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下簪饰凤冠,她在太后面请罪,紫苏只是叹了口气,重新将凤冠戴到她的头上,跟着命令摆驾长和宫,召见所有后宫、宗室女眷与在京三品以上诰命。
这番宣告也许不是维护她,只是维护她头上的这顶凤冠,但是,她知道,这番宣告之后,她的处境会好很多。
紫苏只说了那么多,等众人的声音渐渐平息,她便摆驾回慈和宫,同时将几位一品诰命带走了,其中就有倩仪。
谢纹默默地站着长和宫的宫门下,半晌无语,看着宫门前的众人依次退离,最后只有尹韫欢仍站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进来坐坐吧!”谢纹疲惫地对尹韫欢道。
进到长和宫的一座偏殿,宫人奉上茶与点心便退了出去,谢纹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尹韫欢看着皇后,不由叹息:“娘娘现在可明白臣妾那句平安了?”
“你不必担心的……”谢纹失笑,尹韫欢还不是她们的目标。
尹韫欢却摇头苦笑:“娘娘,臣妾有一个皇子。作为皇子生母中地位最尊的人,在您没有生下嫡皇子之前,臣妾同样是一些人的眼中钉!”
尹韫欢虽然不清楚朝堂上的事情,但是,她已经渐渐看清,云沐雪那些人要的并不只是后宫的尊荣,她们是借助后宫的特殊地位影响朝堂,这也是紫苏方才所说的第二条的用意所在,毕竟,朝堂上从来不乏投机之人。贤睿宫的归属一日未定,都可以博一把,便是定了,也未必就完全没有机会!
谢纹抬眼看了她一下,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出声。谢纹有种感觉,紫苏对尹韫欢所出的二皇子未必没有期望,在尹朔退离朝堂之后,尹氏与紫苏之间也就谈不上对立二字了。
“太后娘娘让我彻查此事,我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谢纹按着额角,皱眉轻叹。
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后宫争宠的事情,只不过以往,后宫妃嫔与朝堂的关系太深,纵然得罪她无妨,朝堂上自己家族开罪谢氏麻烦就大了,所以,后宫妃嫔大多退避三分。置身事处看得多了,她倒也不是不明白这次事情的玄机,问题是真要彻查,她还是无从着手,更何况,她也不确定,真相是否必要!
“娘娘方才没有细听太后娘娘的话吧?”尹韫欢微笑,“后宫不是臣下应该伸手的地方!——太后娘娘哪里需要彻查啊?”
谢纹一愣,方才她哪里有心情去听那些话?尹韫欢便笑着将紫苏的话重复了一遍,谢纹听着便皱起眉,随即又笑了。
尹韫欢是聪明的,不然也不会被紫苏赐号这“慧”,就像她说的,紫苏根本不需要彻查,她要的是震慑——想在后宫惹出这么大的事情,仅仅是云沐雪与燕州的势力是不可能做到的!
康宁殿里,紫苏独坐在盘龙飞凤的宝座上,不含怒气的冰冷目光比震怒更让在场的诰命夫人紧张。
“皇后虽然年轻,但是,行事一向得体,哀家也就很久没有理事了……怎么?各位夫人就因此将哀家当成摆设了?”紫苏语气淡漠地说着,唇角甚至微微上扬,显出不明显的笑意。
“太后娘娘,臣妾绝无此心!”
“臣妾不敢有此念啊,太后娘娘!”
“娘娘明鉴……”
凌乱的辩解中,倩仪低头冷笑,也跟着那些人跪了下去。
“知道不该做就不要做!”紫苏拍了一下扶手,冷淡地对众人的辩解不置一辞,“燕州再如何也是朝廷的北疆重镇!各位回去都转告一声,不要趁着风势就开足帆!能在燕州那种战火不断的地方延续几百年的权势,那些家族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阳玄颢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不就是看到那些世族的志在必得,燕州世族虽然久离中枢,但是,也因此让阳玄颢没有太多先入为主的印象,阳氏对世族的警惕心并不比对燕州小,从某种意义上讲,甚至要更多一些。而燕州世族再如何,阳玄颢被困信幽时,燕州各家尽遣精锐总是事实。不然,云家也不会让唯一有领军才能的云沐雪驰援信幽了。
倩仪对紫苏的话有些不解,等众人告退,紫苏又将倩仪留下,命她带几件东西去安慰皇后,她才道:“太后娘娘方才说到燕州……”
紫苏正看着叶原秋取来的几件精致物品,听她小心翼翼的声音,不由笑了,伸手指了三件,命叶原秋包起来,转身看向倩仪,却只是问道:“谢家在燕州的事情不是表姐在理吧?”
