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忍住,害得我的肚子现在还在痛呢!”——倩仪的信中如此说,紫苏也告诉她,杜夫人是长房长媳,杜全鸿是长房长孙,在杜家,倩仪也是算在杜夫人名下的女儿,杜夫人再不喜,也不会允许旁人欺负她。
大家族都是如此,紫苏也是那种家族中出来的,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海静是孙海天嫡亲的妹妹,只是,她还不知道,孙海天此刻正在想着,如何将话题转到贺家与方守望身上,而且,他也有点忐忑不安,谢清告诉他,他们会在场为他铺路的,可是,至今,他都没有见到谢清与齐朗中的任何一人,不由担忧,这两人是不是打算让他做出头鸟。
“孙卿是认为刑典过重?”紫苏问道,面上还是一径的平静,没有显露一丝情绪。
以孙海静的罪行来说,的确是死罪难逃,按元宁律法,弑夫是悖伦大罪,比杀人罪加一等,不仅要问罪本人,有时候,严厉的官员还会问罪其父母、家人,因此,方守望的裁决本身并无失当,孙家甚至应该感谢他,可是,因为,这其中的缘故不清,倒使是这个案子显得模糊,柳如晦的奏章也说:“法理之外,不过人情,本案只言孙氏杀夫,只知其所然,不知其所以然,死罪难赦,然前因不明,何以有果?大理寺之判更有徇私之嫌。臣嵇首恭请此案重审。”
“草臣不敢!”孙海天也是明白人,连忙道。
“哦?”紫苏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惊讶。
“太后娘娘,草臣虽不曾通晓法典,但也知道,此案的判决无错,可是,草臣更想知道,为什么臣妹到贺不足一月,便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可是,草臣多次询问,贺家与方太守都不曾说过此事,臣母上告至大理寺,本想籍此查清此案,可是,大理寺发公文至承州,却只得到‘情有可原’之类不着边际的回复,草臣真的觉得臣妹一定有隐情!若是查不清楚,草臣不知该如向九泉之下的父亲与卧病在床的母亲交啊!”孙海天跪伏在地,痛切陈辞。
“哀家会敦促一下经办的官员,孙卿不必担心。”紫苏无奈地命人再次扶起孙海天,虽然同情孙家的事情,但是,并不代表她没看出孙海天的不对劲。
犯下这等大罪,而且已经俯首认罪,孙海天再疼爱的妹妹也不可再追查下去,再说,大理寺已经改判轻刑,孙家没有理由坚持下去,若是贺家前来抱怨,那还差不多,孙海静毕竟是女儿家,孙家又非子息单薄之家,没有道理如此维护一个出阁的女儿。
再想到柳如晦今早方呈上的奏章,紫苏心中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能怎么办呢?只能顺其自然了。
孙海天却暗道一声不好,想到齐朗提醒过,自己不可弄巧成拙,不禁心中立刻涌上一股寒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咬牙,再不顾忌什么,恭敬地进言:“太后娘娘,草臣无官职在身,不敢妄议朝政,可是,有一言,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紫苏不由讶异,也又有了些兴趣,道:“孙卿不必如此说,你是孙氏的族长,又是嫡系宗主,议论朝政得失亦无不可,这也是世族应尽的本份。”
按照元宁的律例,无论有无官职,世族子弟都可上书指摘时弊,只是,那些奏章上位之人未必会看。
“草臣……”孙海天正要开口,却听见外面一声通报:
“太后娘娘,尹相、齐相、谢相与方太守求见。”
赵全奉命去请三位议政大臣与方守望,本来早已到了,正想通禀,却被尹相拦下,方守望也是一脸尴尬地看着尹朔,齐朗与谢清却是满眼的不解,但是,也没有表示异议,赵全便与四个人一起站在外,直到方才,孙海天语气一变,说要谏言朝政,齐朗才温和转向尹朔,征询他的意思:“尹相,我们还是进去吧,您看呢?”
尹朔没好气地瞪了方守望一眼,轻轻颌首,赵全便立刻出声禀报。
“叶尚仪,请女眷回避一下,你领她们出去。”紫苏先命人将孙氏的女眷送出大厅,随后才道:“请他们进来!”
“臣等参见太后娘娘!”尹朔他们视而不见地越过孙海天,给紫苏行礼。
“免礼。”紫苏摆手让宫人给三位议政大臣赐座,等三人坐下了,她才笑道:
“你们来得正好,孙卿正要进言朝政上的事情,你们也一起听听吧!”
“是!”四人齐声答应。
紫苏温和地对孙海天道:“孙卿继续说吧!让哀家也听听民间的议论,可惜皇帝不能过来,不然,哀家也让他来听一听。”
“草臣惶恐。”孙海天忙道,心中却镇定下来,方才,他悄悄与谢清、齐朗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示意他直言,因此,他现在是胸有成竹,与方才的不安不可同日而语。
“太后娘娘,海静的案子,方太守虽未枉法,可是,方太守与贺家关系密切却是不争的事实,若说这层关系没有影响到方太守的决定,有几人相信?若说贺家没有错,海静为什么要毒杀他们全家,那是重罪,海静会不知道吗?可是,方太守却对此只字不提,草臣请问娘娘,若说方太守没有徇私,这可能吗?”
