民们为我这大唐天子之尊应该付出的贺礼!民怨沸腾还怕什么?天兵一到,还会有敢不从的么?
可是,皇子们并没有想到,他们的努力,换来的,却将是一个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结局!
◎◎◎
时值七月十五日深夜。
十六宅魏王府。
王府的门客早已经深深睡熟。都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访呢?虽然这段时间,王爷跟外面的往来很是频繁,但那都是王爷去拜访别人,要想别人来拜访王爷,哼哼,咱们的这位王爷,还欠点份量!
然而就在这时候,只听府外蹄声大作,一队黑甲骑兵,还带着无数黑甲步卒,从皇城那边疾驰过来。
为首者,是一个面白无须,却显得有些苍老的软甲军官,看他的样子,竟然是神策军左军中尉刘行深!
那么,这样说来,那些黑甲骑兵,就是号称长安城内最强大的军队,神策军了。
也只有神策军,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在夜间骑马奔驰,要换了别人,早就被金吾卫抓起来了。
刘行深带着黑甲骑兵到了魏王府门口。刘行深也不下马,手一挥,身后一人排众而出,下马行到府门前。也不管夜深人静,人人都在安睡,先是狠狠几脚揣在大门上,随后不断擂门,口中一面大吼:“有人没有,快开门,赶紧出来开门!”
如雷的擂门声,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得很远,周围的人们好多都被惊动了。但是在眼下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刻,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有任何怨言。无论这十六宅内居住的是何等身份尊贵的天潢贵胃,在军队面前,也都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他们又如何敢出来与军队对抗呢?
“来了,来了。”
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隐隐从门内传来,随后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一个苍老的脑袋,睡眼朦胧,向外张望。
一见到外面杀气腾腾的骑兵,老头吓得一抖,脑袋顿时缩了回去,伸手想将门关上。
“喝!”
叫门的士兵大喝一声,在大门上用力一推,老头顿时惊呼着向后翻滚而去。士兵也不管他,径直将大门完全打开。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老头颤声道,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刘行深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径直下马而入。在他身后,数百步卒紧紧跟上。一个个手持闪着寒光的长矛或者明晃晃的唐刀,气势汹汹,令人望而生畏。接着外面的大军,就将这魏王府团团围了起来,剑拔弩张,严阵以待,其戒备的森严,大有连一只蚊子也休想跑出去的味道。
刘行深一干人等直闯而入,早已经惊动了阖府上下人等,但是在第一个有胆量质问来者的仆人被干净利落的一刀两断之后,看到那个下手者身上染上的鲜血,就再也没有人敢阻拦他们的脚步了。
魏王殿下虽然已经睡着,但闹得这么大,却也已经惊醒过来,连忙迎了出来,连衣服都没穿好。
他没有看到那个杀人者的血腥,却只看到了刘行深的面孔,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的辛苦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当下大喜迎上前:“刘中尉,莫非……莫非那事成了么?”高兴得说话声音都颤抖起来。
“不错,那事成了!”刘行深冷冷回答,疾步上前,到了魏王跟前,突然拔剑,恶狠狠一剑刺入魏王胸口:“只不过,选中的不是你!”
