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如此,章仇兼琼母亲的寿辰才成为近期剑南道的一件大事。益州的官员且不说,剑南道各州府县的官员乃至各地驻军的将领,也纷纷或亲自前来拜寿,或派人送来贺礼。
章仇兼琼虽然不是什么爱财如命的贪腐官员,但这种利用做寿私事跟同僚下属联系沟通感情的事儿,实在是官场上的常事,他也不能免俗。
六月初一一大早,承办刺史大人母亲寿宴的益州第一大酒楼——德胜楼,早已挂起了红灯笼,灯笼上都写着一个寿字。而那酒楼门口,更是张灯结彩搞得跟过年一般。章仇家的下人们、益州刺史府衙门的差役和杂役们,也都一起在章仇家大管家张启的指挥下,在德胜楼内外帮着酒楼的伙计里里外外忙碌着。
益州驻军甚至还派来了一支百人队,军汉们更是穿上了便服分散在得胜楼前后四周,暗暗维持着秩序。其实,这完全是多此一举,章丑兼琼在益州是呼风唤雨的人物,章仇家在得胜楼宴客,往来者皆是蜀中的权贵,谁这么不长眼敢来捣乱?
红日当头,车马粼粼。正当壮年一身青色华服的章丑兼琼,笑吟吟的站在得胜楼门口,迎接着一批批有身份的贵客们。得胜楼前人虽多,但却异常安静,除了章仇兼琼与来拜寿的客人们寒暄的声音之外,没有一丝动静。
……
……
得胜楼的大厅异常宽大,足足开设了20几桌酒席。这些人,大抵都是收到章仇兼琼请柬来赴宴的上流人士,非富即贵。那些闻风而来的主动上门拜寿送礼的商贾和下层官吏们,则无一例外地被拒之门外。
章仇兼琼脸上悬挂着看似亲切其实是难以捉摸的笑容,端着酒盏,绕场一个团团揖,朗声道,“诸位大人,诸位亲朋好友,家母60寿辰,承蒙诸位光临,章仇感激不尽。今天,章仇在得胜楼略备薄酒,与诸位尽兴而欢,请饮!”
益州的贵人们这时看向章仇兼琼的目光中,又比往日多了一些敬畏。听说不仅寿王给章仇兼琼母亲题写了寿幅,还亲自派人来拜寿,对章仇兼琼的看重由此可见一斑。更重要的是,寿王的母亲、当朝最得宠的武惠妃竟然也送来了贺礼。皇帝的贵妃、仪同皇后的武惠妃给臣下送礼,这可是头一回。这等恩宠,无疑就大大提高了章仇兼琼在益州和蜀中的威信。
张旭被安排在首桌,由章仇兼琼亲自作陪。他的官职虽小,但却是寿王的使者,章仇兼琼如何敢怠慢?丞相府的家人尚且堪比七品官,更何况是来自长安帝都宫里贵人身边的人。而且,张旭还是鼎鼎大名的草圣,他亲自书写的一个斗大的草书寿字,被章仇兼琼视若至宝,再三道谢不止。
门外。
萧睿一袭青衣飘然而来,腰间系着玉环亲自为他选购的玉带,黑发束冠,剑眉星目,整个人看上去神采飞扬神清气郎。在他的身后,秀儿怀中抱着一坛酒,车夫马二则带着公孙家的几个车夫拉着公孙固送给章仇兼琼的贺礼。其实,这些东西看上去蛮多,但却值不了几个钱,多是一些土特产之类。
大抵,也就是公孙固这种在野的名利之心非常淡漠的人,才会给章仇兼琼送这种贺礼吧。
跟站在门口的章仇家的下人交接完公孙固的贺礼,萧睿正要往里进却被章仇家大管家张启拦住了。张启扫了这气度不凡的少年一眼,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来凑热闹,不由笑道,“这位公子,我家大人有令,没有请柬者一概不准入内,抱歉了!”