紫苏没有表示,只是不着痕迹地看了齐朗一眼,齐朗不由目光一闪。
孙海天似乎也不是真的紫苏回答,径自说下去:“方家牵涉贪墨重案,本已败落,这一点承州上下无人不晓,可是,现在呢?承州之富,半数归于方、贺两家,真绣更是再无家族涉足,方家现在的祖荫之田至少在千顷以上,草臣请问方太守,振兴祖业之中,没有以权谋私吗?”
“大胆!你……”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方守望脸色立变,不顾太后在场,便厉声喝斥。
“放肆!”尹朔第一个斥责他的无礼,“太后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吗?”
“臣惶恐!”方守望慌忙跪下请罪。
紫苏淡淡地摆手:“孙卿的话并非指控,方太守不必介怀,今日所言,止于此时此地。”
“谢太后娘娘隆恩!”方守望暗暗松了一口气,因此,没有看见谢清与齐朗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也许方太守并未做出不忠之事,可是您的家人与亲属呢?您能保证他们没有借您的名胡作非为吗?”孙海天直视方守望的眼睛,咄咄逼人的气势让紫苏挑眉,也看到齐朗与谢清同样惊讶的神色,不由更多了几分期待。
“方太守可能不知道,贺家曾经要求在下将寒松园列入海静的嫁妆。”孙海天冷冷地摊出底牌,也的确是够份量。
寒松园是宣祖为祭奠阳氏先祖而建,阳氏先祖曾任大正皇朝的承州将军,举家死于暴乱之中,成宗时,寒松园被赐予孙氏,这是孙氏家族最引以为豪的事情,贺氏求取寒松园无疑是强人所难,而且,也难保贺家不会因此迁怒新妇。
紫苏看向方守望,似乎在等他的回应,方守望低头回答:“太后娘娘,贺家绝对不会做这等无君无父的不忠之事的!”
“方太守言之凿凿,孙世兄,这种事若无证据,可不能乱说!”谢清皱眉,提醒孙海天不要演过头。
孙海天却很自信地回答谢清:“谢相大人,草臣岂敢在太后娘娘面前胡言乱语。”
“太后娘娘,”他转头敛首禀告,“您是永宁王府的郡主,不会不知道世族联姻之时,聘礼与嫁妆都是由对方直接求取的,草臣有贺家开的礼单。”
说着,孙海天便呈上一张红纸,上面赫然是贺家当家开具的嫁妆礼单。
“胡闹!”紫苏脸色一沉,手重重地拍上扶手,冷言斥责,“寒松园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他索取?虽然已经不是皇室祭奠之地,但是,毕竟是宣祖皇帝所建,成宗皇帝下赐的别苑,贺家这是大不敬!”
“太后娘娘息怒!”尹朔起身劝说,“寒松园虽然意义重大,但是,只要不是买卖,转赠并非禁止之举,贺家想借此彰显门第,虽有不妥,但是,也绝非大不敬,请娘娘明鉴!”
紫苏冷笑:“尹相,寒松园是什么地方?是阳氏家族昔日故居之地!孙氏是太祖的岳家,成宗皇帝才会此园下赐。贺氏凭什么要?想谋逆吗?”
“太后娘娘!”方守望一脸惨白之色,惊呼出声。
“呵……”紫苏却收起怒色,笑出声,“方太守不必惊慌,哀家是不会怀疑贺氏,可是,别人呢?按察御史可是有风闻奏事之权的!贺家此举至少是失当,而方太守您,也有失察的责任!”
“臣知罪!”方守望一时琢磨不透紫苏的想法,只能制式地回答,紫苏也不以为意。
“孙卿,此事到此为止吧!”紫苏不想再听下去了,“海静的案子,哀家有数了,你先退下吧!”她实在不想听孙海天再慷慨激昂地陈词了,而且,不可否认,孙海天的话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启发,虽然实行起来可能有点困难。
孙海天没想到紫苏这就让自己退下,不由一愣,但是,他也非常人,立刻恢复镇定,恭敬地行了礼:“……草臣告退!”
“方太守不必放在心上,孙家甫遇巨变,孙卿也就是抱怨一番,你可是父母官,断不可记恨在心啊!”紫苏温言劝告。
“臣不敢!”方守望连忙保证。
紫苏点头,话锋一转:“不过,孙家的案情到底查清楚没有?”
“一清二楚!”方守望答得肯定无比。
“一清二楚?”紫苏微笑,眼中的冷意却已非一分。
“那么,哀家问你,孙海静新婚燕尔,可有与夫婿争执?”
