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尚宫梳头的动作一滞,皱了眉:“奴婢没看透。”
“是啊……”谢纹抿唇,“看她天真倔强,但是,之前席上,在太后娘娘面前,你可能挑出半点错来?”
徐尚宫摇头,也就是因为燕妃虽然总是不合规矩却很难挑出实实在在的错来,她才道“看不透”三个字。
“不简单呢!”谢纹轻叹。她仍记得云沐雪初进宫那次,一身鲜艳的戎装,当真是连阳光都承让的光彩!那样的女子应该有着非凡的才华以及与之相应的傲气,现在,她的所有心思却只能放在深宫中。
是真的爱上陛下吗?还是,不得不与陛下相爱?
谢纹在册妃礼的前一天,收到谢清亲笔信,四个字——安心谨慎!因此,她不动如山,置身事外,看着后宫因为云沐雪而波澜不止。
与她一样的就只有尹韫欢,册礼之后,尹韫欢反而平静下来,一如以往地维持着清冷高傲的气质,谢纹猜测也是尹家传了消息进来,因为尹韫欢的母亲正是十一月的生辰,上个月,尹韫欢特地请旨,遣入出宫赐下贵重的吉品给母亲。
尹朔位居中枢几十年,抽身后,有些事还是看得透的。
谢纹扔下那柄点缀着碧翠的小巧银梳,清脆的声音让徐尚宫不安地抬头,却只见镜中的人影模糊不清,隐约透着笑意。
后宫虽然风波不断,但是,都是小事,谢纹已经有足够的手腕解决,隐隐地还有些纵容的意思在其中,朝堂上却在平静中酝酿着更大的恶浪。
齐朗的心情很不好,进议政厅后,连官吏的行礼都不理由,径自进了自己的官房,薄薄的一层软帘缓缓摆动,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一口。
齐朗是很少动怒的,准确地说是很少七情上面,这般明显外露的怒意自然比本就暴躁的人更令人感到心惊。
本来新年前后,朝廷内外都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是最详和的时候,但是,今年却例外,京中官员都知道议政大臣与皇帝处于很不好的气氛中,若只是齐朗倒也罢了,问题是,连最承上意的王素态度都暧昧不明,情况就很不妙了。
齐朗当值,所以在议政厅发火,谢清却是一肚子火回到家中,一刻钟不到,便用三个下人被重责,惊得谢老夫人连忙让儿媳妇去看看怎么回事。
倩仪没进院子就听到板子的声音,走进去,果见四个下人被摁在长凳上挨打,虽然堵了嘴,但是,哀嚎的嗯啊声仍然溢出,显然,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又有一人撞进火山口了。倩仪眼都没眨一下,招过正在看着的管事,没好气地责问:“怎么在这儿就动板子?不是火上浇油吗?”
“老爷吩咐的……小的……”管事也为难。
倩仪嗯了一声,一边走一边吩咐:“那就该别堵他们的嘴!”
管事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连连陪笑道:“是!是!是!……小的昏头了!”
书房门没锁,倩仪推开便进去了,却没看到谢清,只见满地狼籍,连隔橱上的水晶珠帘都被扯断了,倩仪叹了口气,走进里间,看到谢清站在书桌前,悬腕书写,几个侍女惊恐地站在对面,身子微微颤抖,显然被吓到了。
没有出声,倩仪给那几个侍女打个手势,让她们出去,那几人总算机灵,悄无声息地就退了下去,倩仪走到书桌旁为他研墨,刚拿起笔,外面就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谢清被一惊,笔锋顿时错开,不由恼极,抬头便要喝斥,却看到妻子,不由一愣,怒意也因此一滞。
“算了!”这时候再发火就矫情了,谢清扬声吩咐:“够了,都出去!”
“是!”管事连忙应了一声,外面一阵悉索之后,便安静下来。
“这几天,你的心情都不好!”倩仪让跟着自己的侍女端来茶水,递给谢清。
“能好吗?我们的皇帝陛下想当仁君呢!”谢清说起来便咬牙切齿,“连王素都道:‘宽严相济方是圣王之道!’我们的陛下却一心想宽待燕州。”
倩仪微微侧头,想了想,道:“似乎燕州的情况的确很糟……”
哐!
倩仪没有说完,谢清便狠狠地扔了手里的茶盏,冷笑不止:“很糟!就是太糟了!”
