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握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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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握天下-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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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今天来,只是想告诉您,太后娘娘对您已经是恼怒至极,您正在消磨掉她所剩无几的耐性,这一次,陛下的忤逆之举更是最后一根草……”
    “咣!”
    齐朗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打断,他看了一眼,发现是郑云颜失态地撞落一旁书案上的笔洗。
    “出去!”湘王轻斥,却不是对齐朗,而是郑云颜,很显然,室内的三人都不可能会错意,郑云颜一脸惨白地退了出去,但是,并没忘记向两人行礼。
    “我可没有齐相说的那样厉害。”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湘王的声音尽管虚弱,却流畅了不少。
    齐朗起身,走到榻前,平静地打量着这位已近人生末路的王爵,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临近死亡的混浊,只有一种看透之后的解脱。
    “殿下,请不要让陛下与太后之间再无转寰之地。”齐朗认真地恳请。
    湘王再次笑了,看着齐朗的眼中浮现出嘲讽的神色。
    “本王为先帝尽忠一生,齐朗是打算向太后尽忠一生了,看到本王的今天,齐朗,你丝毫无感觉吗?”
    齐朗静静地听完,手缓缓地收回,一言不发地离开囚室,走出曲折的通道,再次看到苍穹之时,他不由地舒了一口气,转眼就看到被亲随制住的郑云颜。
    “齐相大人。”郑云颜低头行礼。
    齐朗没有理会,只在走过之时,冷冷地扔了一句话:“郑夫人灵秀非常,自会选择对自己最好的路!”
    一路通行出了宗人府,齐朗甚至没有遇到一个人,想来宗人府的当值者还是很聪明的,只听他亲随的一句话,就知道齐朗无意留下来过宗人府的记录。
    “出城!”齐朗上马车前吩咐。
    城外三十余里就是素河,齐朗到了河边才命令停车,下车后,也不带随从,一个人沿着河岸走着。
    素河落日是成越的名景,只是此时并非夕照之时,而是红日当头之时,素河里的碎冰映着日光,很是炫人双眼。
    齐朗抛出手心的物件,看着那个小东西砸到堤石上,跳进河水中,眼中浮现出一丝冷笑。
    为先帝尽忠,的确,在先帝任命的顾命大臣中,唯一真正为先帝尽忠的是湘王,可是,不见得他就对阳玄颢尽忠。
    阳氏皇族的高傲真的能让他对一个孩子低头称臣吗?
    齐朗与先帝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他很清楚,先帝是个很清醒的帝王,也许没有明君之举,可是,他的确能够把握皇朝的方向,也能看透臣下的本质,湘王不是个甘愿称臣的人,身为嫡皇子,他本该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却因为端宗的偏爱,与皇位失之交臂,先帝不可能敢将大权交给他,否则,遗诏大可直书湘王辅政,而不是任他为顾命大臣,由皇后裁决军国大事。
    毕竟兄弟绝对不是可以托负家业的人,皇族之中更是如此。
    湘王如何察觉不出,只是,不甘、不愿,仍要对皇帝尽忠,于公、于私,他都只能站到紫苏的对立面。
    天下臣子,皆同此心!
    齐朗冷笑,拂袖转身,将湘王的话一并抛离脑海与心田。
    从今往后,先帝的顾命大臣只剩他与尹朔,还有永宁王了。
    回到成越城中,齐朗没有回府,而是上了一家常去的酒楼用餐,从早上离开议政厅,他是滴水未进。
    刚下箸,就听到楼梯上一阵脚步声,显然是直奔自己的雅间而来,齐朗微微皱眉,不太想理会。
    “少爷,是赵全。”亲信随从低声禀告。
    “让他进来。”齐朗不能不理会,赵全不会无故地就这么急找来。
    “齐相,太后娘娘召您立刻晋见。”赵全也不喘口气,一进雅间就说明来意。
    齐朗再次皱眉,但是,仍然放下筷子,起身离开,这里显然不是谈话的地方,至于那一桌菜,自有亲随会处理。
    “赵公公,出什么事了?”马车动起来后,齐朗才出声问赵全。
    赵全不敢怠慢,详细地说明:“有人匿名投书三司正堂,说南疆军械有问题。”
    齐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却又敛起惊讶之色,仔细思索起来,随即抬手敲车壁。
    “少爷?”车外立刻有亲随问道。
    “去兵部!”
    “齐相!”赵全不解地轻呼,紫苏可是要他立刻晋见啊!