“没有,贺家上下皆言,两人互敬互爱,举案齐眉。”方守望不解。
“翁姑可曾为难新妇?”紫苏又问。
“没有,孙氏所嫁是贺家的厶子,贺家主母已于五年过世了,家翁也偏爱这个小儿媳。”方守望的回答流利无比。
“妯娌姑嫂可有矛盾?”紫苏的语气越发温和,尹朔却已大感不妙,看向齐朗与谢清,两人都满眼怜悯地微微摇头,表示无可奈何。
方守望这次略略沉疑了一会儿,才回答:“没有,贺家的四位少奶奶都长年礼佛,与世无争,三位未出阁的小姐也都体弱多病,孙氏嫁过去是做当家少奶奶的。”
紫苏点头,笑意也渐渐收敛,半晌才道:“孙氏下的是什么毒?”
“……承州的名医无人知晓。”方守望觉出不对了。
“既然如此,从何而来,就更不得而知了,是吗?”紫苏不由失笑。
“……是!”
“那么,孙氏又是什么时候下的毒?谁看见?下在何处?为何她自己没有中毒的迹象?”紫苏冷笑着问出一叠声的问题,方守望却都无法回答。
“这个样子,案情也叫查清?”紫苏怒斥,“方守望,你这是草菅人命!”
“臣罪该万死!”方守望不敢分辩,跪下请罪,事实上紫苏这么说绝对没错。
“就你查的那些案情也敢对大理寺说,‘案情已清,然本人年幼,情有可原,亦或可赦之。’你很厉害吗?”紫苏气极。
“……”方守望一声都不敢吭。
“太后娘娘,方太守也许有自己的考量……”齐朗起身劝谏,“不如让方太守说一说……”
“说什么?”紫苏反问,“有必要吗?”
齐朗低头,不想再多说。
“就因为孙氏没有中毒,所以被列为头号嫌疑人,也不想想,哪个人会那么笨,把自己的嫌疑做得如此明显?”紫苏还不打算放过方守望,“还有,孙氏的供认哪儿来的?孙海天可是说他的妹妹连话都不会说了!”
“那是……”方守望想解释,却被紫苏打断:
“不必说了,这件案移交刑部,由刑部来查。随阳,你掌刑部,御驾抵京前,给哀家回复!”
“是!”谢清起身答应,眼中是志在必得的神色。
第五章 暗潮汹涌(中)
孙氏一案重审的消息很快传开,太后过问、右议政主审、刑部亲理,此案立刻成为真合街头巷尾议论不绝的话题,说到底,牵涉承州三大家族的事情并不是天天有,平民百姓本就对世族心存好奇,遇上这种案子,平静反倒是最不正常的反应,不过,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觉出了一些不对——一桩杀夫案有必要如此郑重其事吗?因此,不仅是承州上下,各地的世族也都在关注这件案子的情况,借以推测朝廷的动向,毕竟议政厅虽然是位高权重,但是,一切终是以上意惟命是从,而且,承州的这三个世族都非倍受重视的家族,朝廷没有道理如此重视。
所有的这一切,紫苏都没有理会,接见世族,赏了制作绣屏的绣娘,领着皇帝去了一趟寒松园,对案子却是只字不提,在真合停留了三天,便起程离开,留下谢清刑部官员在真合查案。
算着御驾的行程,最多十天,太后与皇帝一行就会抵京,柳如晦急得团团转,与刑部上下一头扎进案卷之中,可是,谢清却悠哉得让人咬牙切齿,不看案卷,不找有关人等,却悠闲地在真合的各个绣铺流连忘返,说是不能入宝山却空手而回,一定要选几幅真绣精品带回府中,方守望自然不敢怠慢这位重臣,命令心腹小心作陪,谢清更是撒手不管事了。
“尚书大人,您看谢相在打什么主意?太后娘娘的旨意是他接下的,若是出了差错,他肯定逃不了干系,这都五天了,他为什么这么悠闲?”一个主簿忙里偷闲小心地问柳如晦。
柳如晦脸色一沉,道:“做好自己的事,上位大人的事情轮不到你们管。”
“是!”吓得人家立刻苍白了脸色,点头应诺,随即匆忙退下。
斥退属下,柳如晦自己也忍不住长叹,他实在不清楚谢清的想法,因为谢清根本连面都不照一个,他暗想,若是齐朗在,他还可以去讨教了一番。
“柳大人,在想什么呢?”谢清一进来就见柳如晦一脸沉思的模样,嘴角不由微扬,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柳如晦心虚地起身应道:
“谢相,您来了!下官正相着什么去求见呢!”
谢清依旧是那副表情,从容地坐到柳如晦刚让出的位置上,慢悠悠地道:“求见?柳大人言重了,我倒是怕再不照面,柳大人心一急,又做错事。”
“下官惶恐。”柳如晦因为上次向齐朗请示一事,心中难免不踏实,答得也有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