魏王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胸口处的鲜血如泉涌一般疾射出来,喉头“喀喀”作响,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就此颓然倒地。
刘行深收剑回鞘,看也不看地上的魏王尸体一眼,转身冷冷道:“鸡犬不留!”朝王府外行去。
众军士轰然应诺,如狼似虎的扑出去,杀人的杀人,抢劫的抢劫,遇到美貌女子,还要施以****。整个魏王府,变成了一片森罗地狱。
就在府内大乱的时候,看门老头瘫软在地上的眼前,出现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那长刀高高举起,狠狠落下。一道鲜血瞬间朝天空喷起,仿佛在昭示着魏王府的末日。
四周一片喧哗吵闹,不知道什么地方有火光冒出。魏王的尸体静静的躺在血泊中,一双死鱼白的眼睛漠然的朝向屋顶,像是在询问着什么,又像在嘲讽着什么……
◎◎◎
咸通十四年七月十五日的深夜,对于十六宅的所有居民来说,都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不同之处仅仅在于,有些人的灾难在上,而另外一些人,却在心灵之中。
四个当今皇帝的儿子,在神策军的屠刀下,失去了他们年轻的生命。
贪婪,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那一夜十六宅惨号连连,四个皇子的府内血流成河。
那一夜人心惶惶,所有人都紧紧蜷缩在自己的被窝里,向自己能够想到的所有神佛祈祷,那要命的屠刀,不要落到自己的头上来。
唯一心中宁静的,就是我了。
我在笑。
听着隆隆的蹄声,我在笑声中睡着了。
我知道,一个旧的时代已经过去,而新的属于我的时代,就即将到来。在开创他的所有人意料之外,悄然到来了……
七月十六日,懿宗皇帝所住的大明宫咸宁殿中,左右神策军中尉跪伏皇帝卧塌两侧。
皇帝病得很重,已经接近神志不清了。皇帝的脸已经因为重病,瘦得如同骷髅一般,十分可怕。就连专门找来伺候皇帝的胆大宫女和小宦官,在伺候几回之后,也都不愿或者不敢再去。
至于皇帝一向宠爱的郭淑妃,或许她现在正在宰相韦保衡,自己的女婿怀里享用温存呢。谁知道呢?皇帝大去将近,郭淑妃乃是堂堂后妃身份,韦保衡更是当朝最有权力的宰相,还有谁能管、敢管他们?
皇帝的精神很差,极需要休息。可是他欲求休息而不得。
刘行深和韩文约在皇帝卧塌之侧,仔细询问着皇帝对储君位置属谁的看法。皇帝精神不好,说两句就昏昏欲睡,于是他们二人就使劲将皇帝摇醒,接着再问。
皇帝被弄得苦不堪言。
此时他仅仅只是一个被重病折磨得有气无力的老人,哪里还有一国皇帝的至尊模样?
所以平日这种可能会让皇帝大怒,甚至将刘韩二人斩首的行为,此时皇帝却只能用含糊不清的词句,哀求他们让自己休息。
刘韩二人此时已经被权欲冲昏了头脑。平时皇帝虽然也很宠信他们,但皇帝更重新韦保衡。他们还不能做到随心所欲。但如果从自己手中立了一个皇帝,那这个天下,还不是任自己予取予携?哪里是现在的模样能够相比的?
这一个念头一升起来,平日对懿宗皇帝的敬畏就荡然无存了。值此人心惶惶的时刻,他们还怕什么?更何况,昨夜,那几个成年的王子都已经被满门诛绝,此时摆弄摆弄衰弱无力的皇帝,不过等闲事耳。
听皇帝的求告,刘韩二人对望一眼,刘行深已经温言道:“陛下想要休息,奴才等自然无不从命。只是眼下立储之事,至关重大,奴才等不得不请陛下决断!”
皇帝已经疲惫得几乎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些什么,不耐烦的道:“有何事故,尔等自诀,勿扰朕也!”
刘韩二人脸上闪过喜色,连忙拜倒在地,口称遵旨,随后便退出了咸宁殿。
他们如此做作,倒也不是不能自作主张,矫诏行事,只不过皇帝虽然威信已经失去大半,但到底还有存留,他们也不敢毫无顾忌的肆意妄为。而此时有了皇帝的金口语言,他们行事,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当下二人退出咸宁殿,悄悄写好立储诏书,寻得传国玉玺盖上。那符宝郎掌管传国八玺,责任虽然重大,但此时刘韩二人权势滔天,又有皇帝口诏,也不敢怠慢,只好将玉玺奉上。于是这本来是刘韩二人自作主张的诏书,被这玉玺一盖,就成了天子制命。再将之昭告天下,诏书里面无论写什么,也都成了金口玉言,皇帝诏令,谁都不敢怀疑,不敢违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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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能否被立为皇帝的关键就在这几天。眼下一切都必须特别小心。因此以往常常前往我那在平康坊中宅子练武骑马的惯例,也已经暂时停歇了下来。聂隐娘翠桐等人,我也命令她们暂时停下手中事物,静静的等待立我为储君的诏令到来。
聂隐娘她们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有把握我会被立为储君。但是相处两年多来,我平日不发言则罢,言则必中。这些先例已经让我在她们心中种下了高深莫测的种子。别说我现在说我要被立为储君,就算我说我马上就要成为神仙,她们也会深信不疑。
田令孜这两天却不见人影。我知道,他这是为我求储君之位呢!虽然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但是我能够“一遇风云便化龙”,还得靠他的筹划。说起来,也算对我有点功劳。凭这个功劳,最多日后我将他诛杀,留他一族老小的性命便是。
终于,在七月十八日下午,皇帝的诏书到了。
“朕守大器之重,居兆人之上,……思阐鸿业,式建皇储。第五男普王俨改名儇,……宜立为皇太子,权勾当军国政事……”
诏书骈四骊六,深涩难懂。我虽然来到这古代已经有两年多,在后世的时候也因为看史书而对古人了解一些,却也只能听个大概。不过,那句“第五男普王俨改名儇”和“宜立为皇太子”,我可是听得比谁都清楚明白!