有心人士太多,一力运作之下,燕州的状况想不糟都难,但是,对元宁各方而言,一个混乱的燕州是没有意义的。永宁王的首席幕僚用防止燕州动乱为由劝服了幽燕铁骑军的统领风铭,永宁王在十一月初将幽燕铁骑军全数调出燕州,暂驻其直属的燕东郡各处,这个时候,才是真正对燕州进行整顿的开始。
齐朗他们的预案是两套,一种是朝廷出面,一种各方势力出面,原则只有一个——恢复朝廷对燕州的管理。在永宁王的设想中,希望燕州成为青州之外,北疆又一个粮仓。
想法总是美好的,但是,前提是燕州世族必须退出。永宁王与齐朗此前做了那么多,为的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一条而已。
即使不谈这些,光是燕州的现状,也不容许朝廷动什么“自救”的心思,毕竟,之前,燕州世族的实力已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根本没有力量维持燕州的秩序。
“皇上想让朝廷维持局面,又是粮食又是重建的银子,最后却是让燕州世族出面……”谢清愤愤不平,“他想结好燕州,也要看看状况!连王家都觉得荒谬绝伦了——朝廷到最后什么也不得到,说不准,燕州还是燕州!”
“……”倩仪半天无语,最后皱着眉道,“随阳,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有些不确定,毕竟,政务她总是要避嫌的。
谢清冷讽地一笑:“自然耳熟!燕州世族最先的方案差不多就是如此,被议政厅驳了回去!”他当时拿来当作笑话与她说了。
“这么说,陛下当时并不认可这个方案,现在却重提了……”倩仪看着谢清,神色极为认真,“什么人让陛下改了主意?”
谢清冷哼:“问得好!可是陛下坚持是自己的想法呢!”
倩仪讶异地眨了眨眼,但是,两人只能说到这里了。
“大人!夫人!出事了!”谢府的总管连通禀都没有,直接就在书房外惊呼。
“什么事?”倩仪心一紧,“少爷吗?”
“不是少爷!”总管连忙道,“是宫里!皇后娘娘出事了!赵公公就在大厅,说是太后娘娘召您进宫!”倩仪刚放下心来,一听这话,又紧张了。
谢清让下人扶她回房更衣,自己先往大厅去了,眉头也紧锁着。赵全一见谢清进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再抬头看见谢清凝重的神色,便笑了:“谢相宽心!皇后娘娘应该无碍!只是……有些麻烦……”他说得模糊,但是,有前面一句已够了!
对后宫的事情,谢清还是信得过谢纹与自己的夫人的,因此,并没有多问,只是问了其它一些情况,赵全不管他问什么,都答得详细,让谢清更放心了三分。
不多会,倩仪换了礼服,急忙与赵全入宫,谢清也冷了脸色,回到书房,却不让下人进门,径自走到书桌前,方才凌乱的书桌上,有一张显目的便笺,谢清拿起看了,随即扔到暧炉里,看着纸烧毁了才坐下。
“还真是低估了他们的手段与决心!”这个念头一转而逝,谢清冷笑,吩咐下人进来收拾,自己却坐下,开始处理公务。
第七章 针锋相对(上)
本章补全。
祝各位朋友中秋愉快!心想事成!人月两圆!——
元宁有《内起居注》,妃位以上的言行举止皆有记录,但是,与《起居注》相比,《内起居注》因为涉及宫闱,在言辞上总是过于隐晦,并且经常被下令更改、删节,因此,研究者总是被会那些没头没尾的记录弄得昏头昏脑。
《内起居注》记录:“崇明十一年十二月,太后谕,停进中宫笺表三月。”但是,到新年正旦时,这一决定并没有被执行,而在记录上,并没有显示这一情况的原因,有人推测,这是由于其中涉及到云沐雪。在云沐雪被废后,相关的记录被一同销毁。这是元宁皇室的惯例,一旦失去皇室的身份,几乎所有关于那人的记录都会被勒令删节,只留下最必要的记录。《元宁史记》上关于云沐雪的描述已经是元宁正史中所能找到的全部了。
在新年正旦的庆典中,三品以下的后宫都被晋封了一阶,这是从未有过的恩典,但是,根据诏书,这是由于仁宣太后的谕令,也是由于皇后与燕妃先后有喜的关系。新年前的事情被无声地抹去。
倩仪进宫后,上前引路并非女官,都是宣政厅的礼司内官,这意味着,这是非常严肃的觐见,地点也不是慈和宫,而是长和宫。
紫苏没有用长和宫的大殿,而是让宫人搬了把椅子,坐在长和宫的宫门前,从宫门向下是玉石砌成的宽阶,太后的仪驾排开,后宫与诰命所有人顺着玉阶依次而列,而谢纹跪在第三层上,簪珥珠翠全都取下,只有皇后的凤冠仍压住头发。
倩仪看到这一幕,并不动声色,在阶下参礼后,拾阶而上,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站着。
这种仪驾的威势下,交谈是不被允许的,但是,倩仪看到长和宫的宫人都站在宫门之内,一脸气愤与焦急,便稍稍放心了些。
方才进宫时,赵全已经告诉她发生什么事情了:“太后娘娘设宴赏雪,由皇后娘娘安排,但是,宴席上,新进的后宫与几位低阶后宫忽然呕逆,并有人昏倒。”