倩仪点头:“燕州局势未定,随阳不太放心。”
“据我所知,齐家与谢家至今在燕州都只限收购当地特产,连田产房屋都没置。前些天,大嫂向我抱怨,大哥至今不让夏氏进燕州。”紫苏仿若离题万里一般说着与前言不太搭的话,倩仪却明白了。
紫苏叹了口气,让宫人退下,拉了倩仪坐下,慢慢地道:“军权不能放给皇帝!皇帝始终没能静下心气,哀家不放心!不过,他总是皇帝,只要他的想法不是全无道理,臣下总该迎合一些。哀家也不想逼他太甚。”
“娘娘改变主意了?”倩仪并不答话,反问了一声。她不能不困惑,怎么听起来紫苏也不想削弱燕州世族了?
紫苏却毫不犹豫地点头:“现在看来,让燕州世族保留一些元气也不是坏事!与其把这个砝码让给别人,倒不如留给自己!”
燕州世族被逼到悬崖边上,这个时候,谁伸出手,他们都会接,因为,除此别无生路。与让别的家族伸手,将之当成交易的砝码,还不如让朝廷雪中送炭,毕竟那里与南郡一样,是边防重镇!
朝廷才是元宁的中枢,强有力的朝廷才是元宁的福祉!——这一点,紫苏从未动摇。
“臣妾明白了!”倩仪并不笨,再听紫苏改了言辞,自然也立刻换了身份立场。
家族的权势利益固然重要,但是,如果元宁皇朝衰弱动乱了,家族又如何保全呢?
经历过大正皇朝的残酷统治与三十年的战乱,所有家族对朝廷的意义都有了更深的理解。元宁皇朝建立本就是妥协的产物,但是,没有人希望这个皇朝只维持一个松散的统治,从太祖到成宗,阳氏加强集权的行为总是能得到或明或暗的支持,并且总是有一些世族会退让,原因就在于此。
“不过……”紫苏的眼神变冷,“既然是保留,就必须有选择了!”
倩仪点头,应承了下来。
看到倩仪带来的赏赐,即使知道这仅是一种表态,谢纹仍然不能不感激。
“皇后娘娘这次受委屈了!”倩仪郑重地行礼,谢纹连忙摇头。
“是本宫自己失察!”谢纹知道,这次是太后一力维护,否则,她真的会被废。
倩仪倒是笑了:“娘娘知道就好!请千万珍重!家族的保护毕竟不可能时刻周全。”
“本宫明白!”谢纹点头。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皇后娘娘有必要保证后宫的规矩,这种事情再发生就不好了!”倩仪几乎是在明示了——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皇后的位置就危险了,毕竟,没有谁必须要保护谁,除了你自己!
谢纹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所有的情绪都凝在眼底。倩仪的眼中闪过怜惜,知道自己在为难这个孩子,毕竟,谢纹并不是从小就生活在家族内的争夺之中,她的生活环境虽然艰苦,却也相对简单温馨。
“……婶婶……”谢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如果……如果……我现在有孕……”
“什么”倩仪不禁惊呼了一声,让退在殿外的宫人都是一惊,连忙问道:“皇后娘娘?”
“没事!”谢纹红了脸,有几分恼意地回了一声。
倩仪也回过神,伸手拉过谢纹的手,凝神切脉,简单的脉象是世族小姐的必修课,谢纹不会,倩仪却是样样精通,毕竟当年,她必须靠这些取悦那位嫡母。
两手的脉象都切过,倩仪却没有说话,让谢纹有点不知所措了。
“娘娘有多久没有让太医请脉了?”倩仪沉吟着问了一声。
“最近一个月事情太多,我便让他们免了!”谢纹不些不安,因为倩仪一直皱着眉。
倩仪这时候才明白,紫苏方才临了说的一句话:“其实,你不必太担心皇后!”现在想来,还是真是意味深长。
倩仪抬眼看向谢纹,细看之下,皇后端庄沉静,不着痕迹地显出一抹坚韧。
现在有孕?……现在?
倩仪轻笑。
“您方才跪下许久,想必不舒服吧?传太医吧!”倩仪向皇后伸手,谢纹讶然起身,顺着她的力道倾身。
“娘娘!来人,传太医!”倩仪“惊惶”地喊道。
第八章 针锋相对(中)
“随阳应该会高兴吧?”
“自然!这个时间很巧!”
“那么景瀚你呢?”
“什么?”
“你高兴吗?”
“……你一定要谈这个话题吗?”
“那么,换个话题……齐家长老又来信了?”
“……紫苏!”