强行抑制住自己心中的喜悦,我茫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翠桐配合默契,让我前去接诏。
我就像一个被人摆布的木偶,走上前去,却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那传诏的宦官连忙露出微笑,将那诏书塞入我手中:“太子殿下,奴才恭喜了!”
我分明的看见了他眼中露出的不屑与庆幸。
大概,他是庆幸未来的新皇帝如此懵懂无知,他们做宦官的,又能接着控制皇帝了吧。
哼哼,现在且让你们得意,等到时候,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我决定再加一把火,接过诏书,却仿佛被那宦官的笑容吓坏了,嘴一撇,就坐倒在地大哭起来:“呜哇……阿父……孤要见阿父……阿父……阿父……呜……五哥儿好怕……”
田令孜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了出来:“五哥儿别怕五哥儿别怕,阿父在这里……”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把搂着我,轻轻拍着我的头,一边轻声安慰。
方才我根本没见田令孜,此时他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而且冒得这么及时。这不摆明故意不出现,隐身在暗中,想诈我一把吗?大概他认为我一个十二岁的小儿,就算再聪明,再有本事,面对当皇帝的诱惑,也难以抑制住心中的狂喜吧?也不知道他这样的做法,究竟是出于天生的谨慎,还是因为已经对我有了怀疑?这个可一定要调查清楚。
只不过,我可不是真正的十二岁小儿,你那些鬼心思想在我面前使唤,那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我心中冷笑,却哭得更厉害了。那眼泪就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为了这说哭就哭,而且还是大哭的本事,我可是练习了整整两年,为的就是提防将来有这么一天。
我不用看,就知道周围的众人中,除了极少数人,恐怕绝大多数,都对我心中大为轻视。这也正是我想要的。
田令孜哄了好半天,总算哄得我不哭了,这才站起身来,转身向传诏宦官道歉,施展他的手段,三两下就让那宦官笑逐颜开,心情大爽了。
等宦官走后,田令孜又在背后主持,让我接受闻讯而来的王府众人、大小官员、十六宅内的一干亲王,甚至还有一些富商之类的人物的朝贺。不过我心中很清楚,他们朝贺的与其说是我,不如说是田令孜。尤其是那些富商们。现在朝廷上,有很多富商贿赂宦官求得节度使的职位,到任后就拼命搜刮,要把自己的损失弥补回来,甚至还要再赚一把。
唉,一想到眼下朝廷局势的艰难,我心中就沉重无比。
整整一天,我都如同一个傀儡一样,任田令孜摆布。田令孜倒似乎很满意我今天的行止,晚上在我大大叫苦之后,对我很是温言安慰,我乘机让他答应了我扩张我的马球队、杂耍队、歌舞队的要求。当然,这些人的费用,以后就要从国库里出了。田令孜对权势很强,对钱财却不是太贪,我要是真的胡乱花钱,反倒合了他的意。他也就可以假借我的名义揽权了。
只是,他做梦都想不到,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他打算打着我的旗号,拉大旗作虎皮,我也想让他替我被黑锅呢!至于谁能笑到最后,那就要走着瞧了。
第二日,田令孜一本正经的跟人商量我搬入东宫的事宜。东宫是太子的居所,但本朝已经有好几个皇帝没有立储了,东宫自然也被闲置,处于半废弃状态。其实田令孜知道,和他商谈的人也都知道,今上大去之日,恐怕就在这几天了,说是准备搬入东宫,恐怕是准备搬入大明宫吧!
就在此时,很多人盼望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宫里面传来消息,今上于午时时分,驾崩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