萧睿愕然,继而有些失望。这个时候,他心里那个后悔啊,当时为什么不向公孙固将那请柬也要了来?呆了一会,他不得不缓缓转身,郁闷地准备离开。这时,却见冷酷的卫校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先是向萧睿躬身一礼,然后面色一沉,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来,在张启面前亮了亮。
第一卷洛阳游 第077章贺寿扬名(二)
更新时间:2009…7…22 20:58:49 本章字数:2673
张启勃然色变,深深地望了卫校一眼,尔后马上换了一副恭谨的面孔,向萧睿拱手一礼,“公子请稍等,待小人去通报我家大人。”
张启匆匆走进大厅,伏在章仇兼琼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章仇兼琼愕然,沉吟一会,摆了摆手,低低道,“请他进来。”
张启得了主人的令,便出来笑吟吟地领着萧睿进了大厅。满大厅的宾客正在觥筹交错之间,突见章仇府上的大管家张启带了一个姿容俊美神情淡定从容的少年进来,少年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衣冷酷青年,怀中抱着一个酒坛。
萧睿目不斜视,进得大厅略一打量,便在张启的指引下走到章仇兼琼作陪的那一桌旁,定了定神,向正用清郎眼神打量着他的、笑容中带有一丝凛然威势的益州刺史章仇兼琼躬身下去,朗声道,“在下洛阳士子萧睿,代导江县公孙固向章仇老夫人拜寿,冒昧而来,还望章仇大人海涵!”
“洛阳萧睿?”章仇兼琼哦了一声,扫了站在萧睿身后默然不语的黑衣卫校一眼,突然想起卫校背后的长安贵人,心中一凛,倒也不敢太过托大,坐在那里笑着虚扶了一把,“萧公子客气了,张启,安排萧公子入席!”
厅中宾客心下也开始狐疑,这少年到底是何等人?看起来这么面生,但既然能让章仇大人如此礼遇,想必也不是常人吧?也有些宾客似是想起了什么,纷纷用好奇的眼神在少年身上转来转去。
正在疑惑间,章仇兼琼身边霍然站起一个红衫男子,哈哈一笑,“萧公子,子长老弟,也来为章仇老夫人拜寿?真巧,真巧啊!”
正是张旭。张旭这一起身主动跟萧睿打招呼,满堂皆惊,就算是章仇兼琼,也是面色微变。要知道,这张旭虽然官职不高,但却是出了名的狂放名士,又是武惠妃以及寿王一系中的红人,性情最是怪异,能让他主动站起来招呼,更加说明了少年的不平凡。
“见过张大人。”萧睿笑着拱手抱拳。
而就在左侧的一张案桌上,一个面色端正神态恭谨的中年男子也笑着起身招呼了一声,“原来是萧公子,诸葛连有礼了!”
“见过诸葛东主。”萧睿见是蜀州见过的剑南春蜀州酒坊的诸葛连,赶紧也拱手还了一礼。
张旭举起手中的酒盏,向章仇兼琼笑道,“章仇大人,可知这清香玉液的酿酒者乎?”
章仇兼琼一怔,继而猛醒到,讶然而起身,“萧公子就是那名满洛阳的酒徒萧睿,饮中三仙之一的才子萧睿?”
萧睿微微一笑,躬身一礼,“正是萧睿。不过这是杜子美兄的谬赞,萧睿才疏学浅,实不敢当!”
章仇兼琼再次深深地打量着这个他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的少年,见少年在众贵人的注视中,举止从容,神色淡定,毫不慌乱,不由暗暗点头,忍不住出言赞了一声,“好一个玉树临风前的萧睿萧子长!闻香识酒之功,饮中三仙之名,洛阳中秋月宴上的一首望月诗,如今早已名动天下,即便本官在益州,也久仰大名了!”