    “没事,今天是随阳当值,他主管户部,对兵部的运作也有些了解,太后娘娘此时应该已经不忧心了。”齐朗淡淡地解释。
    赵全沉默了,静静地坐在车内的一角,他并不愿意与齐朗起什么争执,尽管,他很清楚,因为他手中的密探,齐朗对他谈不上恨之骨——他还没有胆量将暗桩设到齐朗身边——可是也绝对没有好感,再加上郑秋的事,齐朗是十分乐意对付他的。
    假如发生争执,紫苏的态度会如何?——这种问题,赵全不必想也知道。
    三司的封口令显然很有效,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元宁皇朝对官员监督的重视了,江楠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三司正堂同时晋见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但是,江楠并没有想到自己身上,三司的监督是针对官员失职贪墨之举,是对朝廷政令的得失,江楠自认清廉尽责,自然没放在心上。
    齐朗的到来让他吃惊不已,但是,仍然没有失礼。
    “把军械司的记录全部给我!”齐朗直接下令,江楠愣了一下,回过神就马上照办。
    军械司的记录,齐朗并不陌生,他去过北疆大营,自然明白军资物品对胜负的作用,因此格外上心,江楠本就是军旅出身,自然也十分在意,记录上完全没有问题。
    “江尚书,我记得永宁王的属官中有专司验收军资的幕僚,平南大将军那里有没有?”齐朗皱着眉问他。
    江楠不解地望了他一眼,口中流利地回答:“有的,齐相。平南大将军府少卿负责查验军资,尤其是军械。”
    “康绪?”齐朗马上想到。
    “威远侯有一套家传的查验之法,据下官近来的调查,康绪就是因此被湘王任命为少卿的。”江楠显然花了点功夫在康绪身上。
    齐朗想了想,示意江楠靠近,对他耳语:“你派可靠的人加急到南疆,让康绪重新查验一遍军资!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明白吗?”
    江楠点头,眼中有了凝重之色,但是,齐朗仍未交代完。
    “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本相只唯你是问!”
    江楠再次点头,并没有意外。
    “赵公公,我们进宫吧!”齐朗推开面前的记录,直接对赵全说。
    齐朗到中和殿时,谢清与三司的人都已经离开,紫苏一个人坐在殿内,面前是一本摊开的奏章,叶原秋站在一旁,脸上有担忧之色。
    “臣参见太后娘娘!”齐朗跪下行礼。
    “景瀚!”紫苏惊了一下,示意他起身。
    “娘娘还在忧心吗?”看她怔忡的神色,齐朗有些不解,“臣以为随阳应该对您解释过一些了,那些应该足以让您宽心才对。”
    “我刚刚想到一件事!”紫苏皱着眉对他说,“军资历来都是抽验的,也允许有一定的差异,若是有人在抽验之后,将优劣分开……”她总是永宁王府的郡主,对军中的常识还是有数的。
    话没说完,齐朗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太后娘娘是说……”齐朗差点把“湘王”二字脱口而出,紫苏却默默地点头。
    “他应该不会……”齐朗有些怀疑,说到底,湘王也是阳家人,经略南疆多年,不应该会让南疆军出现这种无意义的伤亡吧?
    “你忘了济州的事了?”紫苏心中有六成把握肯定这件事与湘王有关。
    齐朗无语。
    的确,湘王连官仓储粮都敢动,置无数平民于不顾,只为了威胁紫苏,他如何不敢动南疆大军?更何况,南疆大军中,他的亲信何其之多,做这种事并不困难,至少比济州的事简单。
    齐朗的脑中浮现出这些念头,眼中却有了笑意。
    紫苏微微扬眉,挥手让叶原秋退下。
    “你说湘王的事你处理,处理过了吗?”紫苏了然地问他。
    “宗人府明天应该会有奏章。”齐朗没有明说。
    紫苏微微点头,示意齐朗走近。
    “皇帝元服之后,我会回慈和宫,也不会再在大朝会上听政,如何?”紫苏征求齐朗的意见。
    齐朗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毕竟不久前,她还不愿意退让半分,现在却退了好大一步——阳玄颢将正式面对朝臣,再不是坐在龙椅不语的幼帝。
    “退就退得更大方一点!”紫苏淡淡一笑,“顺便也看看,我的儿子能做到何种地步!”
    既然要退,那何妨再做得更漂亮一点,阳玄颢想做一代明君,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齐朗了然一笑,不由轻轻摇头:“既然是你的儿子,何必逼他到那种地步?”
    紫苏一旦撤手,手段尚稚嫩的阳玄颢如何驾驭群臣,如何内外攻伐,若是出错,他只怕再也不会君临天下的气度了。
    元宁皇朝只有一位世祖皇帝!能在折损五十万大军之后,依旧坚韧不移,清醒面对,苦思对策,这样的皇帝只有元宁的世祖皇帝一人。
    当时,兆闽的议和特使在看到一夜之间加玺完毕的和约时,对元宁的特使苦笑:“有君如此,至略之幸,二十年,此约必废。”长达七十三页的和约苛刻至极,可是,世祖皇帝连朝议都未举行,便一一加盖国玺御印。
    即使折损五十大军,元宁尚有北疆百万大军枕戈待旦,那份和约没有人认为世祖会同意,所有国家都在等着分一杯羹,可是,世祖同意了,即使跪入太庙请罪三月,即使世族发难,他坚持着“再战必伤元宁根基”,五十万大军伤了元宁的元气,却没有动摇元宁的国本,再战,对手就不会只有兆闽!世祖皇帝清醒地也认识到这一点,再苛刻的条件他也应下,只为日后有机会雪此耻辱。
    正因为如此,世祖皇帝是唯一一位真正摆脱母后摄政之权的皇帝,自亲政之日起,章德皇后再未能影响世祖的判断。
    阳玄颢能有这等心性吗?