这是热闹的一天,从之前的突发状况,到皇后有孕,前后不过两个时辰,情势可谓急转直下,令在京的各方人马为混乱的消息焦头烂额,也正是因此,紫苏才会将在议政厅值宿的齐朗连夜召来。
紫苏的心情很好,甚至用寻常从不提及的话题与齐朗开玩笑。
尽管心情放松,但是,听到紫苏的问题,齐朗仍然忍不住有些恼怒。齐家长老来信只会说一件事——他至今无嫡子的事情。毕竟关系到齐氏下任宗主的人选,他找不理由驳斥。面对那些从纳妾到过继调教的建议,除了一个拖字,他根本没有办法。
紫苏有些惊讶,因为齐朗的恼怒有些过头了,齐朗却不愿再谈这件事,笑了笑,说起新年的事情,新年将至,事务繁杂,却也因此多了许多趣闻逸事,话题并不难找,而惊讶之后,紫苏也并不想纠缠这件事。
今天,他们应该有一个愉快轻松的心情。
倩仪等到太医离开后,才开口问谢纹:“娘娘在等机会?”女人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倩仪可不相信,谢纹不知道自己怀孕,更何况,谢纹向太医询问一些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谢纹默然,她有些担心倩仪是否会生气,毕竟,她是一枚棋子。
倩仪倒没有生气,如果进宫这么些年之后,谢纹仍然如当年一般无知,她才会担心,因此,她只是淡淡一笑:“娘娘担心什么?”想必是云沐雪进宫后才有的身孕,否则,谢纹大可不必如此。
“夫人……”谢纹抿唇,“这个孩子……真的受欢迎?”她不能不担心,更担心这个孩子会成对付别人的利器,以致于她不得不失去……
寝殿里许久无声,谢纹担心不已,直到再无耐心,想追问时,才听倩仪说:“娘娘多心了!”
倩仪不是没有这个想法,不过,相比较而言,那样做的好处并不多!
“娘娘安心休养,臣妾告退!”倩仪行礼告退。
回府的路上,倩仪一直在想着如何筹划,马车忽然停下。
“怎么了?”倩仪拉开车窗看了一眼,却被一惊,谢府门前的停满了车,随行的家人,连忙道:“奴才正让门上管事想办法!”
倩仪不知该笑还是该恼,猛地关上车窗,却也吩咐:“让他们收下帖子,送客!”
这么晚了,谢清根本不可能见这些人,门上的管事又不便请示,只好与那些人推托,听到硬挤过来的一个下人几句耳语,便如释重负地道:“各位大人,今天太晚了,我家老爷明天还要当值,请各位留下名帖就回吧!”
众人这才散去,倩仪进门,下了车,劈头就斥责了一通:“都什么时候,府门前围那么多人,你嫌府里的日子太清静了,是不是?三司言官都是瞎子、聋子啊?”
“夫人,来的都是世族家门的大人,小的没请示哪敢做主啊?”
“大人呢?老夫人呢?”倩仪并不认可这个解释。
“大人在见客,老夫人歇下了!”管事苦着脸,下人难做啊!
倩仪这才缓下脸色:“那就罢了!大人在见什么人?”
“小的看着,只认出王家、杜家的两位公子,还有永宁王府的一个执事,另位五位,小的眼拙……”倩仪摆手让他住嘴。
“行了,你退下吧!”
倩仪走了两步,又转了方向,径自回房了。她做了该做的,剩下的就该丈夫操心了,再说,这点默契都没有,谢清还掌什么权?
“本相听够了!”听了半个时辰的不着边际的解释,谢清终于发火了。
“怎么?诸位是不是不想看着本相与齐相掌权了?想换人上来,或者想自己试试滋味?”若是齐朗,还会委婉警告一下,可是偏偏今天是齐朗值宿,这几位只能找上谢府。
“谢相,我等决无此意!”
“这话说多了也就不上心了!”谢清屈指扣着桌面,冷笑着言道,“太后的话,本相就不重复了,不过,本相也想警告一句,想使别人作枪,也要看看自己的份量!”想两方都有利可图未免看高了自己!左右逢源哪里能那么容易?
“是!”五个尴尬不已的人连声答应。
“如果你们认为云氏奇货可居,本相也不责怪!”谢清稍稍消了些火气,端起茶盏略沾了下一唇,“只不过,所有后果也要自己担的!”
“不必在我这儿表什么心,彼此都有数!”谢清搁下茶盏,起身送客。
“谢相,燕州……”有人不甘心地问道。
“本相没兴趣,齐相想来也没多少兴趣,剩下只能看你们的运气与手段了!”谢清对这个问题倒是大方,既然谢纹有孕,他就必须留三分余地给别人,现在不是冲突的时候。
送客之后,谢清听管事禀报知道倩仪回来,便回房见她,倩仪却正在沐浴,侍女见谢清进来,低声禀告了一句,便低头退下。
“太后娘娘改心意?”坐在浴池边谢清伸手玩着温热的水,随意地问她。
“嗯!”倩仪站了不短时间,又为着谢纹的事忙碌一番,着实有些累了,整个人都懒懒的。
“太后始终不愿世族势力深入边疆与军队……”谢清淡语,随即却笑了,“那本是夏家势力范围!那些人被燕州那三分利迷了心了!”
“不过,”倩仪转过身,趴在池边看着谢清,“就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手笔做出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