“你……你再说一遍!”倩仪指着赵全诧异万分。
赵全并未重复,只是笑了笑,他知道,倩仪并非没有听清。
后宫争宠的手段自古至今早已被用得差不多了,但是,这样将手段牵连到太后身上的,倩仪还真是第一次听说,难免瞠目结舌了。
“……太后娘娘自然震怒不已,命皇后娘娘彻查,跟着太医院禀报,燕妃娘娘有妊了。”赵全端坐在车门旁,平静地叙述事情的经过。
倩仪脸色一变,却只是振袖一摆,并未言语。
“……皇上知道后,立刻去了景昌宫,正逢皇后娘娘在问话,皇上大发雷霆,说皇后娘娘心怀怨忿,母仪失行,皇后娘娘只能向太后娘娘请罪。”
倩仪一直静静地听着,待赵全说完,她只是冷笑一声,并未说任何话。
若是没有听过谢清之前说的话,她还会担心。既然都听明白了,倩仪自然不会有任何担忧,冷笑一声只是因为,她知道,这一次,燕州世族与他们再无妥协的可能了。
齐朗与谢清之前再愤怒,却也一再地修改方案,尽量寻找一个可能被双方接受的计划,并且,不断地为皇帝做着掩饰,议政厅的所有官员都被下了缄口令。
这个时候,后宫再起波澜,而且直指后位,没有哪一个世族能忍受。
燕州世族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了,只能寄望于谋略,却忘了,在绝对的力量前,任何谋略都是不起作用的。
唯一让倩仪心中惊疑不定的是,云沐雪如何做到的呢?
见所有人都到了,紫苏以自己特有的冷淡声音开始说话:
“皇后请罪,哀家将你们所有人都叫来,不是为了惩罚皇后——之前在御苑,哀家已经下了惩罚,以失察失职停进中宫笺表三月!——哀家是想在此申明几件事情!”
“一、后宫不仅是诸位妃嫔的居所,也不仅是皇帝的家宅,后宫是为皇室的延续而存的,代表着皇室的威严,因此,礼法才是后宫的天!”
“二、哀家不希望任何人用后宫的事情去打扰皇帝!如果有需要,自然有皇后去禀报,后宫的职责是取悦皇帝,而不是借皇帝的宠爱牟取权利!”
“三、后宫不是臣下应该伸手的地方!各位夫人!哀家在此郑重警告,哪一个家族将手伸进后宫,哪一个家族就要承担起大不敬的罪名!”
“最后!”紫苏重重地拍了一下扶手,顺势起身,所有人惊惧地跪下,紫苏却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步下三层台阶,伸手扶起谢纹,“无论如何,皇后都是皇后,只要还拥有凤冠,还有金册凤玺,还是长和宫的主人,皇后的威严与权力就不允许任何人践踏!任何人!”
“赏雪宴上的事情由皇后彻查!哀家不想再重复这句话!任何阻挠皇后彻查的后宫都是在挑战皇后的威严,后果如何,你们自己惦量!”
紫苏携着谢纹走回宫门,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阶下的众人。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不知是谁第一个如此呼喊出声,跟着所有人都反应过来,没有一个人敢再沉默。
所有宫殿顶上都是层层白雪,檐下挂着晶莹的冰棱,阳光下,缤纷耀眼,但是,再耀眼也比不上周围禁军侍卫与宫廷内卫手中的刀戟闪动的寒光,那光冰冷刺目,令人心颤。
也许所有人都该记住,皇后手中握着后宫的生杀大权。
那高亢的喊声越过层层宫墙,所有正在病中的后宫都是一惊。
晴淑媛正在服药,听到那模糊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褐色的药汁溅洒出来,尚仪连忙命人收拾,却被晴淑媛死死拽住衣袖。
“娘娘……”尚仪不安地出声。
“没事……”晴淑媛松开手,深深地吸气,接过宫人重新奉上的药,一口饮尽。
尚仪看了主子一眼,欲言又止,低头退下。
云沐雪正看着皇帝出门,那声音就在这时传来,景昌宫离长和宫不远,声音异常清晰,云沐雪不自觉地唤了一声:“皇上!”但是,阳玄颢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慢慢地步上御撵。
阳玄颢听到了这声音,心头一颤,迎面的冷风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他无法回应身后的呼唤,只能离开。
谢纹的左手被紫苏携着,空下的右手狠狠地攥紧,指尖刺入掌心,只有那尖锐的疼痛才能让她硬压下眼中的泪水。
阳玄颢的指责就像是一柄直刺她心脏的锋利匕首,那种指责已经可以当作废后的缘由了——阳玄颢已经将这次事情的罪魁祸首认定为她!——她不能不惶恐,面对那种指责,除了请罪,她别无选择。
取下簪饰凤冠,她在太后面请罪,紫苏只是叹了口气,重新将凤冠戴到她的头上,跟着命令摆驾长和宫,召见所有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