    当他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面对自己引起的不堪后果,他可能独自品尝?他可能一力担下?他可能清醒地选择解决之道?若不能,当他向母后求援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无法真正地君临天下!
    紫苏冷笑,眼中却有未曾掩饰的苦涩:“他为权力才向我低头,他又何曾想到我还是他的母亲?景瀚,他为什么是我的儿子!”
    齐朗很想苦笑,但是,他只是无奈地摇头,伸手按在紫苏的肩上。
    “也许陛下也曾自问,为何是您的儿子。”
    他们都曾有年少轻狂之时,因为狂傲而对父母不满,对出身不满,但是,最终,他们仍回家族之中,担起自己的责任,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个念头才会在心中一闪而过。
    只可惜这永远是无解的问题,毫无用处。
    紫苏眨了眨眼睛,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似乎觉得这个抱怨很没道理,笑了笑便转开话题:
    “湘王可留了什么话?”
    “留话?”齐朗作思索状,“有些反省自身的话,没什么意思。”
    “反省自身?”紫苏失笑,“他有必要自省吗?看看元宁皇朝没有登上皇位的嫡皇子,有几个活过三十岁?先帝让他经略南疆,已经是有魄力了!”
    元宁重视嫡庶之分,长幼尚在其次,同为嫡子,继承权便丝毫无异,自然是东宫与皇帝最忌惮的人,因此,元宁的嫡皇子是最难有善终的,湘王再次证明这一点。
    “殿下的军才出众,治世却未必比得过先帝。”优柔寡断是君主大忌,军略之外,湘王实在缺少决断的魄力!
    没有在意齐朗的感叹,紫苏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你用了什么?”
    她的印象中,齐朗不曾做过类似的事。
    “春雨。”齐朗微笑,轻轻执起她的手,“你说过的‘润物细无声’,普通却最不好查。”
    普通是说这个方子中全是常见的药,不好查是因为看不出中毒的迹象,也不会让银器变色。
    紫苏有些惊讶,却被他轻吻自己手腕的动作打断了思路。
    齐朗微笑,很满意这个效果,低头在她的耳边呢语:“还有比你更好的老师吗?我可是最好的学生,记得一清二楚,而且,我的手也并非你想的那般的干净。”
    也许他没有夏家人那般的用药天赋,可是,最简单的杀人毁迹,他还是会的。
第九章 大礼将成(下)
    湘王的死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课题,在后来,无数的史研院高材生用这个课题的研究取得学位,从死因到历史环境,从影响到制度变革,可供挖掘的东西并不比宫谏之变少,曾经就有一位女士用《从湘王殉葬者论元宁皇朝婚姻制度》一文拿到当时史学界的最高奖项,
    那篇论文倒不见得有多少深度,可是,内容很有创新意义,在当时一潭死水般的史学界引起了不小的哄动,在那之前,对于至略的婚姻制度,宪政之前,史学界都认为是一夫多妻制,那篇论文却以大量史料说明,至略从来都是一夫一妻制,准确的说是一夫一妻多侧侍制,之所以“从湘王殉葬者论”,是因为湘王死时所有的侍妾与没有生育的侧妃全部被王妃要求殉葬,作者引申开去,引述元宁的法典,说明侧室与侍妾是没有权力的,从皇室到平民,能得到丈夫重视的只有正式迎娶的妻子,无论那个男人爱不爱自己的妻子。
    其实,这一点在宪政之前是人人皆知的常识,妻妾不和,丈夫只能逐出侍妾,侧室虽然多了一点保障,但是,同样可能被逐出家门,要知道,只有休妻才需要请示父母长辈,元宁皇朝时,丈夫甚至需要送休弃的妻子回娘家,返还嫁妆,向岳父岳母说明原委,否则,岳家是可以告上官衙的。
    在当时,听说湘王妃要求侍妾与侧室殉葬,人们也就是茶余饭后闲扯一通,没有人当回事,倒是有御史上奏说先帝尚未有殉葬之人,湘王葬制有逾越之嫌,被紫苏一句:“家门内务,卿越俎代庖否?”就给驳了回去。
    那本奏章一点波澜都没有引起,毕竟,当进,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皇帝的元服礼上,即使是南疆的战报也没有皇帝元服礼的一个小道消息来得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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