……
……
章仇兼琼如此前倨而后恭,邀请萧睿入席他这一桌。原本,就算是萧睿有些名气,是这清香玉液的酿酒者,也不该有这等天大的面子。
但章仇兼琼望见萧睿身后的卫校,耳边又传进张旭的一句有意无意的低语,“章仇大人,这可是盛王殿下一门心思点名的伴读,这不――连贴身护卫都派来给这他当了跟班,某出京时咸宜公主殿下也曾再三叮嘱……”章仇兼琼是何等之人,稍加思量便明白过来,断定这少年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左右是朝中两位贵人看重的人物,还能差得了哪去?
盛王李琦虽然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年皇子,但咸宜公主却是武惠妃和当今皇上最恩宠的公主。而且更重要的是,李琦、李宜与现今遥领剑南道节度使、很有希望问鼎储君之位的寿王李瑁乃是一母同胞,被李琦和李宜看重,就相当于被李瑁和武惠妃看重,作为武惠妃一袭嫡系人马的章仇兼琼岂敢怠慢。
官场之上,最重靠山。尤其是像章仇兼琼这种,已经做到了地方大员,要想再进一步,朝中没有贵人扶持那是绝对不行滴。实事求是地讲,章仇兼琼并不是那种整日里喜好投机钻营的无能之人,他为官一任皆造福一方,在蜀中颇有民望和官声。但他再有才干,如若是得不到皇帝的赏识也是白搭。故而,对于想要通过仕途为百姓为大唐做些事情同时实现自身抱负,有着登堂拜相之雄心壮志的章仇兼琼来说,武惠妃这棵大树不靠也白不靠。
章仇兼琼殷勤的招待萧睿,这让一厅益州权贵们着实大跌眼球。即便是一个有些名气的才子,即便是清香玉液的酿酒者,也不至于让章仇兼琼这般殷勤礼遇吧?居然亲自起身延请,拉起萧睿的手臂,硬是将他安排在自己的身边坐下。
与同桌之人寒暄认识完毕,萧睿矜持地端坐那里,微笑不语。但张旭显然不顾那些,频频举杯来与他痛饮,甚至还出言建议萧睿当众表演一些闻香识酒的奇技,只是萧睿怎么肯,连连摆手笑着拒绝。张旭倒是也没再坚持,只是连道几声遗憾。
当日在孟昶家,萧睿与颜真卿不欢而散,之后,张旭与颜真卿两人便回了长安。回到长安之后,才从众人口中闻之萧睿在中秋月宴之上的绝世诗才,与李白月下对唱堪称大唐近年来罕见的风流盛事,那首被好事者取名为“望月”的水调歌头也早已经在长安传诵一时了。而咸宜公主一回京,便立即召张旭亲自题写了这首绝唱,悬挂在自己的寝宫。
……
……
章仇兼琼举起酒盏,向萧睿微微一笑,“萧公子,清香玉液实乃人间仙酿也!公子能酿名酒,又有满腹才学,假以时日,也必是我大唐如王维大人一般冠绝朝野的风流名士!”
章仇兼琼半是真心半是客套的话,让萧睿有些汗颜。在此时此刻的大唐,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
他面色微红,连道不敢。张旭在一旁哈哈笑了起来,“早就听闻酒徒萧睿行事洒脱,信手拈来皆是妙句文章,今日适逢章仇老夫人花甲寿辰,何不和诗一首相庆?――某不才,愿意为子长老弟代笔!”
章仇兼琼大喜过望,萧睿的诗才他并未亲见,但张旭的字却是千金难求,今儿个他主动提出要题字,怎能不让章仇欢喜。不等萧睿答应,他便摆了摆手,赶紧吩咐人取来笔墨纸砚,然后向萧睿颔首为礼,“萧公子,有劳了!”
萧睿苦笑一声,只得缓缓起身离席。
第一卷洛阳游 第078章贺寿扬名(三)
更新时间:2009…7…24 14:53:26 本章字数:2419
说实话,吟这贺寿之诗难度有些太大。萧睿虽然无意学那曹植七步成诗,但他此刻的动作实在是颇有几分曹植踱步吟诗的“神韵”。就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就在章仇兼琼充满期待又带有一丝好奇的注视下,就在张旭猛然饮尽一杯酒,重重一声将酒盏放在案桌上,醉眼迷蒙提起饱蘸浓墨的笔时,萧睿心里暗叹一声,脱口缓缓吟道——
一岁风物一岁景
十里金桂十里香
天护慈萱人不老
云弥寿树福满堂
“妙哉!”另一桌上,诸葛连率先鼓起了掌,继而满堂皆是喝彩之声。当然了,这喝彩之声多半是冲章仇兼琼去的,含有浓浓的马屁色彩。章仇兼琼笑了笑,这诗不能说多么出彩,只是寻常的贺寿之作,随便弄个士子来也弄吟出,故而他更看重的还是张旭的书法。
张旭下笔如飞,几乎是一挥而就。
……
……
不提厅中宾客对张旭的亲笔题诗大加赞赏,单说那得胜楼二楼上,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被几个花枝招展的侍女簇拥着,正伏在二楼缕空彩绘的栏杆上俯视着厅中的众人。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便是章仇兼琼的母亲孙氏,孙氏喜滋滋地回头来笑道,“怜儿,这季明先生是大唐名士,听说他一幅字在长安价值万钱,他能亲自给为娘题诗,为娘心里高兴着呢……”
这个叫怜儿的青年女子,并没有杨玉环那样的绝世姿容,只是相貌清秀,身材修长体态婀娜,气质神色间充满了淡淡的冷傲之气。她淡淡一笑,“恭喜娘亲了……”
孙氏又笑了笑,顺手指着一张案桌上端坐的一个英挺青年,意味深长地低低道,“怜儿,这是鲜于仲通的次子鲜于景,此子才貌双全,在益州颇有名声,且鲜于家也是蜀中的户门大族——娘跟你兄长有意将你许给这鲜于景,你意如何?”
章仇怜儿柳眉轻皱,极其淡淡的目光从那端坐在宾客中游目四顾的青年鲜于景华丽的衣衫上滑过,声音幽冷了几分,“娘亲,这鲜于景也不过是仰仗父辈余荫的浮华公子哥儿罢了,虽然薄有才学,但——但怜儿还瞧不上他。娘亲,怜儿早就发下誓愿,如若没有中意的男子,此生终生不嫁,侍奉娘亲身侧。”
孙氏摇了摇头,叹息道,“你这孩子,总是这么执拗。你都双十年华了,再不嫁人成何体统?听为娘一句话,这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男子,才貌家世相当就嫁了吧,早些嫁人生子,娘也好放下这一桩心事。”
章仇怜儿默默地摇了摇头,倔强地嘴角轻轻地抿着,神色更显冷傲。
这章仇怜儿便是章仇兼琼的小妹,自幼读书习文,诗文俱佳,尤其是擅长作画,在益州是出了名的才女。只是这才女的心气儿也忒高了些,寻常男子根本就看不进眼去,在十三岁那年就发下誓愿,非才貌双全的奇男子不嫁。这些年,章仇兼琼没少为她的婚事操心,与章仇家门当户对者又多是纨绔公子,而有些才学者又出身贫苦攀不上章仇家这棵大树,是故这章仇家的大才女就一直蹉跎至今待字闺中。
时日久了,一直没有寻到如意郎君的章仇怜儿便渐渐绝了嫁人的念头,安心侍奉母亲读书作画。只要孙氏和章仇兼琼逼她嫁人,她便以出家相对。见她意志坚决,章仇兼琼倒也不敢过分逼她。
孙氏又是一声叹息,她探手指了指坐在章仇兼琼身边的萧睿,“怜儿,为娘观这少年不错,相貌英俊又颇有才名,据说是名动洛阳的才子酒徒,你且看看,可曾中意否